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玉轩绣楼二楼的卧房里,郁娇吃过药,吃过粥点,精神比白天时,明显好了很多。
她穿着一身中衣,散着头发,坐在床头,听着柳叶说起她昏倒后,府里人的情况。
正如她想的那样,有趁机对她落井下石的,比如郁惜月几人;有看她最近表现好,良心发现,起了关心的,比如老夫人。
更有当她是个透明人不存的,比如锦夫人。
“哦,还有呢,小姐,府里有个妈妈送来了不少药丸。说,小姐往后要是再觉得头昏乏力,可以吃吃这个药丸,是补精神的。奴婢瞧着挺贵重的样子呢。”说着,柳叶从墙侧的多宝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三寸高的大肚玉瓶出来,递向郁娇,“还是玉做的瓶子呢,光看瓶子,就能知道,里头的东西是好东西。”
郁娇接到手里,这是一只不含任何杂色的白玉瓶,的确是上好的玉,光这一只瓶子,就值好几百两。
连瓶子都这么好,里头的东西,想必也不会差了。
她轻轻打开瓶塞来看,里头装着几十龙眼核大小,浅乳色的药丸,她吸着鼻子,轻轻闻了闻。
旋即,郁娇的眸光亮起来。
果然是好东西。
林伯勇常期出征,军中时常缺少随军大夫,他为了让兵士们少痛苦,自己学起了医,学起了识别各种药材,以便随时随地采药治伤。
因此,家中医书不少,林婉音从小耳濡目染,也学了一些医术,再加上林婉音有机会常期出入宫中,更是跟着一群老太医们,学得一手识别药材的好本事。
但凡闻过药物的气味,她就会牢记在心。
刚才,她打开玉瓶的盖子一闻,就知道,这是千年老参做的人参丸,最是能提神的好东西。
“哪个妈妈,她是哪个院的?”郁娇盖好瓶塞,将玉瓶交与柳叶收好,问道。
这府里的人,还有什么人,会对她好?要知道,这瓶中的人参丸,粗粗数一数,有二三十粒的样子,简直是价值万金。
谁会有这么慷慨?谁会这么有钱?舍得送这么好且这么多的养生丸给她?
柳叶接过药瓶,走回多宝阁前面,将药瓶仔细地放在一个柜里,又上了锁,这才说道,“她不说,奴婢再三问,她也不说,只说,小姐会明白的。”
郁娇挑眉,她明白?
她连人都没有见着,明白才怪呢!
“是个什么样的嬷嬷?”郁娇想了想,还是问道。
“那人……有四十五六岁的样子,中量个子,皮肤较白,声音暗哑,脸形瘦尖,两只眼睛的目光很锐利,走路极快,奴婢要问她更多的事情,她摆摆手,一下子走得眨眼就看不见了。小姐,她是哪个园子的人?”
声音暗哑……
郁娇的双眼渐渐眯起。
从第一天来这府里开始,她就十分地关注着府里人的长相,以及,那些人的各种习惯爱好,走路的方式,说话的方式。
她的耳力又极好,听过的,一般不会忘记。
她在府里住了这么多天,只有一个仆妇的声音是暗哑的,那就是,长宁郡主园子里的嬷嬷。
“我知道是谁送来的。”郁娇说道。
“小姐知道,是谁呀?”
“是长宁郡主。”
“郡主?小姐的母亲身边的人?”柳叶惊讶说道,“奴婢听说,那处园子,常年不开,里头的人,怎么会知道,小姐生病了?”
“这也许是,母女连心吧。”郁娇道。
这瓶药十分的贵重,一个嬷嬷,是不敢随意做主,送出药来的吧?
那会是长宁郡主吗?
可长宁郡主不是疯了吗?
“送药来的事,还有谁知道?”郁娇看向柳叶。
“只有奴婢和桃枝,其他人,都睡下了呢。”柳叶说道,“桃枝在门口一直等着霜月,见嬷嬷来了,就迎了进来,没让其他人知道。而且,那嬷嬷行动很小心。”
“我知道了。”郁娇点了点头。
看来,那个嬷嬷,也是个警觉的人。
大晚上的来访,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意思了。
这时,木楼梯上,渐渐地响起了脚步声,没一会儿,桃枝在屏风外说道,“小姐,霜月回来了。”
柳叶扬眉,忙看向屏风处,“她的动作倒是快呀,走路靠飞吗?”
郁娇知道霜月会武,虽然不像柳叶说的那般,走路像在天上飞,但一般的飞檐走壁,她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叫霜月进来吧。”郁娇说道。
柳叶有些不大乐意霜月走近郁娇的床榻,那只是个二等侍女,而且,那丫头毛手毛脚的。
“小姐,还是让奴婢去见她吧,小姐有什么话,奴婢去跟她说。”柳叶说道。
郁娇笑了笑,“让她进来,我亲自问她。”
柳叶无法,只好去叫霜月。
候到屏风外的霜月,当然听得到柳叶和郁娇的说话声,见柳叶走出来了,一脸的一情愿,她朝天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柳叶没好气的扯了下唇角,得性!才来两天,就进了小姐的卧房,看把这丫头美的,“进去吧,小姐叫你呢。”
柳叶撇了撇唇。
霜月才懒得跟个丫头片子计较这些了。
她甩着袖子,大步走进了屏风。
郁娇散着头发,披着一件外衫,靠在床头的架子上。
她穿一身玉白色的中衣,墨缎的秀发垂于胸前,衬得脸颊如同瓷玉一般,一双眼睛,如同深井之水,幽深,宁静。
霜月心说,真是个美人,难怪会叫他主子心动了,连她看了都心动。若她不是个女人,是个男的,一定想法娶回去。
霜月上前见礼,“小姐,按着你的吩咐,全都买回来了,每样四张纸。”
本来是五张,被楚誉抽走了一份,她没敢说。
说着,她将一沓纸递往床上的郁娇。
郁娇接在手里,一一翻看着。
没错,京城纸张的种类,差不多都在这里了。
除了皇帝的御用书信纸,和军中的那种防水信纸,以及宫中的主子们用的暗水纹信笺,市面上流通的,全在这里。
“很好,你下去吧。”郁娇点头了点头,看了霜月说道。
“奴婢告退。”霜月转身往外走。
可就在这时,郁娇不经意地发现,霜月没有穿鞋子,是穿着袜子在走路。
这是怕踩脏了她这二楼的楼板?才脱了鞋子上楼的?
