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佩服眼前的敌人是条好汉,跟以前何满所见过的懦弱的汉人不同。
受了如此重的伤,又目不能视物,这个宁乡军军官不退反进,大吼一声,竟和身扑来,一把将何满抱住。
何满下意识地将腰刀朝前一捅,如果换成往常,换成一般的明军,这一刀已经将敌人捅了个透心凉。可是他力气所剩无已,而敌人身上又穿着光滑的铁甲,这一刀在接触他身体的瞬间滑到了一边。
被他使劲抱住,又朝前一扑,何满立即经受不住,扑通一声从河岸跌了下去,直接落进河水里。
敌人身上穿着铁甲,自己身上也有一件棉甲,一旦入水,就好象秤砣一般直接沉入水底。冰凉的河水灌进嘴里,整个人就好象是被一个大铁夹子箍住,怎么也脱不了身。
虽然知道河水只有齐膝深,只要摆脱身上的束缚,甚至昂一下头,就能呼吸到新鲜空气。可是,就是挣脱不了。
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胸口闷得快要爆炸了,眼前全是金星闪烁,就要晕厥过去的时候,突然间,抱着何满的那个宁乡军军官大叫一声,松开了他。
何满猛地从水中站了起来,剧烈地咳嗽起来,透过红色的不断从头上流下去的河水,就看到那个敌人已经倒在了水中,夏承德那厮正提着一把长枪疯狂地朝那个军官的背心刺去,口中荷荷有声:“我要吃了你,我要吃了你!”
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
姓夏的屠夫本就是大力士,这几枪下去,枪枪都轻易地刺穿敌人身上的铁甲,戳进身体里去。
那宁乡军军官不住地发出长长的惨叫,脑袋使劲朝后转,好象是要将夏承德的模样看清楚,看清楚敌人究竟来自何方。可惜他双眼已经被何满划瞎,又如何能够看得清楚。一股又一股热血随着他转动的脑袋撒在空中。
说来也叫人心中胆寒,这个军官和何满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如果换成清军,他的侍卫或者部下早就一涌而来要将首领抢过去。但从头到尾,敌人的阵势都是不变,依旧机械而整齐地将弹丸一排一排倾泻到河中的清军头上,可见敌人的军纪严明到何等程度。
不过,这个军官实在太惨,还是叫宁乡军忍不住了。
就听到滚滚白烟中有人大喊:“入他娘,侯伍长,俺来救你。”
“侯伍长,坚持住!”
然后五六条人影从里面冲过来,但是,因为他们突然杀将过来,宁乡军的火枪阵乱了,枪声也零落下去,有人想开火,有人则乱糟糟地想跟着向前对清军来一个刺刀突击。
双方的步兵顿时搅成了一团。
枪炮声停了下来。
“干得好,干得好!”并不是因为感激夏承德救了自己一命,何满禁不住大声喝彩。宁乡军的火枪不长,就算插上刺刀,在这种短兵相接的白刃战中又如何是建州军的对手?
那些轻飘飘的火枪遇到清军手中的重兵器,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瞬间,就有一排宁乡军被扫倒在地。
战况好象逆转过来了。
大量的清军看到了突围的希望,如同夏天里爆开了的茅房里的蛆,奋力朝河岸上涌去。
转眼,岸上的宁乡军火枪手乱成一团,到处都是扬州镇军官的大喊,“顶住,顶住!”
后面,多铎中军那边有激烈的鼓声响起,似是在夸奖。
看到这个机会,没有多铎那边全军出动,满眼都是旌旗在猎猎飞扬。
生路就在前方,虽然这条生路是如此狭窄。
夏承德得意地狂笑起来,他扔掉手中的长枪,一手抓着那个死去的宁乡军军官的脖子,一手抽刀,唰一声就割下他的一只耳朵,扔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畅快,畅快,又脆又甜!”
看到他满口的碎肉,何满只觉得腹一阵翻腾,“哇”一声将先前在韩岱那里所吃的鸡肉都吐了出来,直吐得满面是泪。
“没出息的家伙,还想着以后向我寻仇呢!”夏承德嘎一声笑起来,将一口带着血肉的唾沫吐了出去:“这就是一个吃人的世界,你不吃人就要被别人吃。要想挑战我,你还不够狠。嘎嘎,要不你也来一块儿,慢慢地你就会喜欢上这种味道的。”
他笑得已经蜷缩成一团的五官里有一种妖艳的享受之意:“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东西更美味过人肉,按照我们老家的说法,你每吃一个人,那人的精魄就会附件着在你身上,成为你的力量。孙元就是这么做的,这些年他不知道吃了多少你们建州人,如今……嘿嘿,他已经是站在顶端的凶神了。”
何满被这他给震住了,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发什么呆,杀上去,干掉这群火枪手,咱们就赢了。”夏承德骂了他一声。
何满这个时候才记起此刻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就俯身从地上抓起一把虎枪,正要大踏步向前。眼前,宁乡军火枪手再也顶不住建州重甲士的冲击,他们身后传来一阵接一阵古怪的喇叭声。
这应该是他们的军号,听到号声,宁乡军火枪手如同潮水一般退了下去。何满放眼望去,远处敌人的炮兵正惊慌地拖着大炮不要命地朝后逃,就连堆在阵地上的火药桶和装炮弹的木箱子也顾不上了。
通道打开了,而在刚才的人海攻势中清军也付出了大约六百人的死伤,这些人可都是军中一等一个勇士,满八旗和汉军旗的精华。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可谓是元气大伤,即便这次多铎能够逃出生天,也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恢复过来。
不管怎么说,能够突出去总是好的,何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先前在韩岱那里吃的两快鸡肉有一部分已经消化得差不多,化成了力气。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颗毛孔都舒展开来。
希望,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啊!
突然,地面开始如同波浪一般地颤抖起来,让他的脚就好象是踩在棉花上,怎么也站不稳妥。
环顾四周,所有的一切都在打颤。地面在颠簸,岸边那已经被人血染红的芦苇在荡漾,河流中满满当当的尸体在跃动。已经变得如同红豆腐似的半凝固状的河水顷刻间灵活起来,一阵阵涌来,拍打着何满的脚背。
轰隆的巨响漫长而凶暴地袭来,没有个停歇的时候,继续盖过了世上所有的声响,除了几千清军绝望的大喊:“骑兵军,骑兵军!”
就在多铎精锐就要突破宁乡军的防线的这一瞬,敌人的骑兵主力到了。
汤问行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