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位于棋盘天街的严府灯火辉煌,纸醉金迷,比起寻常的日子,严府的热闹更胜三分。
除了赵文华、鄢懋卿、吴鹏、吴山等心腹之外,还有一帮侍郎啊,大理寺卿啊,太常寺卿等等人物,全都跑到了严家。
人来的这么齐,当然是有原因的,就听吴鹏说道:“唐毅此子真是个人才,卖贸易许可证,也亏他想得出来,一张轻飘飘的白纸,就能买五千两银子,比印钱还快!”
赵文华轻蔑一笑,“这算什么,我在东南的时候,看到的那才叫大场面哩,上千万两银子的拼杀,乖乖,老西儿那么精明,愣是被唐毅耍得团团转。”
严世藩喝了一口葡萄酒,好奇问道:“梅村,你说的可是王崇古和东南的大家族较量的那一次?”
“没错,没错。”
严世藩来了兴趣,“这么说你知道唐毅的底细了?”
吴鹏也插嘴道:“梅村,快给大家伙说说,都是自家兄弟,你藏着掖着干什么!”其他人也跟着起哄,赵文华一脸的为难。
“不是我不说,实在是我也弄不清楚里面究竟怎么回事,我只知道唐毅最初是站在王崇古一边,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弄得,他把东南的大户都拉了过去,反而坑了老西儿一把,听说光是假银票,山西的四大钱庄就赔了二三百万两之多,唐毅究竟捞到了多少,恐怕除了他谁也不清楚。”
“天啊!那小子也太牛了吧!”吴鹏若有所思,看了看严世藩,涎皮着老脸,嘿嘿笑道:“小阁老,我怎么觉着唐毅比你还能捞钱啊!”
严世藩把眉头挑了挑,一贯心高气傲的他难得没有反驳,实在是唐毅的方案给严世藩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以往严世藩蹲在工部,大大小小的工程,从给嘉靖修筑宫殿,到河道漕运,大的大贪,小的小贪,没事还去勒索官员,谁升官了他就说是严阁老提拔的,乖乖送钱吧,谁倒霉了,他也跟人家说是严阁老看不上你,赶快破财免灾吧!
二十几年下来,严家的家底儿就像吹气球一般,膨胀起来。
严世藩也非常得意,目无余子,甚至学人家曹操青梅煮酒论英雄,说天下才只有三个,除了他严世藩之外,就是三边总督,晋党的领袖杨博,再有就是锦衣卫大都督陆炳。
他们三个还真有共同之处,都背景雄厚,实力强悍,而且还都会捞钱,每个人守着一摊,比如陆炳经常干的事就是绑架富户,然后勒索赎金,有锦衣卫做后盾,是一绑一个准儿,受害的还不敢声张。
至于杨博呢,人家守着三边,大肆向草原走私捞钱,每年进账也不在少数。
只是这三个会捞钱的人加起来,比起唐毅的手段,都差着一块儿。他们都是利用现有规矩的漏洞给自己捞好处,而唐毅则不同,他创造规矩,让别人随着他的规矩起舞,不知不觉间,就把好处拿到手里了。
严世藩是越想越觉得高明,不但捞得肥,吃得多,还不担着骂名,真是名利双收,妙不可言……
严世藩陷入了沉思,吴鹏只当他生气了,急忙作势抽自己嘴巴子。
“都怪小弟不会说话,唐毅那小子有什么本事和小阁老相提并论,我,我真该死!”
赵文华也骂道:“可不是,唐毅那小子就是仗着天高皇帝远的便宜,倘若小阁老在东南,保证比他混得风生水起。”
严世藩一听,眼前一亮,大笑道:“梅村说得对,所以,东南开海,我们志在必得!”
在场所有人都是眼前一亮,大家伙跑过来干什么,不就是知道东南有肥肉,想要掏一块吗?一个个巴巴地看着严世藩,那神态和讨食的哈士奇有的一拼。
倒是一直沉默不语的严嵩咳嗽了一声。
“世藩,陛下让唐毅写开海的方略,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开海的差事肯定会落到他的头上,你们谁也不要想了。”
严世藩不服气道:“爹,陛下是看重唐毅不假,可是别忘了他才刚刚考上状元,不把板凳坐热乎了,凭什么外放?老爹,我刚刚一直在盘算,一个贸易许可证就能捞几十万了,每年就按照一成税银抽取,几千万两银子的货物,就是好几百万的税。咱们要是把持了市舶司,别的地方都可以放一放,也省得辛辛苦苦,挨的骂比挣的钱都多。”
他这一番话可说到了大家伙的心坎儿上,一个个干儿子干孙子,哭天抹泪,满肚子委屈,不停倒苦水,都要把严阁老给淹死了。
严嵩的老脸愁成了菊花,他摇了摇头,“你们的心思老夫知道,可是别忘了,唐毅是陛下看重的人物,那小子有多厉害你们不是没见过,李默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文华也说过,他手上的势力深不可测,眼下咱们虽然压住了李默一头儿,可是只要陆炳还在,李默就还有翻身的机会。如果咱们因为贪图开海之利,和唐毅骤然开战,引起陛下的不快,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局就要化为乌有,你们都想过没有?”
