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瑶的心情不知为何,多了几分说不清的复杂。
她没有再说什么,但软榻上的肥啾探头看了看她,小声开口:“但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
姬瑶看向他,眼中看不出多少情绪,话中却带着几分嘲弄:“你才识得我几日,便敢说这样的话。”
他凭什么相信她?
九霄之上,紫微宫内,数百年相处,无论说得如何好听,最后,他们也未曾信过她。
魔族嗜血暴虐,睚眦必报,只这一句话,便足以让他们在心中为她定罪了。
“做不到的事,说出口,不过徒惹人发笑。”姬瑶的语气淡淡。
谢寒衣认真想了想,回道:“至少现在,我相信我识得的陈稚姑娘,不会这么做。”
目光相对,片刻后,姬瑶扯了扯嘴角,眸色沉沉道:“既然你如此信任我,那日后我决意动人族前,定先杀了你,以免辜负你这番信任。”
死了,便什么也不会看到了。
肥啾偏了偏头,语气犹疑道:“那……多谢姑娘?”
他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姬瑶移开了目光。
那只肥啾却振翅飞了起来,落在她手边,讨好地蹭了蹭。
姬瑶低头看着他,雪团般的雀鸟憨态可掬,实在可爱。
在沉重的现实前,堂堂蓬莱道子也学会了低头出卖色相。
感受到头顶少女微凉的指尖,肥啾眯起了黑豆眼,缓缓亮出了腹部最柔软的绒羽。
未来的事他不知,至少现在,他也还是觉得她是个好姑娘。
静室内的气氛和缓下来,有的时候,鸟是比人占便宜许多,启鹅群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整理本文欢迎加入至少现在的谢寒衣可以在姬瑶掌心打滚,但当日在不思归,他只能被动挨揍。
脚步声响起,陈肆兴冲冲地冲了进来:“阿稚,明日就到学宫休沐了!”
“我求了姚前辈,他已经同意明日就让我们休息一天!”
想想最近过的日子,陈肆实在想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整日除了练符还是练符,就一张最低阶的聚灵符,他都画了几千次才叫姚静深满意,怎一个惨字了得。
不过事实证明,陈肆从前的确太过懈怠,如今得姚静深指点,又被迫刻苦了一段时日,徘徊在二境圆满许久的他终于突破三境,正式成为三境。
如此一来,钦天门下也就只有陈云起不是知玄修士,毕竟他步入修行的时间实在太晚。不过有姬瑶当日授他的太易经,这几日,陈云起也顺利突破了二境。
除了姬瑶的境界自知玄初期突破至后期,妙嘉等人修为并未有太大变化。修士三境之后,即便一个小境界的突破可能也需经年累月苦修,许多人甚至终身也无法更进一步,步入第四境闻道。
闻道之境对修士极为关键,这一境,修士需择定自己的道统。而道统一旦选定,便决定了修士未来的修行方向,轻易不能更改。
突破三境的陈肆最近可谓春风得意,他对姬瑶道:“姚前辈难得肯放我一日假,正好借此机会,我带你逛逛淮都城!”
