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了那场带炫技性质的附魔,宾客们或多或少相信陈昊是位实力高强的法师,因此当后者高声示警时,还没弄清状况的他们本能伏下身,反倒避过了暗元素制造的毁灭冲击。虽说被余波所伤、头破血流者不在少数,但他们全都幸存了下来。
可惜这份运气,并非人人都能享受到。
刺客埋藏于体内的大量暗元素一并释放,直接撕开了精钢打造的盔甲。负责安保的五名次等骑士,躲闪不及直接被黑色气息吞没,化作陈昊之前看见的残骸;至于身在冲击核心的斯坎德培……陈昊看见对方刹那,心中咯噔了一下。
腰部以下彻底消失,断面处还露着骨头与一截肠子,上半身已经看不见几处完好的皮肤,绝大多数都被暗元素侵蚀,变成了焦炭般干燥卷曲的物质,尚算健康的肌肉随呼吸抽搐,鲜血随之不断涌出,染红了身下的床单。
昔日英俊帅气、幽默且不失沉稳的面庞,也被暗元素腐蚀得没了人样:眼珠没了,鼻子塌了,脸皮焦了,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肉轻轻颤动,间或显现出其下的骨头。
以斯坎德培的身份,绝无可能负伤后被丢那自生自灭。一位人类一位矮人,共计俩个身穿白袍的男子正在几位助手帮助下,各显神通救治着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银须家族成员:人类闭着眼念念有词,指尖白芒持续闪耀,正把黑气从伤处‘挤’出来;矮人则捣弄着陈昊不认识的植物叶片,并不时用手指抹上一把,小心翼翼涂在出血的地方。
一个驱逐暗元素,一个帮忙止血,以陈昊外行人的视角看来,医师与教士的组合已经竭尽全力。可惜斯坎德培的伤势过重,他们的行为更像临终关怀,而非救死扶伤。
难怪之前赫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斯坎德培这个状态,陈昊晚来几秒钟,指不定看到的就是具尸体。
而将少年拽到此地的矮人,也依旧是那副心急火燎的模样,见状大步上前紧张道:“怎么样?”
“很遗憾,队长。”扭过头让身边人擦掉额头上的汗珠,看服饰是正式牧师的男子语调低沉道:“邪恶之力过于强盛,我只能暂缓它的蔓延,这位先生……很快会魂归圣光。”
“不行,孩子。”相较于有些拘谨的牧师,矮人医师似乎认识赫尔,话语也更加直白。“这位兄弟失血过量,已经是弥留状态了。有什么想问的快点问,我估计他只能再撑几分钟。”
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双目几乎喷火的矮人伫在原地,面部表情之僵硬甚至让陈昊以为他会高声咆哮来发泄,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克制,轻轻推了少年后背一把。“他刚刚交待过,‘找不到克劳德就找陈昊大师’,你去跟他谈谈。”
过去也曾送别过弥留的亲人,但看着几分钟前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帅哥如今是这幅惨状,陈昊始终做不到平常心对待。顺势朝前走了两步,后知后觉的他茫然转过头。“为什么找我?”
