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摇头,似乎要摆脱对老罗敦这位亲近长辈那点莫名的担心。徐乐笑笑:“晚辈敢不从命,就在这耽搁几日,看能不能讨回咱们自家的货物吧。”
罗敦怀疑的打量了徐乐一眼,却再没说什么。
而在草原各族的聚落之中,两名突厥贵人,也久久的打量着夜中四下恒安鹰扬兵严密的戒备情状。
如此严整肃然的强军素质,让两名突厥贵人脸色都好看不到哪里去。
十几名亲卫分布左右,紧张专注的注视着一切异动。
而在他们身后的帐幕之上,高高竖起的木杆上飘动着红色马鬃装饰的旗号。
这正是九姓鞑靼中最大一部,盖达千余越部的记认!
第三十九章 刺杀
刘文静在帐中,烦躁的走来走去。
大隋功臣勋贵出身如他,是不屑于住城中那些粗陋车马店中。就是租赁下民居收拾布置一番,没有一两个月功夫的整治,刘文静也觉得住进去是折了自己身份。
此间帐幕,是从晋阳千里迢迢带过来的。
四层牛皮为底,外层可以做旧。置于野外,狂风暴雨俱都不惧。而帐幕本身只是比寻常的稍大一下,精巧的隔为内外两进,外间读书会客,内里则是起居坐卧。
帐幕之内,先铺上一层松木板隔泥防潮,松木板上再是一层厚厚的麻布,再是一层丝绸铺盖,丝绸细密,防止小虫之类钻爬上来。然后再铺上一层柚木板,柚木板上再是一层茵毯,踩下去直能没到脚踝。
帐幕之内,点尘不染,陈设无不华贵精洁。而器具酒水饮子,都是从晋阳带来的。云中的那些粗陋食物,刘文静是半点不想沾唇。
刘文静此次北来,光是他所用各种器物,就装了十几辆车子。让那些车夫马夫们,一路吃尽了辛苦。
虽然不是顶级世家出身,但刘文静服用之豪阔,已经不差似那些顶级世家多少了。
晋阳是北方重镇,当初开皇天子对北方防御,就是以晋阳为根基。大隋两代皇帝二三十年不断的向着晋阳积储粮食财货兵刃甲胄。
在唐国公到来之前,这些财货全都是晋阳宫监裴寂和身为晋阳令的他掌握着。刘文静这般豪奢的举止,对晋阳资财的消耗,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帐幕搭建起来,刘文静寻人烧水沐浴一番,换上干净衣服入住进来,这才是松了一口大气,觉得自己算是活了过来。对此行云中的厌恶之情,消退了不少。
但是此刻,帐幕中内再是舒服,也难以再平复刘文静加倍愤怒起来的心情。
云中寒素子而已,征高丽死不绝的赤佬,天天和骚臭哄哄鞑子打交道的一钱汉,居然敢不见我这晋阳令!刘家可是能追溯到鲜卑六镇时期,和北周八柱国扯上关系的高门,就连大隋两代天子,都要亲眼有加,居然被云中刘武周拒之门外!
诚然刘文静未曾报自家晋阳令的身份,只等见了刘武周再吐露,到时候再享受刘武周纳头便拜的快感。可就算不曾自报家门,他也代表唐国公李渊而来,甚至还纡尊降贵,给刘武周带来了礼物!
这一钱汉手下的那个苑君章,居然回一句,刘鹰击忙于秋日大集,一切等到这场集市过后再说。虽然言辞客气,但就是要他刘文静在这个苦寒边鄙的小城就这么等着!
虽然那番拒绝已经过了两三个时辰,刘文静胸中愤怒之火还是在熊熊燃烧,突然就拿起几案上放着的一个秦时龙身鸟首香炉,狠狠的砸了出去。
香炉砸在帐幕上,又滚落在地,只发出轻微声响。鸟嘴里龙涎香倒了出来,顿时就将茵毯烤得焦黑了一片。
虽然响动轻微,但帐幕外警惕的亲卫顿时就掀开帘子,向内张望。
值守在帐外的,自然就是挑选出来的那些六军府的精锐,在外围又是从河东,从马邑,从雁门各郡雇募的行商老手,或是出名的侠少。刘文静自觉身在险地,不远处就是成千上万的九姓鞑靼甚而还有突厥人在内。虽然汉家行商和草原各族分处两处营地,但刘文静还是将自家安全看得紧张无比,每日帐幕外值守都没断过人。
看到茵毯在冒烟,这几名六军府的鹰扬兵顿时冲进来,几脚将烟火踩熄,又轻手轻脚的将香炉拾起在几案上放好,这才恭恭敬敬的垂手退了出去。
全部过程中,这些鹰扬兵不敢说半个字。谁都知道这位刘公气性不好,将军汉们看得低。现下不知道为什么更是在帐幕内怒火冲天,大家都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再得罪他半点。
这几个鹰扬兵一番动作打岔,倒是让刘文静平静了下来。对这几个鹰扬兵的乖巧恭谨很是满意。甚或一瞬间都在考虑,是不是将这几个鹰扬兵从六军府中退值,收为自家的门客。
虽然现下每一个兵对唐国公而言都很要紧,但是自家和裴寂是对唐国公是有大恩的人,现在更不辞辛劳的为他奔走,区区几个六军府鹰扬兵算得什么?