“你回了淮都这样久,也未曾有余暇到都城四处看看,这淮都可比杏花里、飞仙郡都繁华热闹太多。”
淮都乃上虞国都,世族权贵汇聚之地,整个上虞也找不到几处比这里更为繁盛的地方。
想起淮都城中各色玩乐之艺,陈肆可谓摩拳擦掌,他实在很想念自己从前打马游街,恣意风流的纨绔生活。
“有何可看?”姬瑶并未一口拒绝,放下手中肥啾,开口问道。
肥啾抖了抖翅膀,飞到她肩上落下。
而听姬瑶这样问,陈肆顿时来了劲儿,要是有阿稚一同去,他便不用担心被姚前辈责罚了。
当即坐下身来,向姬瑶滔滔不绝地说起淮都城各处有意思的地方,对于哪里是可玩之处,当过十多年淮都纨绔的陈肆还是十分有发言权的。
姬瑶难得耐心听完了陈肆这一长串话,最后终于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开口:“那便去看看吧。”
她如今,忽然对人族又多了几分兴趣,于是也终于有了解这些从前被神魔视作蝼蚁的人族如何生存的意愿。
于是次日,陈肆拖上了如今钦天名下的所有弟子,对此,以妙嘉和陈云起的性情是无可无不可的,消极抵抗的宿子歇不敌积极响应的叶望秋,被他强行塞进车驾。
他们四人挤一架车辇,妙嘉则得以与姬瑶同乘,她看着肩上蹲了只乖巧肥啾的姬瑶,微微有些拘谨。
此行,姚静深和封应许却是没有跟去,毕竟若他们在,陈肆等人大约很难玩得尽兴。
看着正欢快地安排出行的陈肆,姚静深决定暂时不告诉他,自己决定在今日之后,为他加上一成课业。
且让他再高兴一日吧,姚静深笑意温和。
“阿稚,一切小心。”离开前,他含笑对车驾中的姬瑶道。
以赵氏行事,又怎么会轻易揭过之前与姬瑶的恩怨。
千秋学宫地位特殊,加上任祭酒的是出身法家的许镜,即便是赵氏,也难以在此放开手脚行事,所以才会平静了这么多时日。
如今姬瑶离开学宫,赵氏焉会不动。
姬瑶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不知有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并不知道自己回来后将面临什么的陈肆示意车夫出门,两架车辇径直向学宫外行去。
“你当真放心让这群小辈入淮都城?”封应许抱着刀问。
姚静深笑意不改:“封兄该对阿稚有些信心才是。”
与其一直提防,不如引蛇出洞,一次斩去赵氏臂膀,让他们短时间内再无出手可能。
此行,谁为谁设局,还未可知。
第七十二章
淮河横穿都城, 河水在日光下折射出粼粼波光。数艘画舫自水中行过,抬眼望去,只见两岸楼台高低错落, 花梁绣柱, 雕金饰玉, 很是华贵。
世族子弟呼朋唤友,锦鞯执酒纵马出游;酒旗招摇, 有人当垆沽酒,忙于生计;市井小贩沿街叫卖, 街市行人摩肩擦踵,嘈杂人声汇聚, 造就淮河一片繁华盛景。
陈肆带着众人穿过楼台, 走上提前租借好的画舫, 口中解释道:“今日是淮河二十四乐坊的乐魁之比,这可是淮都三年才有一次的盛事,一定不能错过。”
他又道:“我们先去看这选乐魁,再借画舫游过淮河, 到了淮河下游, 正好去甘泉楼尝一尝甘泉酿和烩春糕, 等天黑的时候,从甘泉楼上正好一观淮河夜景……”
“阿稚, 你看, 那里就是飞红台, 特意为了今日乐魁大比而搭建的。”
顺着陈肆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河面凭空架起楼阁, 飞红台上以幔纱装饰,正有女婢来往忙碌, 为即将开始的乐魁大比做周全布置。
陈肆租借来的这条画舫已足够大,但河上比其更为华贵的又何止三五,今日乐魁大比实在吸引来了不少世族权贵。加之又逢千秋学宫休沐,不少学宫弟子便也有空前来。
十数少年走上画舫,远远便有人开口道:“四郎,你总算舍得来赴我们的约了!”
这十余人中,有熟人在当日越氏春宴上出现过,正是从前与陈肆交好的世族子弟。
之前陈肆已经拒绝了他们数次邀约,此番也借这个机会与从前旧友一聚。
林燕燕打量着陈肆,惊讶道:“四郎,你突破三境了?!”
