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月还没有离开,外围警戒的夏军就前来报告道:“大人,有个自称幕府使者的和尚要见你,说之前曾经代表幕府跟戴大人议和……”
傅绍林一边听一边主意到鬼月的耳根抽搐,明白对方能听懂南京官话,不觉神色一动,挥手道:“本官岂是这么好见的,什么阿猫阿狗都要见上一面,跟那个和尚说,真要有诚意议和的话,先说服了各府放弃抵抗再说。”
江户城下町的面积很大,散布其间,不是所有人都听到了大名小路方向传来的战斗声响,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绕到了半藏门方向的顾成林班就是其一。然而穿过一片低矮的街区,面前豁然开朗,一直可望不可即的江户城陡然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夏寇!”还没等顾成林他们仔细观察这座堡垒,几名大吼大叫的奉行所与力就扭头向内濠里侧的半藏御庭门逃去,而守备半藏御庭门的幕府足轻也慌慌张张的关上大门,同时警讯向城内传去。“不好了,夏寇开来了。”
“班长,”几个摸不着头脑的士兵指了指几千贯重的铁门。“是不是要攻城?”
“攻城?就咱们几个?”顾成林有些哭笑不得,幕府军士气低落归低落,可也不能拿八品不当官啊。“得了吧,倭人现在是失了魂,要是明白过来,咱们就这几个,只要冲出一队来,咱们今天就得交代在这里。”现阶段火器的优势是要成规模使用才能体现的,单单一个班十把步铳对付几个不长眼的浪士、溃兵还可以,迎接敌方大队那是找死。“撤……”
紧张了一会的守城足轻看到夏军突然撤退了,自然有些迷惑不解,但是由于之前被打怕了,所以没有人意识到他们所看见的小股郑军其实只是走散了的掉队者,还以为夏军再玩什么花样的幕府军宁可听着城外时而响起的铳声,也不敢轻易开门迎战,从而使得各路小股夏军能在江户町里横冲直撞、为所欲为。
“水户大人,目前外樱田门、半藏门、清水门、和田仓门、马场先门方向都发现有夏寇的小股部队出没。”绫部时泰再度向德川纲条报告道。“虽然军势规模都很小,但从范围上来看,江户城已经为夏寇所包围了。”由于夏军的出没,所以江户町奉行所的与力、同心们也被迫撤回了城中,现在除了柳生一党的乱波以外,江户城的耳目已经大部分丧失了。“另外松平侍从名下官回报说,城内的粮秣药品倒是不缺,但是医士全无,一旦开战,只怕伤者无法救治,坚持不了多久……”
“这个混蛋是被夏人打怕了。”纲条异乎寻常的爆了一句粗口。“好了,本家知道了,但是眼下合福寺长老还没有回来,战和尚未有定论,让他安心守备就是了……”
第475章 东征日本(十八)
暮色沉沉,水户藩主德川纲条在江户城西之丸里坐卧不宁。西之丸是将军嫡子的居所,由于现任将军纲吉没有子嗣,由副将军格的纲条入住自然没有什么犯忌讳的地方。只是如今派去与城外夏军联络的寺社奉行合福寺道彦一去不返,这就让纲条有些心神不宁了。
用过城内厨头奉上的两分著(注:将军的饮食有严格的规定,大约也就四菜一汤,而且份量很少,每份只够两筷子),无心点茶的纲条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可是道彦依旧没有回来。不得已,纲条只能先去休息。
可这觉也睡不好,想想夏军可能提出的苛刻要求,再联想一下将军出逃对德川天下的冲击,纲条对不争气的纲吉的怨怼就更深了。然而转念一想,自己的命运还未卜呢,万一江户失陷,纲吉肯定不会自己承担责任,到时候绝对会把黑锅扣在自己的头上,说不定到时候自己就要如同松平定直一样被迫隐居了。
隐居倒也无妨,可是少则数千石多则上万石的养老料可不是财力窘迫到要想尽办法推掉幕府强加的军役金的水户藩能承担的,不一定会觉得自己理亏的纲吉也未必会水户藩提供弥补,更不要说到时候幕府自身都难保了。
脑子里翻江倒海的纲条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好不容易入眠了又模模糊糊的做着浅梦。半梦半醒之间,纲条似乎听到有谁在呼唤自己,他一激灵,当即张开眼睛,却看见被吓了一大跳的近侍小姓用无辜的眼神看着自己。