想起柳叶不让霜月进她的卧房,郁娇便说道,“霜月,你下回来,不必脱鞋子,直接穿鞋上来吧。”
霜月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心说,郁四小姐心真好,不过呢,郁四小姐会错意了。
她又转身过来,说道,“小姐,奴婢脱掉鞋子上楼,是因为鞋子弄脏了。刚才,奴婢回来的时候,走到老爷书房附近时,踩着了一死猫,走了不到一百步,又踩上了一只死鸟,鞋子上沾上了血腥,奴婢担收弄脏小姐的卧房,又脱了鞋子上来。”
“死猫?”郁娇眯了下眼,然后,看向灰宝。这小东西,是个爱吃肉,是不是前几天,她的伙食太差,它受不住了,咬死了猫?“灰宝,是不是你干的?”
灰宝立刻站直,夹尾巴,“没有,老子吃熟识的,生的恶心。”
不是灰宝?郁娇想了一会儿,说道,“兴许是黄鼠狼咬的,不必理它。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哦,我让刘妈妈给你留了晚饭,在厨房的锅里温着,你去吃些吧。”
“是。”霜月听到还有吃的留给她,想着,这新主子,心肠真好,欢喜地下楼了。
桃枝下楼去睡去了。
柳叶吹熄了外间的烛,进来服侍郁娇休息。
郁娇将那一沓纸,细心的塞在枕头下压着,然后,睡回被中,睁着眼沉思。
柳叶走来放帐子,看了她一眼,说道,“小姐,一只死猫一只死鸟而已,小姐担心这个做什么?”
郁娇本来没想着这件事。
她在想着,明天还要找机会,再去天机阁,让田永贵辨认这些纸张的事。
听柳叶问,她便说道,“一只死鸟,算不了什么,因为鸟儿的个子小,大约是被哪个顽皮的孩子用弹弓打落的,都不是稀奇事。但是,一只死猫,这么大个儿的动物,横在路上,府里清扫的仆人,没看见吗?你不觉得奇怪?”
柳叶眨了眨眼,“小姐是说……”
郁娇伸手揉太阳穴,“我也想不出来是什么原因,只是觉得异样而已,明早再看吧。”
柳叶点点头,吹熄了烛火,走到一侧的小房里睡觉去了。
丫头们本来都睡在绣楼后的砖房里,但郁娇身旁不能没人,从二楼到绣楼后面的砖房,位置太远。
站在卧房里喊一声,也不一定听得到。
因此,郁娇便让柳叶将隔壁的小房间收拾出来,让柳叶或是桃枝值夜时睡。
她有需要时,随时可以喊醒她们。
二更天,整个翠玉轩都熄了灯。
这时,一个黑影忽然跃进园中。
双手枕头靠在树上,无聊地等着楚誉的霜月,忽然开口,“奴婢将几个丫头全都弄得睡死了,爷可以放心大胆地闯入四小姐的卧房,聊到明天早上都是没有问题的。”
楚誉冷冷地睇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然后,脚尖点地,往绣楼的二楼跃去。
郁娇并未睡,听到窗子口有什么声响,她马上警觉的坐起来,挑了帐子来看灰宝。
这小东西辨识声音的能力,要比她强。
灰宝当然知道是谁了,它懒懒地吱唔一声,“是楚阎王。”
楚誉?
郁娇怒得走出帐子,站在床前。
果然,那人身影一闪,从屏风后绕了进来。
见到郁娇居然站在床前,一双眼眸,沉静如潭水的看着他,他诧异得呆住。
窗外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说道,“王爷晚上失眠,就非得吵得本小姐也失眠么?”
来一次,她忍了,他居然又来?
一晚上跑两回?他要干什么?
“你好了?”楚誉忽然开口。
郁娇气急,想着,他既然能闯进她的闺房来,想必,也知道她是昏倒过的,是病着了。
她冷笑道,“本来好得差不多了,又被王爷惊吓得头疼了。”
楚誉一时语塞,往她面前走近两步,说道,“那你躺回床上去,我问你两句话,问完就走。”
躺倒床上?趟下让他好非礼?
郁娇的脸色更黑了,“本小姐还没有那么弱,站着听王爷说话的力气,还是有的。”
她站着不动。
楚誉皱眉。
晚间的天气,比白天冷上许多,她穿着一身单衣站着,冻着了怎么办?
真是倔强得不讨喜。
“躺回去!”
“……”
“要本王动手?”
“柳叶!”郁娇忽然喊道。
话音还没落呢,她就被楚誉推倒在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