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归海排第二个。

池萦之排最后。

“羽先生说,三位世子不分前后,轮值是按年纪排的班,还请各位世子体谅,不要为此争执。”

送来轮值表的东宫侍官转述了羽先生的原话,又躬身行礼,

“传太子爷口谕,‘新春无事,各位世子待家里闲着也是闲着,闲则生事,索性明日便开始轮值吧’。”

楼思危:“……”

池萦之:“……”

拿着轮值表的楼思危要哭了,“我、我是第一个?明天就要上值了?”

他委屈看着周围张灯结彩、布置得热热闹闹的院子,“还没到上元节,我们连新年还没过完呢。”

池萦之耳边听着大侄子的哭诉,伸手按了按隐约作痛的眉心,喃喃抱怨了句,

“狗。东宫的人,做起事来一个比一个狗。”

……

还没出正月新年,陇西王府老宅子鸡飞狗跳。

正月十二清晨,天还黑着,楼思危穿着打扮得规矩整齐,卯时准点入宫轮值。

到了傍晚,哭着回来了。

“太子爷骂我骂了小半个时辰……”

楼思危用袖子擦着眼角抽噎着,“说我长这么大个儿,就没好好念过几本书,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正经学问一问三不知,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白长了个猪脑子……”

池萦之嘴角抽了一下,安抚地摸了摸大侄子的脑袋,“乖,骂人的话别放心上啊。你好着呢。天底下会念书的人多,像大侄子你这么可爱的人少。”

楼思危压抑了一整天的委屈爆发了,抱着池萦之的衣袖嚎啕大哭,

“我是藩王之子,又不用考科举入仕,打理打理封地就好了,我干嘛要学富五车哪!太子爷干嘛不考我算账的本事呢,我算盘打的可好了!”

池萦之拿出帕子,帮大侄子擦眼泪:“别哭了啊。太子爷看不出你的好,那是他瞎。”

楼思危大哭着抛下一句话:“下次轮值我不去了!”

池萦之:“这……”

正月十三。广陵王世子韩归海入东宫轮值。

到了傍晚,坏消息传来,广陵王世子早上竖着进去,中午横着出来了……

探听消息的王府亲卫回禀:“据说是入东宫轮值的时候,韩世子言语顶撞,说了些大不敬的话,触怒了太子爷,一个上午还没过完呢,就把人拉到正阳宫门外,当场褫衣打了二十板子,打完人都走不动路了。 ”

楼思危惊得声音都颤了,“伴驾伴得不好,把人赶出去就算了,太子爷他……他怎么还打人呢。”

他越想越可怕,抓住旁边池萦之的手,“叔啊,你明天真的要入宫轮值?赶紧称病吧!我有个法子,夜里去井里打一桶水,就在井旁边从头到脚浇下去,湿淋淋地走回院子,夜风吹一路,包你透心凉,病一场。”

池萦之:“这……”

池萦之:“我觉得你的法子更可怕,我还是去轮值吧。”

正月十四。正元节前夕。

天还没亮,池萦之早早地起身,穿戴好散骑侍郎的海青色官袍,卯时准点入东宫轮值待命。

轮值的地点居然还是在守心斋。

太子爷当然不会卯时就过来,她一个人待在守心斋里,吃几块热点心,翻翻字画书页,看看泥盒子里的虫卵,再逗一会儿窗边新养的小鱼苗。

花瓣涂满的二九消寒图当然已经不挂在墙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冬梅傲雪图,点点梅花疏落,枝干转折处遒劲有力。

明堂正中的黑檀木大书桌上,原本左上角处摆放的那叠一看就是糊弄人的簇新的厚经书也没了,改而放置了七八本旧书,最上头第一本是极厚的《左氏春秋》。

池萦之猜想着或许是东宫那位平日里自己看的书,盯着看了几眼,顾忌着没敢动。

书桌右上角处,新摆放了一套五把刻刀,从大到小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旁边放了一个青瓷盘,里面安置了几块精巧的鸡血石。

池萦之眼尖瞥见了,咦了一声,拿起长条形状的鸡血石挨个翻看了一会儿,又把一整套五把刻刀挨个拿起端详。

轮值的三个人里,没事喜欢刻些小东西的就她一个。

——难道是东宫侍从知道今天是她轮值,特意为她准备着的?

