这是何等不和谐的一幕,周厥喝着暖烫的粥,对许青珂说:“不怀疑我是在试探你吗?又是看戏又是来这里喝粥。”
许青珂放下碗,“如果我跟前辈差距太大,前辈也没有试探的必要,反之,前辈怎知道我不是也借此试探你?”
试探是双向的。
那么,她试探到什么了呢?
“前辈是把我认成别人了吧。”
——————
周厥并不意外许青珂的大胆,也不意外她的突然直白,只默了下,开口:“不若你我玩一个游戏好了。”
“前辈请说”
“你试探到什么,可直接问我确认答案,但我也可问你,彼此来回,不问胜负,只问本心。”
很有意思的游戏,像是智者之间的角逐。
许青珂:“那就请前辈回答第一个问题。”
周厥:“是,你的真名叫什么?”
许青珂:“许青珂,前辈认识那个女子是谁?”
竟猜到是女子?
周厥:“白星河,不过这个名字你最好忘记,至少不能对别人说起。”
许青珂眯起眼,周厥却再问:“你为什么来到邯炀?”
许青珂:“杀人,前辈为什么会在最巅峰的时候提前致仕?”
杀人?言士郎一党的人十有八九都已经落网了,只是还没死而已。
周厥这次没有回答那么快,只是淡淡道:“因为死人。”
一个杀人,一个死人,似乎异曲同工,但实际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同,也只有两个人自己能体会了。
“你的姜信是什么关系?”周厥忽然问。
这算是第三回合的结尾问题了。
许青珂没想到周厥忽然歪都这里去,一如她一开始回邯炀的计划——完全就没有姜信这一号人,也不知后者是怎么入奇怪的怪物一样进入她的生活的,如今……
关系?
“他是好龙阳之人,但我不是。”许青珂很平静得回答。
很老实的回答,既然是智者游戏,就秉承对智者的尊重,一如她确定对方并未隐瞒她一样。
但目前暴露的都无伤两人的根基,或许说——周厥对她暴露的更加隐秘一些。
“白星河是不是归宁侯的夫人,两人双双陨难,而他们都与你相熟,前辈提前致仕,是因为知道了些什么。”
许青珂的话很轻柔,附近也没有其他人,那些流民早已去找活计去了,也就老少妇孺在周遭。
他们两人的聊天显得那样稀松平常,仿若爷孙两人在闲聊。
但……有谁留意到慈眉善目如老仙人一般的周厥此时眼中有隐隐杀意。
第90章 路数
——————
能让仙风道骨老好人一个的周厥露出杀意, 许青珂的这个话题显然很致命。
他说过了,白星河这个名字不能再提, 但是这个许青珂今日仿佛……
“你今日就是为她而来,现在你说你是出身那小地方的农家寒门子弟, 我是不信的。若是你的成长环境只是那般, 若非你加入了一个强大而神秘的组织,就是你明面上摆给我们看的一切都是假的, 包括你的名字,你的身世……”
许青珂不急,“那前辈觉得我是属于哪一种?”
“你是碧海潮生阁的人, 浮屠,魁生,妖灵, 伏尸其中之一。”
许青珂却没有被猜中的尴尬,只洒然一笑, “碧海潮生的人可从来不单人入朝, 这是它的规矩,其实前辈更怀疑我是后者。”
周厥神色淡漠, 手指用树枝划动着地上烧灭的草灰。
“是, 我的确更怀疑后者,也是因为这种怀疑, 才特意见你, 否则不管你是碧海潮生的谁, 亦或者你到底拥护哪个皇子上皇位, 都跟我无关。”
所以说到底,他也的确更在意白星河这个人。
而许青珂恰恰跟她有相似感?甚至不惜主动见她,以至于暴露……
“前辈怀疑我是她?”
“她还在人世的时候,尚且还比你大一些,已经成亲,你自然不可能是她。何况……”
他顿了下,轻叹,“她是我见过最不喜欢运用才智掌杀伐的人,而你恰恰相反。”
“这可不算是夸我,不过今日前辈见我,是想缅怀她,可我见你,也只是之前那个问题而已。”
周厥定定看着她,也不知多久,他说:“我不知道,他们的死是一个巨大的秘密,谁都碰不得。”
他起身,俯视着坐在地上的许青珂,“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又是什么人,但不许利用这件事做文章以达到你的目的,逝者已矣。”
许青珂微笑:“否则呢?”
“否则你需要铲除的人又多了一个。”
周厥拂袖而去,似乎这次会面很不成功,许青珂指捏起盛粥的碗,轻轻道:“看来对当年叱咤蜀国朝堂风云的周相而言,江山社稷重于一切,可遗憾的是我跟你不一样。”
起身,将碗交给那流民,她对这些流民的惨状视若无睹。
因为更凄惨的她都见过了。
切身之痛,她的痛尚且无人能分担一分,这些人的生死又与她何干!
