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牧奇怪地说道:“再往那边走多走几步,就可以进到里面去听,离得近些,也听得清楚些。”
“不要,外面好冷。”
轻雅不依,道:“而且我不要去那里面听,我不想遇到那个讨厌的大妈。我宁愿在这里听,反正这里也不冷。你说是不是,轻音。”
轻音鸣弦,一声高音。
宦牧笑笑,道:“那,我要进去听,你不跟我过去?”
“不要。”
轻雅呆然转头,道:“大叔,现在过去,好像就多冷一会儿。可是回去的时候,天就更黑,天气也会更冷,走回去的时候也回特别的冷。万一冻怀了我的轻音怎么办?你说是不是,轻音。”
轻音鸣弦,一声高音。
宦牧真是笑了。
这孩子到底是有多喜欢他的琴,真是一点苦都不让那琴受。可是难道他看不出来,这琴一点都不冷。而且不止是不冷,那琴还散发着淡淡的暖气,笼罩在轻雅周围,保护着他不要着凉。
这一琴一人,也真是有爱的很。
宦牧想了想,默默站在轻雅身后,没走。把这孩子一个人放在这里,万一有个好歹,那琴肯定会发动引人注目的神迹。若是那样,在这里可就真的待不下去了。宦牧不想离开这里,至少不想现在就离开这里。所以,以防万一,还是跟着轻雅比较合适。
那边,舞台之上,乔俏媚施施然上台,盈盈行礼。
“嗬!这徵羽楼也真是没人了,这种姿色也敢上台?!”
乔俏媚还没有开始演唱,便清晰地听到有人喊了这么一句。乔俏媚顿时抱着箜篌僵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下去吧!别在这碍眼了!”
“滚滚滚!老子花钱在这里,不是为了看丑八怪的!”
乔俏媚咬着嘴唇,眼里噙着泪花,颤抖犹豫着,不知道是否应该下台。台下的叫骂声渐渐多了起来,一个声音却穿透了所有的叫骂声,传到乔俏媚耳朵里。
“媚儿,别怕。”宦牧遥遥传音,道,“你唱出来,他们就会知道,你唱得有多好听了。”
乔俏媚诧异地张望了一下,没看到声音的主人。但是,听到这个安慰的话语,乔俏媚心情稍稍平和了些。深吸一口气,乔俏媚轻抚箜篌,唱出准备好的小调。
动听歌声萦绕大堂。
却盖不住那叫骂之声。
歌声扬,而叫骂声更盛。
“长得难看唱得难听,下一个!快点换下一个!”
台下的观众耐心尽失,不止是叫骂,还开始往舞台上丢东西。
舞台很大,想要砸中表演者也不容易。很巧的,一枚枣子丢到台上,蹦了几蹦,轱辘到乔俏媚鞋前,轻轻撞了她的鞋子一下。
不疼,但是有一种委屈和被羞辱的感觉,涌了上来。
乔俏媚再也忍不住了。
她猝然停止了演奏,抱紧了箜篌,泪流满面地跑下台去。叫骂声没有停,乔俏媚也没有听,她低着头往后院跑去,泪花从眼角滑落。
走过门槛的时候,乔俏媚被狠狠的绊了一下。踉跄了几步,撞上一个人。
那个人温柔地扶住她,让她站稳。
乔俏媚一怔,抬头。
毫不意外的,扶住她的人,和心里想的人一样,就是宦牧。
乔俏媚一愣。
轻雅也一愣,呆然回头看看身后,还真是没有人了。
咦?
好像眨眼之前,宦牧的气息还在身后来着,怎么只是恍惚了一下,宦牧就已经出去站在那里了呢?
咦——
宦牧看着乔俏媚,沉声道:“媚儿,你没事吧?”
乔俏媚木然顿了顿,片刻后,摇了摇头。
宦牧笑笑,温和着声音说道:“媚儿,你唱得很好听。”
乔俏媚怔了怔,眼泪顿时就流了出来。
“才不用你来安慰我!”
乔媚喊了一句,哭着跑走了。
宦牧依然站在原地,看着乔俏媚跑走,幽幽叹了一口气。
轻雅在柴房中等了一会儿,见宦牧站着没动,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大叔?”轻雅稚气道,“你没事吧?”
宦牧缓缓摇头,轻叹道:“我没事。小雅,我想先休息了,你在这玩吧。”
轻雅想了想,道:“那今天就不听了,一起回去吧。”
“也好。”
宦牧心情低落,带着轻雅回到房间,一言未发。轻雅疑惑地瞅了瞅宦牧,好像记得不久之前,宦牧也曾这样过。
唔……不喜欢宦牧这个样子。
“大叔?”轻雅坐在宦牧对面,直接说道,“你是不是又想起以前的事了。”
宦牧低头垂目,并未作答。
轻雅呆了呆,疑惑道:“但是我看乔姐姐也没多大,就算你以前见过她,她当时也只是小孩子吧?”
宦牧笑了笑,道:“不,我是第一次见到她。我们之前不认识。”
轻雅疑惑,道:“那你为什么摆出这个表情?我还以为你又欠了人家什么呢。”
宦牧笑笑,道:“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在这里,忍不住会想起那时的往事。”
轻雅眨眨眼,道:“大叔,你的往事还真多。”
宦牧好笑,道:“少年轻狂之时,走了不少地方,也遇到了不少事。如今老了,也就会想起那很多的事。很多的事……”
轻雅疑惑地眨眨眼,稚气道:“我也走了不少地方,怎么没遇到多少事?”