不对。刻刀也就罢了,鸡血石如此珍贵的物件,不得上面首肯,没有人敢私自从内库里拿出来搁桌上给她玩儿。

池萦之突然想起了一个可能,心中警铃大作,闪电般地把刻刀和鸡血石放回原处,跑得远远地到窗边坐下。

呼——好险。

她坐在窗边想,如果一时没忍住,拿刻刀把东宫收藏的珍贵鸡血石给刻坏了,等着自己的不知道是指着鼻子骂一顿呢,还是拉出去打板子。

还是那四个字没错,多看少动。

“吱呀——”

司云靖推开守心斋的雕花木门时,日头刚刚升过了院墙,冬日煦暖的阳光从东边窗户照进了守心斋里,照亮了窗边托着腮打盹的人。

睡得挺香的,就连开门的声响都没惊醒。

司云靖的脚步停在门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打瞌睡那人居然还没醒,浓长的睫毛低垂着,单手托着腮,头一点一点的,眼看下巴就要磕到桌上了。

司云靖走到了窗边小桌前,一撩衣摆,坐在池萦之对面。

“池小世子好睡。”

没醒。

“你家老宅子院墙塌了。”

没醒。

“太子来了。”

池萦之托着下巴的手抖了一下,猛地张开了眼。

没有焦距的乌黑眼睛盯着大门方向发呆了片刻,恍然起身离座,对着紧闭的门拜下,声音极镇定,

“臣见过太子殿下!”

司云靖:“……”

“往哪儿行礼呢,孤在这里。”

第35章 咸鱼第三十五式

池萦之原地发了一会儿蒙, 镇定地转了个圈儿,对着窗边小方桌又拜下了,

“臣见过太子殿下。殿下脚步轻捷, 臣竟没有察觉殿下已经进来了。”

司云靖伸手推开半扇轩窗,平淡地打量着窗外伸展的梅枝, “没察觉是正常的。池世子刚才睡得好生香甜, 打雷也不会醒吧。”

池萦之实事求是地道, “打雷还是会醒的。”

司云靖转过头来,没什么表情地盯了她片刻, 池萦之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请罪,“臣轮值时不小心睡着了,这个,万分失礼, 殿下恕罪。”

“装什么乖呢, 为这点小事请罪。”

司云靖说到这里, 自嘲了一句,“还在正月里, 昨日才罚了韩归海,今日若再罚了你,传出去又有许多人背地里说孤生性酷厉了。”

他伸手示意池萦之跟着过来,几步踱到明堂正中的紫檀木大书桌前,拿起青瓷盘里的长条鸡血石,挨个看了看。

“怎么一个没动?”他诧异地一挑眉,掂着一块鸡血长条石转过身来, “这盘子鸡血石虽然小了些,品相都还不错。你一个都看不上?”

池萦之也惊诧了。

她怀疑地指了指自己, “这盘子鸡血石当真是留给我的?——我可以用?每一块都可以?”

司云靖掂着长条鸡血石,几步走到池萦之身边,抬手用鸡血石敲了她脑门一下,

“说你傻吧,关键时候倒有些急智;说你聪明吧……孤说不出口。”

他随手把鸡血石抛了过去,池萦之抬手接住了。

“整盘子的鸡血石,连同桌上那套刻刀,都是给你准备的。”

“哎~!谢殿下!”当真是意外之喜,池萦之抿了抿唇,没忍住,笑了,两只眼弯成了可爱的月牙。

她抱着青瓷盘,拎起刻刀,欣喜地回到了东边窗前的小桌上摆好,一块块鸡血石拿起,借着日光赏玩。

司云靖背手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设想中的感动,谢恩,主动报答,什么都没等到……

他耐心地提点了一句,“赐下了一整盘上好的鸡血石,池小世子简单说了个‘谢’字,就完了?”

池萦之一愣,转过头来,不确定地加了个字,“……多谢殿下?”

司云靖:“……”果然还是傻吧!

暗示不行,他索性直接明示了,“有鸡血石,有刻刀;你呢,又是个会刻字的。孤在守心斋时,闲来无事,经常书写些字画,正好缺一枚趁手的小印。”

池萦之终于恍然大悟,举着刻刀表明态度,“区区小事,包在臣身上。殿下稍等,一个时辰就好。”

司云靖满意了。

他吩咐内侍给池世子端一份新鲜煮好的鹿茸鹿血羹来。

掀开盖子,白雾腾腾的羹汤热气中,司云靖坐在池萦之的对面,亲手给一人舀了一碗羹汤,边喝汤边与她推心置腹,

“萦之,你与其他人不同,把不上道的歪心思收一收,走回正路子,你是能重用的。以后每次当值时,你多吃些补血壮阳的汤药,身体好好补一补,我等着你长成顶天立地的英武男儿,日后为我大周镇守西北边关。”

池萦之小口小口喝着羹汤,注意到‘孤’的自称又变成更随意的‘我’了。

她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就算自己把宫里的补药都吃了个光,未来长成太子爷期望的边关猛将什么的……还是不大可能。

唉,每天的大堆补药是注定要辜负的了。

她放下羹碗,拿起刻刀和鸡血石, “以后长成什么样子……臣尽力?劳烦殿下等候一个时辰,今天还是先刻个印章吧。”

一个时辰快得很。

新年期间,朝廷无急事不传,司云靖今日浮生偷得半日闲,便在明堂中央的大黑檀木书桌上铺纸挥毫,悠闲画起了窗外梅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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