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耀看了很久,记清前院的布置,以及各处守卫换岗时间和路线,才叫小二结了帐,起身离开。
方耀回去段府,一直等到天黑了才又换上一身黑色短打的紧身衣服,背上背着噬日,头发挽成个干净的发髻,悄无声息潜去西北王府。
既然记得前院布置,方耀便干脆从前院潜入,一路摸索往后院走去。因为没有巡逻士兵,所以行动要便利许多,唯一算得上麻烦的,就是他不知道段沈裕被关在什么地方。
前院正厅自然是不可能的,富丽堂皇的侧院可能性也很小,方耀的目标落在各个偏僻小院上。当然了,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段沈裕也是被关在地牢里的,张管家他们没见到,只是因为段沈裕被更严地看管了起来。这一点是方耀最不希望的,也是留在最后排查的。
既然是要一间一间的找,方耀采取了最简单的方式,翻到每一间屋顶上,揭开瓦片往下面窥视。他抱住廊柱,几个起落攀爬到顶端,然后双手抓住屋檐,一个空翻双腿便勾上了屋顶。在屋顶间动作时,也都是踩着屋脊行走,害怕瓦片发出声音来。
西北王身为一方霸主,王府自然是极尽奢华,占地广阔。方耀要躲避士兵又要避免声响惊动别人,花了大半夜时间,还未能找到段沈裕。
亮了,方耀不急不躁,目标定在最后一个有士兵看守的独进院子里。他打算若是还未找到人,就在院后那片凌乱假山中等待一天,入夜再行动。
方耀摸上屋顶,轻轻揭开一片灰瓦,借着窗外灯火光线,隐隐能看清简陋木床上躺着一个人,是个年轻男人。
方耀心里一动。虽然没有见过段沈裕,可他直觉,面前这人很有可能就是段家的人。
方耀看了看院外看守的两名士兵。因为此时正是深夜里人最疲倦的时刻,如果是熟睡的人,在他耳边轻轻喊他也未必能喊醒。那两人一个已经靠墙似乎睡着了,另一个还站着,却也耷拉着身形,疲倦至极的模样。
方耀从屋顶翻身下来,轻轻推开窗户,翻身跃入后,立即将两扇窗户又闭紧起来。
走到床边,将床上人容貌看得更清楚了一些,方耀越发肯定床上之人就是段沈裕。方耀一手压在他胸口,一手捂他的嘴,同时在他耳边沉声唤道:“段沈裕!”
床上人猛地睁开眼睛,挣了一下没能挣动,嘴里也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人。过了片刻似乎清醒了些,也将压在身上的人看清楚了,段沈裕不再挣扎,双眼却瞪得更大了,他发出小声“唔唔”声,示意自己想要说话。
方耀不敢放手,只问道:“你是段沈裕?”
段沈裕用力点头。
方耀这才将捂他嘴的那只手略略松开,听到段沈裕轻轻喘着气,问他道:“锦凡?你是锦凡吗?”
方耀松开了压制他的另一只手,扶他坐起来,“我是段锦凡。”
段沈裕捂着胸口,目光里掩饰不住的惊喜,“怎么会是你?你怎么来了?”话刚出口,又有些担心道,“你怎么进来的?这里太危险了?当家呢?当家也来了吗?”
方耀道:“当家没来,你放心吧。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段沈裕道:“你?救我?”
方耀点头。
段沈裕一手拉住他衣袖,“锦凡,别开玩笑了。快点,你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回去,这里太危险了,随时会没命的。”
方耀本想拉开他的手,见他一脸担心,于是手掌落在他手背上便没动作,只轻声道:“你尽管放心,既然是当家让我来的,就一定会救你出去。”
“当家让你来?”段沈裕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当家怎么会叫你来?”
方耀知道段沈裕信不过自己,可是无心在这个问题上与他多做纠缠。他对段沈裕道:“其他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只需要听我的,静静等待,到时候我就带你出去。”
段沈裕沉默着咬了咬嘴唇,想说锦凡你还是先走吧,可是还没出口又听到方耀问他:“你信不过当家?”