“我哪知道,你自己问他!”似乎拙于应付此类场面,赫尔短短几秒钟已在数米开外。听见陈昊询问停下脚步,他头也不回嘟噜了一句‘我有别的事要处理’,很快掀开帘子钻了出去。
遇事不决朝前走,是陈昊面对困难养成的习惯。与面前七八位救治者大眼瞪小眼对视了片刻,他缓缓举起手,像级了课堂上请求发言的学生。
“如果不介意的话,让我跟他谈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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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上的比武早已中止,两名参赛者因为担心离场被判负,只能像电线杆般屹立在场地中央晒太阳。而造成他们战斗中止的,就是其侧后方已经破破烂烂、只有几根柱子与两面墙依旧存在的事故发生地——
银须战队专用休息区。
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有着东方人相貌特征的青年瞄了几眼正在废墟间清理的士兵们,随即面有憾色端起手中的杯子品了一口。
“可惜了。”
尽管直线距离超过五十米,但出众的视力让他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其中自然包括陈昊掀开天花板、公主抱芙蕾德莉卡离开的画面。
与之前抛头露面时的野性、霸气不同,穿着兽皮装的女性此刻乖巧温顺,正跪坐在青年身边任由他把玩自己灰色的披肩发。听见对方的自言自语,抬起头瞅了眼银须休息区的方向,她眉眼间透着浓浓的疑惑。
“主人,您不是说只要斯坎德培死了,克劳德没了那个,那个竹——”
“竹中重治。”并未有任何不耐,卡多克微笑着伸手轻挠对方下颌,换来女子犹如野兽的呼噜声。“在我的故乡,那是一位非常有名的武将,连敌人都很敬佩他。如果你实在记不住,说竹中半兵卫也行。”
努力做出钦佩状,但女子的神情证明,她对异世界的历史人物压根没兴趣。“…可是他很年轻就死了,主人。”
并未否认对方的结论,卡多克似笑非笑又品了口酒,目睹此景的女子,心中疑惑不减反增:在她看来,这次袭击可以说十分成功。
目标被当场炸碎下半身,咽气只是个时间问题;偏偏今天是一周一度的祷告日,包括大主教在内、所有能施展‘起死回生’的教会人员齐聚大教堂,举行盛大的祷告仪式,留守竞技场的最多也就是中阶牧师,无法将其从鬼门关拉回来。
几个‘恰好发生’的状况,导致斯坎德培必死无疑,而凶手的特殊身份,让追寻真凶成为了极其困难的行为。计划至此皆无懈可击,又何来‘可惜’一说?
倾听对方的询问,卡多克眼中闪过一抹鄙夷,随即被他隐藏了起来。“你说得没错,宝贝。”像是逗弄宠物般把玩着女子螓首,青年环顾四周确认无恙,这才吐露了他的心思。“但我其实更希望,那个支那人会出点意外……”
“他?”立刻明白对方所指,女子发出低沉咆哮,额头逐渐凸起一块不规则的形状。“区区一个附魔师,如果妨碍主人的伟业,直接杀掉不就好了?”
“那可不行。做得太明显,终究会暴露。”揉了揉女子凌乱的头发,卡多克表面附和,实则心底对此提议颇为不屑。按照他之前的经验,支那人倘若遭遇关乎生死存亡的危机,必然会表现得勇敢坚强;可一旦发现危机不致命,他们往往会怯懦隐忍得让人咋舌,甚至用‘退一步海阔天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类的说法来自我安慰。
逼迫太甚导致对方拼死反击,并非卡多克所愿。他所希望的,是在夺取胜利途中制造一场‘意外’,让陈昊毫无警惕地死去,再霸占他的系统为己所用。唯有如此,方能以最佳状态与‘那个人’一决胜负,而不是将苦心积虑获得的底牌浪费在陈昊身上。
这些安排女子并不知晓,卡多克也无意告诉她。安抚对方使之跪伏回原位,把玩着对方秀发间蹿出的毛绒绒耳朵,范绍尔家族的主宰忆及不久前收获的情报,不由发出阵阵笑声。
尽管这次‘意外’没能奏效,但他依然有机会。
当卡多克屏退手下,与狂野打扮的女性共享二人时光之际,与之直线距离数百米开外,面对形似焦炭的青年,陈昊龇牙咧嘴思索对话内容同时,心中也回顾着为数不多交往中接收的讯息。
斯坎德培·银须,在协会登记的身份是学徒,正以贴身侍从与顾问的身份照顾并辅佐克劳德·银须;实际上,作为一名3阶初等的魔剑士,兼修战技与魔法的他既能挥舞长剑近身搏杀,亦可举起魔杖释放法术,甚至可以二者兼顾,说‘全能’一点不夸张。
