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船后,与楚云羽柳清辉分别,他们两个到附近市集,斥资购买一辆马车,用来赶路。马车辚辚,向北而去。
陈三郎则要到洞庭湖畔转一转,心里想着,不知许念娘父女是否还在此地。他们若在,彼此相逢,自然乐事。
先找一个当地人,询问风土人情。当花了五百钱后,对于当地状况基本有了一个大概了解。
洞庭湖浩瀚如海,与中州、扬州、雍州、名州四大州郡接壤,但如此大一块地域,最出名的无疑是位于扬州和名州夹角处的洞庭镇一带。
说起洞庭湖,狭义上基本都是指这一块地方。
洞庭镇、岳阳楼、以及资源最为丰饶的龙君山,都在这里。而前朝被灭古战场,被人津津乐道的“大虞国库”失落地点,也在此处。
湖域辽阔,陈三郎不可能完整走一圈,那样的话,起码得耗费几个月光阴,故而他着重游逛的地带,就是洞庭镇。
船只泊岸的码头距离洞庭镇还有一日路程,就雇佣一辆马车驶去——自从上次到扬州时经历了黑马车一事,陈三郎多了个心眼。
天下广袤,人口万千,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黑车有,黑店更多。他们的存在远比贼寇隐蔽阴险,防不胜防。
陈三郎虽然身怀术法,又有些武功,但如果粗心大意,遇上下三滥手段,也不保险。不知多少英雄好汉,纵横江湖,不可一世,最后却被宵小谋害,死得糊里糊涂。
入夜时分,马车抵达洞庭镇。在镇头处下车,打发马车回去。定一定神,陈三郎就看见竖立在街头的石碑:
“洞庭!”
两个字扭扭歪歪,如同小孩涂鸦的字样,显得古怪。
陈三郎这几个月也算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但凡大一点的集镇,都会竖立碑铭,书写地方名称。
那些字,要么是正楷,端正凛然;要么是行书,开阖匀称。
像眼前这样的字,实在未曾见过。
看了一会,没发觉什么,陈三郎就不再理会,迈步入镇——他并不知道,在多日之前的一个黄昏,许珺就是这样进入小镇的。
找了一间客栈住下,这地方不愧“景区”之名,住宿死贵,比起扬州,都要贵上一倍,令人咂舌。
下来吃东西,果不其然,一盘肉的价钱,在别的地方都可以买一头羊了。
吃饱之后,上楼休息。第二天早上,起床梳洗完毕,正式开始逛荡。
由于相距时日太久,他并未指望能碰上许念娘父女。虽然俗话总是说“无巧不成书”,但这事委实渺茫得很,期望过高,反而失望得重。故而这番游逛,更多的是出于游玩见识的心理。
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
这句话,陈三郎都听得耳朵出了茧子,今天终于到了地方,不好好看一看,都对不起自己。
岳阳楼和洞庭镇挨边,出去拐个弯便到。
岳阳楼第一层,以花岗石为基,坚硬扎实。三层木楼,飞檐,斗拱,风雅古典,又有恢弘凝重的气势喷薄而出。
进入楼中,首先是一个方形厅堂,两边回廊,各有偏殿;拾级而上,二楼三楼,建筑风格如一。一些影壁墙壁上,则留有不少古往今来文人骚客的墨宝,有诗有词,歌赋文章,一应俱全。
墨宝下面,写着作者名讳,都是些名人。
陈三郎甚至看到周分曹的作品,他写的是一首七绝。读之,韵律严谨,辞藻讲究,诗意漾然,是一首佳作。
逛完二楼,上三楼,最后扶栏眺望,望见远处碧涛万里,其中有小岛卓立,渔船摇曳,间或鸥鸟飞翔,引颈长鸣……
真是风景如画,美不胜收。仿似那滚滚湖水奔涌到心头来,能令人萌生志存高远之感,心旷神怡。
想当日,小龙女敖卿眉就是从此湖中逃离,化身红鲤,万里逃亡的……
驻足观望良久,陈三郎叹息一声,转身下楼。心中暗暗称奇,据说这座古楼并无具体的主人,又不受朝廷管辖,那日常维护管理,究竟是何方人士在做?是洞庭镇上的人吗?
正想着,下到二楼的时候,就见到一个老人拿着一柄扫把,慢慢地扫着台阶。
这老人背驼如峰,高高隆起,但由于他本身的身量就颇高,因而即使驼背,整个人看上去,也显得高大,给人一种奇特感觉。
他年近古稀,头发稀稀拉拉,一张面容,皱纹如树皮,又有些带着黑色的老人斑点。
这些斑点,连手上都有。
陈三郎一下子注意到其中不同寻常的细节问题,他觉得老人脸上手上的斑点仿佛很是规则,呈椭圆形,色泽也与正常的老人斑不大一样。
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老人忽而停住扫地的动作,咧嘴朝他一笑:“公子下楼,小心台阶。”
其嘴里牙齿十不存九,很是空洞。
陈三郎心一凛,拱手道:“多谢老丈提点。”
一步步迈下台阶,下到一楼,始终不再回头看过。因为就在刚才老人注视着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他脑海里传递过来斩邪剑一股非常激烈的情绪波动。
这股情绪中竟蕴含着惧意。
因为畏惧而示警,拼命提示着陈三郎,要他离开老人远一点。
小剑示警,这不是第一次,却是第一次表现出了害怕。以前遭遇尸魁、螃蟹等,小剑示警,却是兴奋雀跃,几欲要破匣飞去,展露锋芒去降妖除魔,斩杀邪魅。
但这一次,它居然流露出了畏惧的意念,像是绵羊看到了老虎那般!
不对,在那股情绪中,小剑还表示出了某些不甘……害怕,或者只是在绝对力量差距悬殊的基础上,所下意识的一种回避,并不意味着它完全懦弱……
只是,这屈身在岳阳楼扫地,如同奴仆般的老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陈三郎下楼后,老人继续低头扫地,他的动作很慢,但每一下,都很有力,被扫过的地方,每一层台阶立刻变得干净无比:
“倒是个,有些意思的小家伙……”
低低的声音嗫嚅道,细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