不得不说,几十年的修炼下来,严嵩不会像毛头小子一般,只见利而不见害,众多的干儿子也都没了声音。
唯独严世藩若有所思,突然说道:“老爹,您提到了李默,儿子倒是有一计。”说着,严世藩主动到了老爹耳边,嘀咕了几句,严嵩皱着眉头,盘算了半晌,和儿子一起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
次日天明,唐毅、徐渭、诸大授、陶大临四个早早起来,别的新科进士早已经去衙门报道了,有的去了六部端茶送水,跑腿办事,有的榜下即用,被分派到了两京一十三省。
唐毅几个因为奉旨研究开海事宜,故此在廷议之前没有去报道,如今廷议结束,他们都结伴到了吏部。
四个风头正盛的年轻人丝毫没有成为翰林老爷的喜悦,反而是愁眉苦脸,苦大仇深。
也别怪他们这个德行,所有官员都要先到吏部挂号,而吏部尚书就是被他们狠狠打脸,得罪惨了的李默!从吏部出来,还要去翰林院上班,而翰林学士又是李默!
他们等于是人家的双重下级,试问哪个新来的员工扇了经理两巴掌能有好日子过,哪怕你是董事长派来的,那也不成!
陶大临挠了挠头,“我说行之,早知如此,在廷议的时候咱们放放水多好啊!”
诸大授沉着脸道:“知道尿炕就睡筛子了,拼尽全力才勉强打赢,还放水?你做梦没醒啊?”
“就是,来者不惧惧者不来。”徐渭拍着胸膛说道:“李默又不是大老虎,还能把咱们都吃了?你们不敢,我先进去探探风声!”
徐渭说着迈步就走,陶大临和诸大授忙追了上来,“都是自己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对,死就死了,谁怕谁!”
四个人手挽着手,带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决然,进入了吏部衙门。
看门的一听说是唐大状元来了,连红包都没要,直接把他们迎了进去。
凑巧,李默并没有在衙门,负责的是左侍郎吴鹏,他正是严嵩的干儿子。对唐毅几个是热情不得了。
“哈哈哈,状元公,还有这三位青年才俊,甫一入官场,就名动百官,真是让老夫自愧不如。”
唐毅连忙说道:“部堂太客气了,我们都是毛头小子,也不知道轻重对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前辈多多指点,我们先谢过大人了。”
唐毅说着,带头给吴鹏施礼。
吴鹏笑得更欢了,把胸膛拍得啪啪作响:“放心吧,只管实心用事,上面有陛下,有严阁老,某人反不了天!”
吴鹏亲自带着他们到文选司登记,领了官服印信一应之物,从此之后,四个人就算是大明朝正式的官员了。
吴鹏还留他们吃了一顿饭,到了下午,才亲自送出吏部。
到了外面,陶大临小脸凄苦,“行之,我怎么感觉是入伙饭啊,吃完之后,咱们就是严党中人了。”
徐渭满不在乎地剔着牙,“严党就严党,反正都是一丘之貉,不靠着严党,你们想被李默给吞了啊?”
“话虽如此,可是这心里头总是过意不去!”诸大授攥着拳头,不甘地说道:“我真怕百年之后,在史册上留下一笔,说诸大授乃是严党奸佞,愧对祖宗啊!
唐毅拍了拍他们的肩头,“都是我连累大家,不过你们放心,严党还收编不了咱们,先去翰林院吧。”
四个人兴冲冲赶到了翰林院,已经是下午时分,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喝茶闲聊,清闲的出了屁。
唐毅他们直接找到了侍读学士严讷,他是常熟人,算得上是唐毅的乡党,又是出了名的老好人,这位能在朝廷立足,最大的本钱就是会写青词,写得多了,人也变得神神叨叨的。没有三句话,就和唐毅他们聊起了看相测字,还说什么四个人面相上贵不可言,日后必有大好前程。
轻轻松松混了一个下午,转过天四个人又早早来到翰林院,一连五天,李默都没有出现,他们啥事也没有。
到了第六天,他们正在喝茶打屁的时候,王世贞突然变颜变色地赶来了。
“行之,大事不好了,李默咸鱼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