段沈裕被问得一怔,下意识便道:“当然信得过。”
方耀道:“那就好。这两日一切如常,只需等待就好。”
方耀躲在了段沈裕床下。
然而段沈裕却因为方耀的到来,略微焦躁了起来。最初被西北王派人抓来的时候,他就一直担心被无辜拖累的段家那些家仆跟伙计;前日听胡阳说他们被放出去了,段沈裕才来得及松一口气,想着自己孤家寡人,即使送命在了这里也是没什么。没想到,如今段锦凡会来。段锦凡怎么说,也是本家出来的少爷,若是为了救他,白白在此送了性命,那要他如何过意的去。况且他虽与段锦凡相处不深,印象中那位少爷却是个懦弱性子的,让他如何敢轻易相信。
段沈裕的焦躁,方耀也看在眼里,只是他沉默着不做声,任由段沈裕坐立不安。他在等待,他希望这一天过去之后,就能见到一个灿烂的晴天,那时候平叛军就会攻城,马坤他们会在王府放火,自己就能护着段沈裕出去。段诚也许会随着平叛军进城,然后自己就可以亲手把段沈裕交给他,告诉他,自己说到的果然还是做到了。
中午和傍晚,都有人来给段沈裕送饭。
大概就像胡阳所说的那样,西北王是想和段家做生意的,而且还是个长期生意。所以将段沈裕软禁起来,却并不折磨。
房间除了简陋一点,还算干净;饭菜虽然清淡,却也还算可口。段沈裕吃了一半饭菜,剩下的留给方耀。方耀没有推迟,草草吃了剩下的饭菜,然后依然静静摩挲着噬日,沉默地等待。
第章
又是一天过去,到了进城后的第四天,果然是个晴天。而且艳阳高照,分外明媚,方耀躺在床下,也能看到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到地上,艳丽得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
莫名的,方耀心里有些雀跃,细瘦的手指捏紧了噬日冰冷的弓弦。
因为不知道时间,方耀只能看着书桌的影子随着光线的移动而渐渐转移。等到了正午,王府前院,突然开始喧哗起来。
段沈裕从床上用力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想要捕捉外面的声响,却又听不真切,只能急躁地来回走着。
突然,方耀听到一个惊慌的声音:“起火了!”
混乱的脚步声往后院蔓延,守在院门口的士兵过来一把踢开房门,举起刀对着段沈裕,“跟我走!”
方耀在床下,取了一只普通羽箭,瞄准那士兵脚踝,射了过去。
士兵一声惨叫,滚倒在地。方耀一个翻身落在他身旁,一掌劈在他后脑勺,将他击晕了过去。
另一个士兵闻声,连忙冲了进屋。
方耀往门口一个侧身,又是一箭射进那士兵拿刀的右手腕。看着他兵刃落地,抬掌将他劈晕过去。
方耀拉着段沈裕往外走。院子外面到处都是嘲杂人声,不时能看到惊慌跑过的丫鬟夫人们,除了“走水”“灭火”的喊声,还有更为惊恐的人声大呼“城守不住了!”“要破城了!”。
一个衣衫华丽的年轻妇人在方耀面前跌倒在地,手上包裹撒落,里面金银珠宝落了一地。那妇人手脚并用爬起来,跪在地上赶紧将首饰捡回包裹里。
方耀摇摇头,见人群都是从前院涌入,此时逆着人潮走显然并不安全,于是干脆拉段沈裕回到方才那小院后面,闪身进了杂乱的假山石堆之内。
与这些西北王府家眷不同,他们在期待着城破,那时候他们就真正安全了。所以与其漫无目的奔跑躲避,不如静静等待。
段沈裕此时反而冷静下来了,与方耀一起在假山石堆里等着。外面从最初的嘲杂已经逐渐到了现在的悄无声息,王府的人似乎已经奔走而光,此时仿佛一座死宅,隐隐能够听到的,反而是方才听不到的城外攻城战的喧哗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