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郡主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侄女儿。虽然她只是个郡主,但身份待遇甚至比皇帝膝下几位公主还要尊贵。就连长安城里最混的晋王,见了她也得规规矩矩地喊一声“表姑母”。
父亲位列叁公,母亲圣恩正隆。罗桑乾对她如此蛮横,他也确实有能蛮横的资本。
徐家则是毫无背景可言,对上罗家这“皇亲国戚”,只能算是“小门小户”。
徐立一介贫苦书生能走到太学祭酒的位置,全靠皇帝一手提拔。更不要说徐秋氏,在进徐府之前只是卑不足道的小小乐人。
因此,周怀璧对于“皇帝答应徐立的请求,下旨赐婚”这件事,着实困惑。皇帝既然宠爱南阳郡主,为什么会罔顾自家侄女儿的需求,将一个继室的女儿配给罗桑乾作正妻?
消息传来传去,传到周怀璧手上时,已经变得真假难辨。传闻涉及到的几位,她也陆陆续续地见了。
南阳郡主属意的那位尚书嫡女,听说周怀璧醒了,特地上门拜访过。带着十五六岁小姑娘的骄傲,别扭地关心着。话里话外都是让周怀璧放心,她的未来夫君人选里绝对没有罗桑乾这个人。
她是个能拿捏住人的,符合南阳郡主能“管教”她儿子的要求。但好像,长安城里的绝大部分人都默认徐小舟离不了罗桑乾,以至于徐家这边连个上门求娶的徐小舟的人都没有。
“罗衙内有什么好的?小姐不就瞧上了他那张脸?可明明、明明小姐自己就已经够好看的了。”翠微也想不明白。哪怕他们已经坐上了前往镇国寺的马车,翠微仍旧心中忿忿。
这几天,翠微一边有条不紊地为她出门做着安排,一边在她耳边锲而不舍地说着罗桑乾的坏话。听得周怀璧是无奈又好笑。
她指尖点点小丫头的鼻尖,嗔道:“念叨好几晚上了。你不累,也该让你的嘴巴歇歇吧?”
翠微瘪瘪嘴,别过头去,小声嘟囔:“小姐就知道帮他说话!”
徐代容亦是如此,一见周怀璧就说个不停。在她们口中,说罗家是火坑那都轻了,起码得是修罗地狱。
说真话没人信,周怀璧也就懒得再解释,上了马车就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马车一路平稳驶到城门口,南阳郡主的车驾已经停在一旁等着了。
这老妖婆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最擅长扮猪吃虎。提前在这儿等着,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
徐代容暗道一声“糟糕”,紧紧捏住周怀璧的手腕,严肃地说:“你也晓得郡主原本选的不是你。陛下赐婚,她指不定在心里怎么咒你呢!我不在的时候,你一看见她就跑,听见没!”
周怀璧乖乖巧巧地应着。徐代容还不放心,下了车,又凑到她耳边低声叮嘱道:“待会儿你站我后面。”
几步之外的马车上,南阳郡主正趴在窗边,盯着耳语的姐妹俩瞧。
转头对上南阳郡主似笑非笑的视线,徐代容险些摔个趔趄,赶忙拉着周怀璧上前屈膝行礼:“见过郡主。代容和舍妹来迟,还请郡主恕罪。”
南阳没让她们起身,反倒饶有兴致地问起刚才的事:“你们姊妹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儿呢?也说出来给本郡主听听,解解闷儿。”
“也不是什么大事。舍妹嗜甜畏苦,不肯喝药,她的身体尚未痊愈,做姐姐难免担心。”徐代容浅浅地笑着。心里暗骂:还不是怪你的“好大儿”。
“怕苦呀……那,”南阳像是没听出她的弦外之意,笑盈盈地朝周怀璧招招手,“徐家小娘子你过来。”
被点到名的周怀璧怯生生地抬头。
“过来。”女人笑得万分和善。
她看起来很年轻,走近了才能从她脸上找出一点岁月的痕迹。她的妆容很淡,穿着粉嫩的春衫,梳着少女的发髻。南阳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并且将其发挥得淋漓尽致。
小女儿的娇态出现在她身上,没有丝毫违和感。和罗桑乾如出一辙的娃娃脸,让人不自觉降低防备心。等到罗桑乾四十岁,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不会老似的。
周怀璧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
南阳郡主看不下去,身子探出窗来,纤手一伸,扯着她大氅的毛领将人揪到窗下。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颗杏脯,塞进她嘴里,笑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毛领的毛都给她薅秃了。那蛮横劲儿,周怀璧只能说,她和罗桑乾真不愧是母子。
吃也不是,吐也不是。甘草的甜味混合着生姜的辛辣就在舌尖化开,辣得周怀璧眼周泛红,眼睛水汪汪的。
“好吃吗?”南阳问。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难的是南阳郡主,她到底要干什么?
徐代容在旁边急得要死。周怀璧也摸不准,便装作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
像被姐妹二人的苦大仇深逗笑,南阳毫无贵妇包袱地扶着车窗笑得前仰后合。笑完,轻轻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珠,接过侍女手里的纸包,抛给周怀璧。
“潮生说你受不得颠簸,马车里又闷得慌,会头晕,让我给你带的李记的杏子。”南阳眼底带着几分揶揄,打趣道:“他对我这个母亲都没有这么上心过,可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哎~”
这是罗桑乾能说出来的话?周怀璧颇感意外。
南阳郡主瞧着少女羞得两颊生粉,头低得快将整张脸都埋进大氅里的样子,终于松了口:“行了,天寒地冻的,都回车里去吧。寺里过午不食,但愿咱们赶得上中饭。”
如此虚惊一场,倒显得她们草木皆兵了。
回到马车上,徐代容刚放下帘子,就拉着她仔细查看,面露担忧:“刚才她没暗地里掐你吧?”
周怀璧莞尔:“姐姐怎么会这么想?”
徐小舟和南阳郡主之间,不说有多熟络,这么多年,多少应该打过交道才是。
背地里的蝇营狗苟,徐代容不想说出来,怕吓到她。只说今时不同往日,让她行事乖觉些,更多的不必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