脑子还不是十分清醒的纲条狠狠的瞪了小姓一眼,正是这一眼才让对方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唤醒纲条:“主,主公,权僧正从城外回来了。您之前吩咐的,只要权僧正回来,不论什么时候都要唤醒您……”
纲条摆了摆手,打断了近侍为自己的辩解,慢慢从被窝里直起身子:“更衣吧……”
双眼猩红的合福寺道彦显然也是累坏了,看到纲条坐稳,也顾不得礼法,直截了当的汇报了一下自己的行程:“之前去得早了,执掌前锋的夏军正四位右兵卫督把和尚拉去劝说各府留守武者出降,浪费了大半天的时间。”
或许是无法跟纲条解释三等都尉是什么概念,或许是合福寺道彦自己也不明白夏军的体制,所以介绍傅绍林身份的时候只能用日本对应的官位称呼,这就给了纲条造成了误导,须知道,在日本的武家中,右兵卫督已经是前田、岛津、伊达这样持国级大名的家格了,而这样的高官、这样的武家重臣只是区区先锋,由此可以想象华夏对此番征日的势在必得。
“入夜前夏人又开到三千兵马,这时才见到夏人主持和议的使者。”道彦并不清楚自己的话对纲条的冲击,还在自顾自的说着。“不过对方并没有立刻恢复和议的想法,而且对方已经知道将军离开了江户城,因此要求我们开城。”
“开城?”纲条皱起了眉头,这是他最担心的,可是越是担心,事情就越会发生。
“是的,开城?”道彦知道纲条的忧虑,但他也是没有办法,只能源源本本的把对方的威胁转述给纲条知道。“和尚也曾据理力争,但是夏人使者不屑一顾,而且还威胁道,若是不开城的,明日大队开到,就要强攻了。”
“恫吓!”纲条恼怒异常的评价道。“完全是恫吓,夏寇真是欺人太甚了。”纲条外强中干的言道。“江户城堡乃是耗尽天下之力兴建的,城内又有足够的粮水和二千军势,岂是万余夏寇短时间内可以攻克的。”
“贫僧也知道夏人是在恫吓,可单凭千余军心动摇之辈也是守不住江户城的。”道彦苦笑的回应道。“还请黄门殿三思而行,夏人只留半天的时限,若是午时之前不予回应,恐怕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天重新亮了起来,原本应该喧闹起来的江户町此刻确如死域一般寂静无声,偶尔有些家犬、野狗在嘶吠,可是反过来却更加映衬出城町的萧瑟。说起来,江户町内并不是所有町人都出逃了,但此时此刻,无论武者还是平民,所有人都蜷缩在家里,只有少数胆子极大的才打开门缝偷窥着外面的景色。
隆隆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偷窥的町人一面打着哆嗦,一面更加小心的向外看去。只见如火如荼的战旗下,一队队夏军正整齐的向江户城的方向开进着,抗在肩头那带着长刺的古怪武器散发着摄人的寒气,随之而来的炮队更彰显着胜利者的强大。
“水户大人,”几乎是冲到纲条面前的松平定直用结巴的语气报告道。“黄门、黄门殿,夏,夏寇把大筒拖上来了。他们、他们要轰击江户城了。”
纲条的脑子嗡的一下,身子摇摇欲坠。是的,他记得很清楚,八十六年前,大阪夏战,正是先祖神君德川家康用大筒威逼丰臣秀赖母子自杀身亡,这才保证了幕府独一无二的统治地位,如今夏人又把威力更大的大筒对准了德川家君临日本的本据,难道历史要重演吗?德川家也到了灭亡的前夜了吗?一时间,纲条几乎瘫软在地上,唬得小姓们齐齐过来搀扶。
“水户大人。”刚刚把纲条扶稳了,江户町奉行之一的水野少内记又出现在面前。“夏寇派出军使,要求在半个时辰内立刻开城,否则他们就要轰击江户城了。”
怎么办?所有人都茫然无措,只能等着面前的副将军作出最后的决定。
“不是说午时之前才给答复吗?”纲条的视线落到道彦脸上。“怎么又言而无信了。”
根本没有睡几个时辰的道彦脸色极差:“夏人势大,即便言而无信又能如何。”
这句话说得纲条哑口无言,但闻讯赶来的道彦并不想纲条下不来台,因此他话锋一转:“水户大人,事已至此,是战是和还请大人速速决断。”
“夏人的使者何在?”得到水野少内记答复的纲条于是冲着道彦说道。“还请权僧正再幸苦一趟,请夏人再宽限一些时间,另外还请权僧正问清楚夏人将如何处置城内军势……”
