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牧集之战就这么结束了。
此战,宁乡军可谓是打出了威风。刘宗敏所率的中亲军在付出巨大的代价之后,退回了开封。小袁营三大头领阵亡之后,因为缺少强力的统帅,这六万农民军立即分裂成十几股人马,相互攻打,不几日就散了。
如今,孙元马士英北面的威胁已除,终于可以腾出手来继续攻打永城。
至于开封那边的李自成,大约也没有心思再管刘超的死活。毕竟宁乡军是如此地难啃,若想全歼孙元军,也不知道还有付出多大的代价。刘超和李自成非亲非故,他自然没有两肋插刀的想法。永城固然重要,可要为此死去那么多士卒,不划算。
……
一场暴雨之后,枯黄一片的大地似乎在一夜间披上了绿装。
小草争先恐后萌芽,枯干的树枝上也发出了新芽,吹过来的风也不想往日那么懊热,带着清凉的水气。
在距离围城长堤两里的一个干燥的地方,一百多具阵亡士兵的尸体放进新做的棺材里,棺材的盖子还没有扣上。
孙元等人穿着整齐的军服,沉着脸立在那些死去的袍泽弟兄面前。
一个士兵幽幽地吹着长笛,哀伤的曲调拖曳着长长尾韵,随风飘扬。
此战,宁乡军斩获巨大,回来的骑兵几乎人人腰上都系满了敌人的头颅。可是,一百一十四个弟兄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另外还有两百多人躺在帐篷里,忍受着伤痛和暑热的折磨。
这一战,宁乡军虽然大败闯军,打出了威风,可也付出了一成的伤亡。
黄佑的病已经好了些,他柱着拐杖,摇晃着身子立在人群中,又摇头,又是叹息,良久,才点点头:“可以开始了。”
几个士兵走上前去,从死去的战友怀中摸摸,就摸出一把麦子,撒在棺材边上,然后将棺材盖子扣上。
等走到荆然的尸体前,一摸,却摸了空。
有个士兵喊道:“荆大哥是新加入我骑兵军的,身上没有带麦子……谁是荆大哥的亲友?”
“我是。”冷英走上前去,蹲下去,伸手抚平荆然的衣裳,眼泪就落了下来,然后将手中的一把麦子撒在坟中:“大哥,我对不起你,我是个孬种,我不是人。”
说完,就伸出手使劲地抽起了自己。
他这几巴掌可谓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只两记,脸就肿了,鼻血流了出来。
“冷兄弟,你不是孬种,你是好汉,这一仗你已经证明了。如果荆大哥在天有灵,也会为你欢喜的。”两个士兵抓住他的手,将他使劲地拖了出来。
“放!”汤问行下令。
一排骑兵抽出没有装铅弹的手铳,同时击发:“砰!”
“放!”
“砰!”
“放!”
“砰!”
长笛还在幽幽地吹奏着,直上青天云外。
一个声音高声叫道:“英灵不灭,魂兮归来!”
这些死去骑兵绝大多数都是来自燕赵的男儿,虽然在江南三年,可依旧爱吃家乡的小麦。在行军途中,每个人身上都会带上一斤麦子,等打了胜仗,就会磨成面粉,做一顿饺子犒赏自己。
如今,他们再也尝不到家乡新麦子的味道了。
但这些军粮会随他们的身躯一道埋进泥中,等到冬季,这里就会绿成一片,等到明年夏季,必然是灿烂如今。
风吹过,麦浪翻滚,如同融化的铜汁铁水,那就是骑兵军不朽的军魂!
“此战,我军损失不小,李岩,贼子!”孙元咬着牙:“还好,李贼已经授首,不过,此恨因刘超而起,永城百姓协贼,不能宽恕。传我命令,就依马总督之策行事。”
“是!”士兵们都红着眼一声大吼。
黄佑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将头低了下去,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所谓的马士英这策说穿了很简单,就是不允许城中任何一个百姓出城逃生,用他们消耗永城的军粮,要活生生将刘超军给饿死在里面。
在以前,城中有百姓想逃出危城时,官军都会睁一眼闭一眼,放他们一条生路。
刘超老贼守城的本事异常了得,在孙元离开永城和刘宗敏高一功作战的几几日中,马士英又撒出大把银子,组织南京军和庐凤军试探着进攻了一次。结果非常糟糕,庐凤军早就打得疲惫了,至于南京军那就是一群少爷,只一个上午,就被无边的血肉吓得炸了营。
马士英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将军队撤下来,继续修筑长围,论持久战。
河南受了一年多旱灾,今年的已经绝收。永城虽然有不少军粮,可据马士英测算,也只能维持刘超军半年所需。还有,战事一起,整个永城的百姓都涌进城去,甚至连归德和开封那边的难民也来了不少。这么多人挤在里面,如果不出意外,城中军粮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城中那么多百姓都是刘超用来守城的人力资源,如果刘超军不放粮,他手下的部队就得不到补充,而且还有可能出现内乱。
所以,马士英就出了这么个毒辣之计,命士兵用土围将永城团团围住,提着长弓立在土围上,只要有人出城无论妇孺老弱,都一概射杀了。每杀一个百姓,按斩首一记计算。这些庐凤军和南京军的士兵打仗不成,可杀百姓却是异常勇猛。
当然,城中的百姓要想出城求生也可以,但却得付一人一百斤粮食的买路钱。如此,又可变相减少城中储粮,并引起贼军内斗。
马总督的这个计划刚一说出口,就引起了宁乡军士卒强烈的反对,人心都是肉长的,百姓如今都极为困苦,按照一家五口计算,如果一个家庭要想出城找一条活路,得交五百斤粮食,如今百姓哪里还有那么多粮食。而且,城中已经起了瘟疫,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城中病死。
如今,孙元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点头同意了马士英这个主意,这是要让满城百姓都死绝吗?
黄佑心中一阵悲凉:如今河南已是赤地千里,贼军来屠一遍,官军来又屠一遍。在百姓心目中,只要是手中捏着刀子的人都是歹徒。至于朝廷大义什么的,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至少在整个中原地区,朝廷的人心已经丢尽了。
难道真的已经到了礼崩乐坏的末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