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骢是个老好人,见钱谦益脸色如此惨淡,心中担忧。毕竟,老钱也是个五十来岁的人了,若真惊出个三长两短来,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牧老,你不要紧吧!”
“不碍事,不碍事。”钱谦益艰难地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徐青君可是一个没有恻隐之心的人,见钱谦益气色如此难看,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呷呷,我说牧老,现在你该走了吧,还呆在这里做什么呀,还不快些跑去跟高弘图张慎言他们商量对策。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大军压境,挟泰山以操北海,大势如此,谁能抗拒。孙太初可是个吃人肉的生番,你们若在下面搞小动作,小心这人蛮劲一起,把你们都给砍了。他武夫一个,做出这种事情来也不奇怪。”
钱谦益还是没有动,徐青君嘿一声:“还耍赖皮了?”
这下,连一直都懒得同老钱说话的阮大铖也看不过眼了,心中的不屑更甚:“青君,龙友,咱们该到燕子矶去面圣了,牧老想在这里坐,由得他。”
徐青君:“对对对,何必为老钱耽搁了咱们的大事。”
杨文骢叹息一声,柔声对钱谦益道:“牧老,在下有要事在身,必须出门,你先在这里歇息。”
……
等这三人匆忙离去,钱谦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坐了多久,这才缓过气来。
事关重大,他一咬牙,强提起精神出了杨府,上了车马,大声对车夫道:“去皇城,快快快。”这话说到后面,嗓子竟然因为惊惧而沙哑了。
作为大明朝曾经的首都,又是东南政治中心,南京城极大,分为内城和外城两个部分。内城中尚有皇城和皇宫,同北京几乎相同。
与京城一样,南京的皇城内也设有礼吏户兵刑工六部,反正北京该有个中央机关,留都有一模一样的拷贝了一套。
这样的好处是,一旦北京那边有什么以外,南京这里的备用中央机关立即就能使用,保持明帝国的正常运转。
而且,南京六部相干官员的品级和北京完全相同的。当然,因为没有实权,南京六部多用来安置北京政治斗争中失败的官员,弄到最后,简直就是一个大的养老院。
想当年有名的清官海瑞因为性格实在太古怪,得罪了不少人,不但皇帝头疼,连朝中百官也异常恼火。没办法,就将他打发到南京来混日子,算是一种变相的贬斥。
钱谦益在路上赶了半天,见街市还算平静,心中才好过了些,这才到了皇城大门。
今日乃是六部尚书集议的日子,南京六部虽然是养老机构,不用每天上朝,就算上朝,上头也没皇帝。可养老并不等于什么事情都不干,每月逢初一十五,或者有大事发生,尚书和相干官员都会聚在一起,集中办公。
一到皇城门口,就有卫兵过来将他拦住,问钱谦益要门籍。
皇城中的城门极多,官员根据品级不同,能够见的门也不相同。没个进城的官员都会领到一个腰牌,做为通行证。
钱谦益现在还没有官职,哪里拿得出这种东西,顿时急了,喝道:“起开,老夫要去见张总宪和高尚书史尚书。”
“职责在身,还请牧老谅解。”守门军官是认识钱谦益的,可国家自有制度,他却是不放。
钱谦益不住顿足:“你你你,都出这么大的事了,还讲什么职责制度,快放我进去,否则就要误事了。”
这个时候,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牧斋你在籍不在职,不能进皇城,这是朝廷的制度。你也是读圣贤书的,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钱谦益抬头看去,不是张慎言又是谁。顿时大喜:“金铭,还好你来了,快让我进去见高公和宪之,否则大事情晚矣!诸公何在?”
见他一脸的慌急,张慎言预感到有大事发生:“怎么了?”
“江北孙元剿了高杰和刘良佐……”
话还没有说完,张慎言就抽了一口冷气,连忙摆手:“等下再说,快进来。”
一进皇城,钱谦益就撒开了腿朝前急行,张慎言一两问了他几声,也不回答,只得在后面叫道:“牧斋你这是要去那里,大家都在高公那里。”
原来,今日的集议已经结束,东林那边又出了事。集议之后,大家都集在高宏图的户部签押房讨论。
在座的都是东林干将,姜曰广吕大器河南道御史郭维经山东道御史陈良弼广东道御史周元泰四川道御史朱国昌等人都在,惟独少了史可法。
众人都是一脸兴奋的笑容,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事,一向不善掩饰自己情感的姜曰广甚至发出爽朗的笑声。
钱谦益走得急,张慎言追得急,两人进了户部高弘图的签押房后,都已是气喘吁吁。
见老钱一头汗水地钻进签押房,姜曰广一呆:“牧老,你怎么来了?”然后笑道:“也罢,牧斋你来了也好,正有个天大喜讯要叫人告诉你呢!”
如今钱谦益一听“天大喜讯”四字就心惊肉跳,连声叫:“且不说这些,史宪之呢,他怎么不在?”
上首的高宏图一脸的喜色,道:“牧斋,史宪之出城迎接潞王去了。这就是姜詹事方才所说的天大喜讯,潞藩的车驾终于到南京了,如今正停在距离南京十里处的驿馆。礼部的官员已经带着备乘舆法物过去了,史宪之亲自领头衔,以示郑重,我等正在这里商议上表劝进一事。你虽不在职,可也是在籍侍读学士,也一并来商议吧!”
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等到潞王来京。因为福潞之争,江北已经打成一片火海。只要潞王一登基,只需一道圣旨下去,命福王离开江北回河南就藩,一切都解决了。
东林诸公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地,此刻的心情都是异常畅快。
“啊,潞王也到留都了,史宪之还亲自去迎接了……快快快,快派人去将他截住,否则就是一场兵变。”钱谦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惊得面如土色,声音都尖了。
一桌菜来了两桌客人,此事又给如何了局。
搞不好惹恼了马卢孙三人,集四镇大军来一个兵临城下。届时,就是一场大清算大血洗。真到了那个地步,在座诸人没一个人能够幸免。东林也将彻底被扫荡,天启年的时候东林已经受过一次震荡,如今再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这个时候如何将史可法截回来,说不定和福藩还有得谈,至少也能替东林保留一丝元气。
“什么兵变?”众人都是大奇:“牧老何出此言?”
张慎言性如烈火,也急问:“钱牧斋,你说话不明不白的,究竟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