火气一去,心思顿时就清明起来。
刘武周现下是个什么局面?是北有突厥,南有王仁恭,两相交迫的局势。河东来人,愿意对刘文静伸一把手,对于窘迫至极的刘武周,应该是求之不得之事,还不得像溺水的人遇到浮木,赶紧抱着不撒手?
要知道,河东所在,可是唐国公李渊!八柱国世家出身,旧部遍天下,血统高贵。在这乱世当中,只要真的有心于天下,那么来投勇猛豪杰之士,将密如骤雨。
关中关东,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等着,看唐国公什么时候举起大旗,有意于天下!
在刘文静想来,刘武周得知唐国公招揽,马上就改旗易帜,为唐国公马前鹰犬,才是正理。
而刘武周偏生对这事情冷淡得很,这事情只有一个原因。刘武周另外找到了什么靠山,所以才对唐国公伸出来的手,不置可否!
这靠山到底是谁?难道刘武周暗中和王仁恭和解了?还是另有其人?
刘文静虽然性子高傲,行事也颇有惹人厌处。但却一路向上在走,从来都是得上官甚或皇帝重用。就是靠着心思灵敏。这一冷静下来,马上就给他看到了刘武周态度背后隐藏的关键。
可就算以刘文静的聪敏,因为情报太少,也无法判断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内幕。
这云中城,被看似憨厚老实的刘文静经营得铁桶也似,恒安鹰扬兵个个都想着他,忍饥挨饿也要为他卖命。实在是无从打探处。除非有一块大石掷入恒安府这潭静水当中,看能搅起水底下藏着什么样的污泥!
可这大石头,又到哪里觅去?
一时间刘文静当真束手无策,突然之间,刘文静心中就闪过一个剑眉如剔,腰背笔直,似乎任何时候嘴角都挂着一抹笑意的少年。
就在今天,这个少年让刘文静看了一幕大戏,在云中城踩着恒安鹰扬府的骄兵悍将一战成名。
那个少年叫什么?
神武徐乐……
倒是要不要替唐国公招揽于他?这少年,在这乱世当中,就是高门世家,也不会嫌弃他的出身,说不定都舍得拿自家一个女儿出来许配!
且再看看也罢,看云中城这几日,能看出什么背后隐藏的内幕来!要是那神武徐乐还在,看他还能不能闹出什么事来!
……
徐乐跟着梁亥特罗敦,总算步入了梁亥特部聚居的帐幕群落处。
夜中无聊,鹰扬兵四下巡视,梁亥特部也不敢有什么举动,一众草原汉子,早早就钻了帐篷呼呼大睡。
只有在罗敦居停的主帐之前,还有几名梁亥特部的汉子在来回巡视。
见到罗敦到来,几名汉子都迎上前来,突然发现罗敦身后多了七八个脸孔藏在兜帽里的陌生人身影,几名草原汉子都是一怔。
还没等罗敦发话,主帐帐幕一掀,一道身影冲出,手中寒光闪烁,竟是一把锋锐的匕首,直刺向徐乐的咽喉!
第四十章 步离
一道寒光如电射一般直指徐乐胸口。在徐乐身后的韩约已经大喝一声,准备抢上用自己身体遮护徐乐。
一向六识敏锐的徐乐,这次却是丝毫未曾有遭到攻击的警兆。但是当寒光乍现之际,徐乐已经做出了反应,自然垫步后撤,斜转半身让开要害。左手伸出就去叼对方腕子,而右手就跟着左手而进,去打对方鼻梁方向。
来袭身影猛然后仰扬首,避开徐乐这一击。
星月光芒洒落下来,映照出突然袭击徐乐之人的面孔。
竟然是一个少女。
这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微弱星光之下,虽然一开始就如此凶狠的袭击徐乐,但这张小脸,只带给人楚楚可怜的感觉。
少女穿着草原部族的皮袄,似乎也不知道打理,脏兮兮的。一头长发应是直垂到腰下,也未曾结辫子,一扬首间,长发飞扬,似乎就洒落漫天星光。
这一瞬间,对徐乐而言,真的有点惊艳的感觉。这少女,似乎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可在下一刻,这仿佛画中人的少女,又进不欺身,另一手竟然还倒持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又掠向徐乐的咽喉!