闻言,其余数名少年男女纷纷围了上来,再三打量陈肆,终于确定他身上气息真的已经达到三境知玄。
意识到这一点,在场少年人神情各异,心中不知作何想。
“你竟然真的突破知玄了!”苏南捶了陈肆肩头一把,倒是很替他高兴。“我们这些人中,总算有第二个突破知玄的了。”
听了他这话,一旁的三境少年表情却谈不上多高兴。
这群常一处玩乐的少年中,关系其实也分亲疏远近。
“陈肆,你在二境圆满停留了快两年,怎么如今突然顿悟,突破了三境?”有人开口问道。
挠了挠头,陈肆赧然道:“还要多亏了姚前辈指点……”
没有姚静深的严苛要求,陈肆的修为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取得突破。
钦天宗姚静深的名号,在场少年也是听说过的,哪怕他如今境界跌落,也不会改变他从前是五境大能这一事实。陈肆不仅得他指点,还借此进了千秋学宫,哪怕并未正式成为学宫弟子,也足够幸运了。
一时间,说不清的复杂意味在各人心中蔓延开,至于究竟有如何想法,唯有他们自己才清楚了。
这些从前与陈肆交好的少年人都与他境况相似,虽然出身世族,但因自身资质等缘由并不受族中重视,对他们也没有太多期许,哪怕做个走马斗鹰,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只要不给族中招祸,便无人在意。
不过如今,陈肆的情况却好像有了些不同。
“他如今能在千秋学宫修行,同我们却是大不一样了……”话里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有什么不一样,四郎不还是四郎,不还是将我们当朋友?”林燕燕当即回怼道。
苏南也嬉笑着对陈肆道:“四郎,往后你若成了大能,还要靠你罩着我们了——”
有两人转圜圆场,气氛终于转回了一开始的融洽,陈肆松了口气,还道:“今日阿稚难得愿意出行,还有钦天几位同门,我为你们引见一二吧。”
听他这样说,事先不曾知道此事的林燕燕几人不免露出意外之色。
随着陈肆向前,远远见了姬瑶等人,一众少年人都有些拘谨。
陈氏陈稚的名姓,经这些时日,淮都中当是无人不知了。
至于其他人,无论是出身蓬莱的叶望秋,还是不过十五就已知玄的妙嘉,都让他们倍感压力。宿子歇和陈云起修为虽低些许,但一个是商国公子,一个更是传说中的凶刀大夏龙雀之主,身在千秋学宫,是他们平日不会接触到的人物。
能入千秋学宫的,只有这些少年最受家族重视的兄姐。
所以陈肆随姚静深留在千秋学宫修行,哪怕并没有成为学宫弟子,也足够让他们感到艳羡了。
千秋学宫在上虞,就是所有人都向往的修行之地。
见到姬瑶,林燕燕主动上前,向她抬手一礼。虽然得到的回应不过淡淡颔首,林燕燕的开心也溢于言表。
苏南悄悄在她耳边问:“你这么开心,是因为见到了四郎?”
林燕燕对他翻了个白眼,继续向叶望秋等人行礼。
众人年纪相仿,纵使初识,随着几个性情活跃的主动提出话题,气氛也就热闹起来。
这些少年人都是世族出身,若有意交好,自然能做得十分圆满。
说话间,船工已经开动画舫,与数艘画舫先后向飞红台而去,两旁楼台后退,各色叫卖谈笑之声落在船后。
还未到飞红台,便一艘高大楼船自淮河另一面缓缓驶来,楼船旗帜飘扬,其上正是萧氏族徽。
“是萧氏的船!”望着这一幕,河上画舫中有人开口道。
“也不知是萧氏哪位郎君娘子前来?”身旁同游友人问道。
“定然是那位精于乐理的十三郎君了!”青年答道,“今日选乐魁,萧氏十三郎最通乐理,整个淮都城也少有人能及,淮河二十四乐坊会请他来做评判也不奇怪。”
萧御因双腿有疾,注定难在修行上有所得,便只能寄情琴乐等闲趣。有萧氏底蕴支持,又得母亲请来名师指点,他虽不过十七,在乐理上的造诣已可称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