道彦再度领命而去,但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道彦迟迟没有回转,所有人的心开始提了起来。突然间一声巨响震动了整个江户,不明所以的诸人差一点被震倒,而经历过夏军炮火的旗本、足轻确如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口里还犹自呼喊到“夏人放大筒了”、“夏人大筒厉害”、“江户城要陷落”的口号,唬得没有经历战事的书院番和仆役们也脸色惨淡。
“月见橹被打中了。”慌乱了一阵子,确切的报告传来了。“夏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结果月见橹一下子就起火了,渡边丹后守正在组织人手灭火。”
“水户大人,不能再等了。”松平定直急切的劝道。“立刻开城吧。”
德川纲条原本也坚持不下去了,但是听了松平定直的话,他的态度突然有了转变,虽然不反对开城,但依然坚持等合福寺道彦回来:“还等听过夏人的安排再说吧,否则将来两国议和,幕府怕是一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了。”
松平定直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但是他很快也想清楚了,自己本是待罪之身,若是日后纲条说开城是因为听了自己的建议,那等待他的就不仅仅是被迫隐居这么简单了,说不得就要直接赐死了。既然想明白了,对于纲条的好意,他自然要心领神会的,于是便不再坚持。
又艰难的等了一会,其间夏军的火炮又射击了两次,白书院和大广间相继起火,但侥幸的是火头刚起就被严阵以待的仆役们给扑灭了,倒是最初被命中的月见橹因为措手不及所以来不及解决了,很快在熊熊火焰中化为了瓦砾。
“权僧正回来了。”一声通报如甘霖一般使得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权僧正回来了!”
“黄门殿、侍从殿,”精疲力竭的道彦终于重新站到了两人的面前。“夏人答应只要不损坏城内仓库并上缴所有武器,开城后便不会杀害城内的仆役和军势,只是他们要和之前被俘的关押在一起,在两国议和成功之前也要充当劳役、杂役,为夏军搬运物资。”所谓物资用指头想也想得出是些什么,但这却让纲条松了一口气。“另外,夏人还同意让水户大人带一些仆役搬入浅草寺暂住,水户藩在江户的藩士若是鉴别出来也可以拨给水户大人作为仪仗和护卫,不过松平侍从和渡边丹后守,对方一定要求作为高级俘虏予以羁押。”
松平定直之前已经想通了,此刻自然更是放松:“没关系,俘虏就俘虏吧,对本家、对渡边丹后守而言,未必就一定是坏事了。”
松平定直都这么说了,德川纲条也就不再犹豫:“那就开城吧……”
第476章 东征日本(十九)
君临日本的幕府将军德川纲吉是在元禄十四年(华夏武成三年)九月十六日的已末时分从江户城中撤出,随后在诸多交参大名、幕府重臣的簇拥下行色匆匆的沿着中山道的方向朝甲斐境内逃去。不过,由于事发突然,随行人员太杂,以至于马匹、车轿都有所不足,所以大队逃跑的速度其实并不算很快,入夜之前只逃到了距离江户不足五日里的地方。
“将军在哪里?”酉时中,又累又饿的柳泽吉平好不容易带着纲吉生母桂昌院的车架来到这个被称为一条原的地方。“大政所要见将军大人。”
“将军在一条馆。”同样疲倦不堪的前导旗本回应着。“正等着柳泽大人您呢。”
柳泽看了看黑暗中模糊不清的一条馆,点了点头便准备引桂昌院的马车过去,突然间看见边上泥地里坐着的人当中有几个熟悉的面孔,不禁眉头一皱:“这是怎么回事?”
旗本顺着柳泽的目光望去,只见几位昔日高高在上的大名此刻跟乞丐一样毫无形象的倒坐在污秽的环境,便用毫不意外的口吻回答道:“这也是没有办法,就连将军大人都只能住在这种乡下房子里,又如何顾及得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