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你们两个,都把‘爱’这个东西,看得太重太高了。我也不评价这到底是好是坏,剩下的你自己去琢磨。”
付汀梨有些茫然地蹭了蹭下巴。乔丽潘又笑一下,说一句“果然还是年轻人”,紧接着连续发问,
“那不说就是不爱吗?说了就是爱吗?”
付汀梨不说话了,紧紧抿住唇。
“那你为什么爱她?为什么就一定非她不可?换一个人爱不可以吗?”
这个问题问出来。付汀梨终于从繁杂的思绪中抽出,松弛地笑了一下。
年轻的脸庞映在路灯昏黄光线里,像九十年代爱情电影里义无反顾地爱,却又说不清什么是爱,为何要爱的女主角。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五年前。那个时候,我还没过二十岁生日,这对很多人来说,连人生的三分之一都没到。可我就是知道,我大概是撞见了我这辈子都很难再撞见的东西了。”
“后来我才知道,好像还是小瞧‘爱’这个东西的威力了,我一直以为是新鲜感作祟,一直觉得我这个人就是贪图新鲜,等那个人变了,等我自己变了,就什么也不作数了。可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年,我还是会想起我在旧金山到洛杉矶的公路上遇见她,想起她拦在我的车前,求我载她去找一个人。”
“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十年,二十年,我又会无数次想起喀纳斯,上海,哪怕是我们只差一点就能再一次遇到的重庆,甚至是此时此刻的洛杉矶……只有那样活过一次之后,什么都不值一提。”
她无数次思考过爱,以为自己了解过爱,分析过爱,将爱这个东西认知得透透彻彻。
到头来,也只是下定一个模模糊糊的结论。这个结论和她说,爱这个东西可真复杂,真困难。
这个抽象的概念,教人完全变成另外一个自己,又教人真正认识自己,找到自己过往生命里没有过的体验,没有过的色彩。
——难怪,难怪所有人都知晓爱人的另一个名字,叫作“另一半”。
它明明那么虚无缥缈,明明是那么没有价值的一件事,但即便没有价值,人人却都要去爱,人人都要至死不渝。
沉到底的黑夜里,乔丽潘听完她的话,笑了一下,然后又拍了一下她的头,缓慢抚着她左边眉骨上面的皮肤。
五年前的那一次车祸,这处也留下一个可怖的创口,但不深,没有像无名指那个创口,被那条“zoe”项链狠狠扎进去过,因此而留下一个疤。如今,这处皮肤早就恢复如初。
“原来你二十岁的时候遇到的那个人也是她。我就说,怎么好端端的一场自驾游,你就把自己折腾成那个样子。”
付汀梨微微阖着眼皮,感受着乔丽潘有些粗糙的手指缓慢滑过那处皮肤,好声好气地说,
“不怪她,她当时也受了很严重的伤,但还是把我背出了那片悬崖。”
“敢情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到了二十岁爱这么一场,把自己这一身细皮嫩肉折腾得头破血流还不要紧,胳膊肘还全都向外拐了。”
乔丽潘说着,狠狠拍一下她的伤腿,一点没留情。
付汀梨吃痛地哼唧一声,但估摸着乔丽潘的语气还算不上是生气,便又眯着眼笑一下。
乔丽潘看她笑就气,又狠狠拍了一下,才舒了这口气,慢慢悠悠地说,
“算了,我也不是揪着以前的事不放的人,只说现在,你妈我呢,等会就打算回旧金山了,还有事情要处理。你现在要怎么办?”
“我……”付汀梨吸了吸自己有些堵塞的鼻子,说,“我肯定不能就这么走了。”
乔丽潘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妈,我相信她是个好人,不知道你刚刚有没有听到她和我说的那些话。”
“如果你听到了那更好,如果你没听到,那我也得先和你说好——”
付汀梨执拗地说,“既然她把她自己全都说给了我听,那我肯定不能把这些话听了就走,这也太懦弱,也太不像我自己了。”
“那你不走,打算一直留在这里?就这样一直陪着她?”
“我想多看看她,我要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她,让她也能够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在。”
“你那句话是什么时候教她的?”
“什么?”
乔丽潘笑出声,看她好一会,才说,“其实我那天后来再给你打电话,是想和你多补充一句。”
“什么?”
付汀梨愣住,当时她看到新闻就已经没心思再管其他,也没来得及问乔丽潘打电话过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乔丽潘笑笑,又揉了揉她的头,“我那段话还有另外一个意思。”
“反过来说呢,既然是我乔丽潘的女儿,那我还是希望你,就算知道这条路不太好走,但还是有踏上这条路的勇气,而不是做一个想爱不敢爱、将来只会后悔的胆小鬼。”
说完之后,又耸了耸肩,
“看来现在,不用我说,你也已经准备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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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乔丽潘回了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