韩约已经从旁边抢上,徐乐不等他抢到自己身边遮护,底下就是一脚踢出,正中少女膝盖,这一脚快若闪电,正正就中少女膝盖!
踢得她就是一个踉跄,两把匕首自然落空。而徐乐后撤半步,已经退出了她的攻击范围。
这突然之间,徐乐和这少女已经进退两次。罗敦才来得及呼喝一声:“步离,住手!这是我的客人!”
少女被徐乐这一脚踹中,踉跄一下又站定,握紧匕首身形半蹲,又准备扑上来。这时众人才看清了少女形貌。
边地女孩子,以壮健为美,能干活,好生养。徐乐长大,曾经有人向老爷子徐敢提亲。徐乐好奇和韩约一起去瞅了一眼,结果发现,真是壮健如山的一位姑娘啊。
韩约倒是有点心动,徐乐却是扯着他掉头就跑。生怕那姑娘追上来。幸得最后老爷子也没答应这门亲事,让徐乐松了一口大气。
但是眼前这位少女,却是苗条纤细得出奇,虽然穿着鼓鼓囊囊的皮袄,但是腰带扎束处,却让人担心一阵风就能把她的腰吹折!
巴掌大的小脸上,眼睛大得似乎占了脸一半,睫毛极长,竟然是个出色的小美人。
本来这被罗敦叫做步离的少女准备再度翻身扑上,但是罗敦一声喝,顿时就站住了,将两把匕首还插在腰带上。
徐乐韩约宋宝的目光就转向罗敦,尤其以徐乐的目光最为古怪。
老爷子说了,罗敦和他一样,也是条老光棍,谁知道帐中还藏着这样一个小女孩子,还瘦成这样,罗敦连饭都不给这少女符离吃饱!
少女刚才两把匕首招招凶狠,不离徐乐咽喉左右。但是罗敦一声号令,就再不多看徐乐半眼。自顾自的盘腿坐下,将敞脚裤腿挽起。
星光下小腿晶莹如玉,膝盖处却是淤肿了起来,正是被徐乐那一脚踹的。少女呼呼对着膝盖处吹气,好像这样就能缓解疼痛也似。
几个人的目光又投向徐乐,乐郎君也太不知道怜香惜玉,瞧这一脚踹得!
徐乐大感无辜,自己这一脚要是不踹去去,咽喉上可就多了条透气漏风的口子!
罗敦尴尬的解释:“这是我收养的……算是孙女吧,叫做步离。只要我身边有陌生人,她就会扑上来。还好没出什么意外……”
宋宝凑趣笑道:“以咱们乐郎君本事,也不会出什么意外不是?”
几名侠少都笑了起来,徐乐嘴角也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似乎浑不在意的样子。
可徐乐自己心里有数,以自己六识之敏锐,事先都没发现这个少女步离的偷袭,而她的攻击,可谓迅捷狠辣,疾若电闪。
要不是自家给爷爷精心调教成这般身手,甚至换了韩约,骤然遇袭之下,都要吃亏!
至于那个现在笑得开心的宋宝,现在只怕已经躺在地上了吧……
徐乐深深看了这少女步离一眼,最后却是轻微摇头。这少女的举止实在是奇怪了些……不拼命的时候,神态举止就像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步离坐在地上对着膝盖呼呼吹了一阵,发现这样不管用,站起身来,四周打量一下,抽动几下鼻子,然后一瘸一拐的就开始迈步,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罗敦捂住脸,大感无奈的叹了口气,吼了过去:“不用你自己去寻草药,咱们自己带得有!”
步离站定脚步,罗敦声音更大:“进账去!”
步离一声不吭,掉头哧溜一声就钻回帐幕之中。众人看着帐篷帘幕颤动,然后都转头看向罗敦。
罗敦苦笑:“这是四五年前……就是老徐敢最后来那一次的下一年,我在阴山中捡到的这个孩子,当时和一群狼生活在一起,捡回来的时候,那是见人就咬,不知道多少人带伤……”
帐幕外巡视的梁亥特部几条汉子都不自觉的摇头,一副不堪回首的样子。
罗敦又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好容易调教得老实一些,但为人行事,就像是未长大的孩子。也就守在我身边,只要有陌生人靠近,就扑上来拼命。这孩子,也不知道我还能照看她几年……”
说到后来,罗敦已经是满脸慈祥,一如徐敢平日望着徐乐的目光一般。
想及自己爷爷,徐乐心中一动,突然之间,就有点想那个倔老头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