但与战斗力比起来,他的智慧与性格反给人更深印象。家政精通,礼节周到,外加幽默的谈吐、谦逊的态度(除了对克劳德),总是能处在冷静中给出谏言的他就像阳光下的影子---不起眼,但不可获取。
正因为这样,陈昊始终无法理解,为何在这种视同‘交代遗言’的情形下,他会选择自己这个外乡人,而不是找个纯血矮人来传话。
自诩回天乏术的救治者们刚撤离,躺在床上的斯坎德培齿间立即发出嗤嗤声,大量红色液体自口中喷出,看得陈昊心惊肉跳。“哎哎哎,你先撑住!”缺乏救治手法的少年慌乱地在物品栏里翻找,最后悲哀地发现自己对此亦无良策。取出多次发挥效果的治疗药水,某人死马当活马医一般将之倒在创口,很快无奈地叹了口气。“果然不行啊~”
“废话,你以为你用魔兽下脚料调配的是啥,能复活的圣水吗?”似乎已经结束了被指派的任务,希斯在指出陈昊错误同时,照例抓住时机‘火力全开’。“皮肉伤也就算了,他的新陈代谢与呼吸已趋于崩溃,全靠意志在坚持,别折腾这个快死的可怜人...他醒了。”
不知是被陈昊的声音还是行为打扰,斯坎德培脑袋微微晃动,仅剩的一只眼迅速锁定了守候在身边的少年。“您来了。”
或许是为了吐字清晰,青年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片刻,好给自己留出喘息的功夫。明白对方身体状况恶劣,陈昊耐着性子听他说完,这才讪讪然打了个招呼。
此时此刻显然不宜拉家常,抓紧时间谈正事才是出路。所以陈昊一收起被证明无效的治疗药水,当即开门见山问道:“你让赫尔通知我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比起‘为什么’,‘怎么做’更加重要。
闻言肌肉抽动像是想挤出笑容,但被摧残过的面庞让斯坎德培看起来活像是上世纪恐怖片里蹦出来的鬼怪。缓缓抬起已经看不出形状的手,青年努力朝某个方向指去。“东西,归您。”
东西?念叨着对方言简意赅的描述,陈昊凭指引很快发现了同样破破烂烂的铠甲。读出了斯坎德培目光中的允许,少年将手伸进锁子甲内侧,很快在暗袋中有了发现。
一枚戒指。或者说,看上去像戒指的东西,未能逃过暗元素的侵蚀,它已经变得又黑又脆,仿佛稍稍用力就会碎成渣。
小心将其托于掌心,看了看未发现其有特殊之处。陈昊刚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斯坎德培,就察觉到背后有样东西正以雷霆之势冲来。刚侧身退开两步,他就看到克劳德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直接冲破布帘扑向了床上的青年。
“兄弟!!呜呜呜~~~”涕泪交加哭得不能自已,矮人脸上交织着悲伤、悔恨与愤怒,努力踮起脚尖抱住了伤痕累累的斯坎德培,浑不在意自己刚换的新衣裳被血污弄脏。“兄弟,你一定会没事的。我已经派了人去大教堂,那些教会的家伙看在盟约份上,一定会来救你!”
刚开始还感同身受退后两步,给这对关系怪异的主仆一些私人空间。但某人的表现实在不妥,看得他忍无可忍最终开口道:“克劳德,如果你不想害死斯坎德培,最好放手...”
“我怎么可能害他,他可是我亲弟弟!”胡须上黏着血与泪,哭得宛若泪人的矮人闻言扭过头,愤愤然反驳道:“我发过誓要照顾他的,盖亚女神可以作证。”
等会,银须不是纯血矮人家族吗,斯坎德培这明显有人类血统,居然和你是亲兄弟?心知不是探究的时刻,暂且将疑点搁置的陈昊蛋疼地啧啧嘴,上前不由分说把克劳德抱了起来。“他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你还那么用力抓,是嫌他死得不够快?”
兀自挣扎的矮人闻言,满脸震惊看着自己沾满碎肉鲜血的双手,一时间呆若木鸡。看他不再帮倒忙,陈昊将之放在床边,再度掏出之前用丝帕包好的戒指。“直说吧,你把这个---”
发现戒指已经碎成两截,某人犹豫了一下将丝帕叠好,遮住已经不完整的物品。“把这个送给我,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不用悲伤,哥哥。”先是安慰了一句正哭丧着脸的克劳德,斯坎德培这才望向陈昊,目光中充满了殷切。“大师,我知道我是什么情况。那东西是报酬,只希望您答应我一件事。”
布帘重又垂下,给病床制造了一个足够安静的空间。听完对方的描述,看着那只努力举起的手,陈昊瞅了瞅依旧在哭泣的矮人,最终深吸一口气。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