————————
不过在许青珂走出流民群的时候,有几个流民悄悄跟上她。
等她走进一荒无人烟的郊区,前往官道……
他们从后面快步靠近。
最后,残影连闪两下,匕首在空气中滑过线光,带了红。
几个意图不轨的男子倒下,那残影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往这些尸体上倒了一些液体。
很快,尸体化成了血水,用不了半天就会融入土地之下。
许青珂站在芦苇丛边,看着眼前一片沼泽湖。
“周厥是知情人,但只要关乎蜀国根基,他是不会帮我的,甚至不会告诉我分毫。”
“但也不能排除他是幕后之人的可能性,只是可能性稍小,竟不怀疑我是……”
“但当年总有一个至亲至友的人背叛。”
许青珂低头,看着手掌,这双手当年是怎么被绳子捆绑吊起来的……又是怎么不得不被松开的,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太多人需要查,太多人需要死了。”
她握紧拳头,但她说的话,那个处理完尸体痕迹乖乖站在身后的青年似乎半点也没听到。
直到许青珂转身,打了手语。
——原狼,替我办一件事,首先你要先杀一个人。
————————
许青珂开始一整天一整天耗在三司牢狱,一开始三司的人的确不太服许青珂这个后起年轻主管这么大的案子,甚至让他们的三公都打下手?
但让人惊疑的是三公竟然一点排斥也没有,反而甩手掌柜似的。
谢临云却知道这是为什么——这不是一个案子牵扯的言士郎,而是言士郎牵扯了他的党羽,牵一发而动全身,到底他的根基有多深,会有多少反击,现在谁牵头,谁就是第一个被攻击的。
果不其然,在许青珂“劳心劳力”带伤调查的时候,御史台内部却先爆发了对许青珂的弹劾。
——她老家的许姓族人竟借着许青珂的权势名声夺了一商贾的家财,且还奸杀其女。
这反击不可谓不迅猛,也不可谓不凶狠。
但,管用吗?
谢临云如今也是御史台中人,他看到这问案宗的时候,先看了涉案的许姓人,神色有些冷漠,许家人跟许青珂的情分素来很淡,不,应该说还有仇怨,论许青珂的心性,便是大义灭亲就是了,还白白让她夺了一大义灭亲的好名声,对方怎么会这么傻。
除非还有后手。
当谢临云看到案宗后面提到许家村一牛姓父子也涉案相助的时候,神色微微一凝。
牛家父子?好像是许青珂最交好的那一家……
“牛庆父子跟许庸已经被抓了吗?”许青珂在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这么问了自己的上官左御史薛绍。
蜀王从之前开始就未动怒,此时也不惊诧,只是有些阴沉,若有所思得看着许青珂跟薛绍,也看着朝堂上的皇子跟王公大臣们。
薛绍目光冷峻,“致定府知州清正廉明,岂容你的族人胡作非为,于是当即就上请了我们御史台……”
这是联合致定府知州一起对付许青珂?好突然,好迅猛,竟是半点消息不露,要知道许青珂现在御史台可是借着贪污案的由头几乎只手遮天!
竟还是让薛绍突袭了。
不过这许青珂也是被家人拖累了,也是,那等小地方出来的,终究缺了底蕴,鸡犬升天后不知有多少鸡犬改不了本性……
这许青珂这次哪怕不被罢职,也会被扯出言士郎的案子。
三公做壁上观,并不语,似乎是揣度许青珂会有说明反应。
许青珂并未让他们就等,只淡淡一笑:“既然被抓了,查就是了,查出结果再判,判了再刑,一贯该是如此。致定府知州自己本身可以处理的案子,非要先上传御史台,且直接越过我们这些下官,直达薛大人手中,我是该感慨这位知州人脉通天,还是该感慨薛大人在江东区的根基匪浅,连致远那等小地都事无巨细盯着。”
许青珂这么说,若是前者,“相助”薛绍的致定府知州就该是居心拨测了,而且越级上报是违背规矩的,也要被重罚!仿若致远那位是姓许的?
这是要把许家扯进来了?
有些人浮想联翩了,再有人想,若是后者……那就是薛绍自己有问题了,问题不在于他要搞许青珂,而是御史台本就不能跟地方官员牵扯太深,前面的徐世德无头案大家心知肚明,君上可以轻拿轻放一次已经让人十分编排,若是再容这位御史大人将爪牙遍布地方,那按照君上的脾气……
果然,很多人都留意到蜀王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