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沙子都到了另一边,泾渭分明的另一边。
剧组在年后就加快了拍摄进度,整日整夜地开工。。
在四月份,喀纳斯进入冰雪消融的季节, 那些厚软蓬松、承载过两个躺在雪地里肆意吹风的年轻人的北疆雪,都融化流淌到无边无际的边境水系之中。
然后又随着这些水,蒸发成水蒸气, 飘到了空气里,再也触不可及。
所有关于“暴风雪”的剧情都拍摄完毕。
这趟北疆之行正式结束, 从一月底到四月初, 付汀梨在北疆停留了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
这两个多月比她想象得要快得多, 从年后开始, 就在成日成夜的拍摄过程中加速成光怪陆离的片段。
——大年初三那天赶回来的孔黎鸢、在厚雪里踱步的孔黎鸢、和其他正式进入这段剧情进组新演员搭戏的孔黎鸢、笑着接受赶来北疆媒体采访的孔黎鸢、请全剧组喝煮奶茶的孔黎鸢、深夜坐在北疆大风里,敞着脸靠在车边吹风, 被她撞见的孔黎鸢、在一声声“阿鸯”中, 变得越来越淡,于是她就在心里默念一声又一声“孔黎鸢”的孔黎鸢……
这些片段怎么会全都是孔黎鸢?付汀梨也想知道。
为什么当她回到上海之后, 再去回想在北疆发生的一切,能够记起的片段里,怎么只剩下孔黎鸢一个?
她在房间里完善飞鸟雕塑细节时,在她房间窗户外面一望无际的冰雪里,缓慢踱步的孔黎鸢。
大年三十,她在禾瓦图的雪里躺着,牵一匹白马找到她的孔黎鸢。
也是那天晚上,她酣畅淋漓地骑一匹白马,在高高视野和边境大风里望到的那一个,在漫山雪野里站着,点一根模糊的烟,站在圆内径中心的孔黎鸢。
壬寅虎年的第一秒,她说一路顺风,在漫天红光里,像往常一样,轻轻按一下她的后脑勺的孔黎鸢,用那种她看不懂的眼神,对她说,
“新年快乐。”
全组回上海前的那一个夜晚,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太快太杂,于是穿厚厚外套,出来撞见的那一个孔黎鸢。
那好像是四月三号。
付汀梨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然后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下床。
踏着路面上极为薄的一层雪,漫无目的地走,于是去到那片拍摄重要剧情的湖边。
雪已经融了一大半,湖边石头已经敞了灰突突的色调出来,有些硌脚。
此时已经是喀纳斯的淡季,又是这样一个寂冷的夜。
她以为除了自己没人再会这么闲。于是走过去的动静有些大,石子噼里啪啦地响。
但还没走到,就看到缓慢流淌的湖泊旁,高大漆黑的树林外,有个人站在一块不那么平整但却垒得很高的石头上,静默地望她。
月光和湖泊水光粼粼交映,女人穿一件羽绒服,敞着肤色寡白的脸,似是在看清她的那一秒,眼神定了一下。
红唇边缓慢吐出一缕白雾。
孔黎鸢这时候怎么会在这里?
付汀梨有些意外,却还是慢慢踱步过去,主动问,
“孔老师不会是躲在这里抽烟吧?”
孔黎鸢现在的位置有些高,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走过来,然后在缭绕白雾里朝她笑一下,
“出来看星星的。”
才怪。付汀梨在心里想,你低着头要怎么看星星?
但她没有这么说,只是配合着微微仰头,望着一片黑暗中堆叠成团的乌云,说,
“这儿的星星真好看。”
喀纳斯的确是看星星的好地方,这里的星空似乎有更具鲜活气息的灵魂。
只可惜事实往往没有那么凑巧,明天她们就要离开北疆,今天晚上的星空却受天气影响,不知道是不是不想让她们瞧见。
之后她再回到上海,有时候回想,发觉这里的遗憾可太多了。
不仅没在禾瓦图看到日出日落,坐到缆车,就连在喀纳斯待了两个多月,连一场没被光污染侵蚀过的星星都没看到过。
但又觉得,这两个多月不算浪费,起码留下了许多自娱自乐的时刻。
譬如说现在。
孔黎鸢似乎是被她逗笑,笑得睫毛都在月光下发出极为轻微的颤动。
然后也和她一块仰头,用同样的角度,望那一片昏沉沉的乌云,轻轻地说,
“是啊,好漂亮的星星。”
然后停顿了一会,又问,“回到上海之后你准备做什么?”
关于雕塑专业知识的部分已经全部拍摄完毕,回到上海之后就是一些细节的补拍。
这也就意味着,回去之后,付汀梨不需要每天再去现场报道。
“先回去收拾一下。”付汀梨思忖一会,然后说,“然后先去找份工作吧。”
“不弄雕塑了?”孔黎鸢问。
“肯定得弄啊。”付汀梨坦诚地说,“但我得先把生活挣了,然后再去养活我的雕塑。”
就算现在她干的这个活,的确和她学了大半人生的雕塑艺术没什么关系,也很难靠着它再走上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