宦牧顿时噎了一下。
没遇到多少事?
这孩子到底是有多迟钝?
这么多的杀戮,这么多的暗流,这么多的巧合错过,居然还说没遇到多少事?!
思绪缓缓飘了一下,宦牧却笑了。
真是个单纯的傻孩子,因为不懂,所以遇到了事也不当回事。算了,不懂就不懂罢。等到长大之后,总会明白的。
“你走的地方还不够多。”宦牧笑了笑,只能如此说道,“你还小,等多走些地方,自然会遇到更多的事。”
轻雅点点头,道:“所以呢,大叔遇到了什么事?”
宦牧一怔。
“啊,我问的是,和这里有关的事。”轻雅稚气着补充道,“和这里没关系的事,等遇到了再问。”
宦牧笑了笑,道:“你想听?”
轻雅点头,有趣地等待道:“总觉得,会有好玩的事情。”
宦牧沉吟片刻,道:“小雅,你可还记得,当初给你看过一个文字谱?”
“记得。”轻雅印象深刻,道,“那个只有只有伴奏部分的琴谱,没有歌词和主旋律的那个。”
宦牧笑笑,道:“给我那个谱子的人,原本就是这里的歌女。”
轻雅看着宦牧,乖乖听着。
宦牧想到了不好的事,不想讲给轻雅听。看着轻雅期待的表情,宦牧犹豫着措辞,缓缓讲述。
“那时,我辞官之后,在江湖游荡,准备行侠仗义。而那次,我偶然路过这里的时候,碰巧遇到了那个人。”
宦牧回忆着,不自觉面带微笑,讲道:“她容貌清秀,身姿轻盈,能诗会画,还会弹唱,是徵羽楼中的一绝。那时,没有男人能无视她的魅力,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为她着迷,她的回眸一笑,连女子都会为之倾倒。”
轻雅呆了呆,道:“有那么夸张?”
“有,真的有。”
宦牧微笑着,回忆道:“她才貌双绝,被称为徵羽楼的花蕊姑娘。每天都有无数人追求她,而她从来不为任何人停驻。直到,我与她相遇。”顿了顿,轻叹道,“可是,与她相遇,对我来说是一大幸事,而对她来说,却是天大的凶兆。”
说到此处,不觉哽咽。
轻雅呆了呆,道:“你喜欢她,但她不喜欢你?”
“非也。”
宦牧缓了缓,温柔轻叹,道:“我与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我们彼此间的心意,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我曾想带她离开,但她却不愿。她不喜欢江湖漂泊,可我却无法给她一个安定的住所。是以,我们经常在徵羽楼内相聚,也算是公开的情侣。”
轻雅呆了呆,道:“那为什么说是凶兆?”
宦牧轻叹,道:“那年,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脑袋一热,就去参加了武林大会。在很无聊的获得了武林第一高手称谓之后,我遇到了多方截杀,无奈在江湖漂泊了一阵。然而等我有空回到徵羽楼的时候,发现徵羽楼烧了一场大火,而她,便在那场大火中死去。”
轻雅恍然道:“啊,我知道,你讲过这段。”
“你还记得?”宦牧笑笑,又失落道,“如果她不曾遇到我,就不会因我而死了。”
轻雅想了想,奇怪道:“可是,她人都死了,你还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宦牧沉默了片刻,轻叹道:“其实,也没想过要做什么。只是想到处走走,把之前遗憾之事依次做完。”
“所以?”轻雅呆然,道,“遗憾的事,是什么?”
宦牧轻叹,道:“当年,她只给我演奏了半阙红豆,说待我归来之时,会演奏整首与我。然而我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付之一炬,什么都没留下来。如今,我还想看看,这首曲子,是否有存留下来。”
轻雅想了想,道:“应该没有。”
宦牧听着意料之中的答案,淡笑道:“为何如此言说?”
“我记得你说过,红豆曲是那人原创的对吧?”轻雅呆然道,“但是我方才问过香姐姐,她说徵羽楼一首原创曲都没有。”
宦牧轻叹,道:“想来也是。时隔多年,物是人非,会失传也很正常。”
轻雅想了想,道:“要不,咱们重新填曲,重新写词,尝试着把这首歌复原一下?”
“绝对不行。”
宦牧猝然严肃,道:“这首歌对我意义非凡,我宁愿失传,也不要不伦不类的翻版。”
轻雅呆了呆,道:“大叔,你别生气,我就是这么一说。”
宦牧一怔,缓和了语气,道:“抱歉,我不是要凶你。不过这首曲子当真对我意义非凡,我不希望有任何杂质混杂其中。”
轻雅呆然点头。
宦牧轻叹,道:“而且,连仅存的伴奏文字谱,都已经没有了。恐怕这首歌,就真的要随时间一起流逝了。”
“那个没关系,我还记得怎么演奏。”轻雅微笑,道,“只要我弹过的乐曲,我就不会忘记。”
宦牧笑笑,道:“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