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5)

他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但他感知到了其中的严重性,那是足以颠覆他先前15年的自我认知和世界观的存在。

光是那一瞬的闪现,就让他心神俱震,灵魂不安。

趋利避害的本能下,他并不想深究。

就让它消失在他思绪的海洋中吧,永远都不要再被找到。

你不喜欢我。钟尔于今晚第三次重复这句话,她受够了独自保存一个巨大的、连当事人都尚未意识到的秘密,还出于一点有仇必报的心理她知道陆仅不是故意,但他确确实实对她造成了情感上的伤害,所以她不顾他的抗拒,替他把这一缕神识捉了回来,扔到他面前。

残忍又悲悯:

你为什么还是不明白,你喜欢的人并不是我。

第60章

钟尔一事上,陆仅也奇怪过,为什么自己就是不肯让着裴箴言,为什么会有这般严重的占有欲,为什么会因为裴箴言对她的好感而怒火中烧,可是偏偏当他如愿和钟尔单独待在一起,却无暇投入其中,他总是心不在焉,频频走神,即便强迫自己专注,也会觉得通体不适。

一切终于都解释得通了。

他介意钟尔和裴箴言待在一起,并不是因为嫉妒裴箴言。

他嫉妒的人是钟尔。

从遇见钟尔的第一眼开始,他就判断失误了,他的紧张并非心动,而是源自于裴箴言看到钟尔的反应。

这电影完全看不下去了。

俩人走出影院,就近进了星巴克,钟尔买的单。

陆仅心头惊涛骇浪,别说发挥绅士风度,他连自己身在何处都顾不上,直到钟尔拿了星冰乐回来,将冰凉的杯身贴到他脸上,他才回神,茫然四顾。

只言片语轰碎他人的世界观,钟尔面上非但不见半分闯祸的忐忑,而且还隐隐展现一丝幸灾乐祸:怎么样,想通了吗?

陆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失语状态,玻璃窗外人流络绎不绝,说说笑笑地走过。

他们所处的商场顶楼只有一家电影院和一家星巴克,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基本都是来看电影的,有一家人出来过亲子时间,也有小情侣你侬我侬,还有朋友嬉笑打闹,唯独没见两个男生单独的场景。

本来很正常的情况,这会却让他倍感惶恐。

钟尔自顾自吨顿干了半杯星冰乐,终于听到他在对面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是变相承认了。

钟尔敛了嬉皮笑脸的表情,用吸管搅了一会杯中的冰块,说:因为每次碰到好笑的事情,你第一眼看的永远都是箴言。

就像她下意识会看陆仅一样。

陆仅蹙眉,无法相信钟尔的突破点居然这般微不足道:就凭这个?

对。钟尔颔首,不信你下次可以注意一下,这招百试百灵。

当一群人一起大笑,人会下意识看向自己最关注的那个人。

那时候钟尔还没有听过这条心理学结论。只是每当她兴致勃勃望向陆仅而他的视线永远流连在别人身上,几次自讨没趣下来,这件事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旦发现端倪,顺藤摸瓜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箴言看的是我哦。钟尔朝他露出一个报复的微笑。

陆仅:

钟尔又说:伤害了一个少女脆弱的心灵,你是不是该郑重其事地跟她道个歉呢?

陆仅皮笑肉不笑:就凭你前面说了什么话,做梦。

钟尔:

那天裴箴言还是等着陆仅看完电影回家跟他求和的。

他怎么都没想到,从这天起,陆仅再也没有找过他。

最开始出于陆仅下意识的逃避,他无法面对裴箴言,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躲开自己。

锦城的民风并不开放,陆仅活了15年,从来没有亲眼见识过同性恋,这个词汇像电视里才能看到的新闻,如同满目疮痍的战争,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匪夷所思的怪事,他知道它们存在,但它们和他的生活全然无关,遥远得永远只是新闻而已。

直男往往对同性恋带着本能的反感,至于具体什么表现态度,全看个人修养,但在非公共场合或和朋友的闲聊中,多少都会带着些许不屑和嘲讽。

可是他偏偏成了其中一员。

陆仅花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去接受自己的身份转变,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熬过这段艰难的时光,他开始着手思考自己和裴箴言的将来。

毫无疑问,裴箴言是不喜欢男生的。

陆仅一面悲伤,一面却是庆幸。

那条路太难走,家庭的反对,社会的舆论,都非轻易可以挑战。

裴箴言这样明亮坦荡、天生自带人缘buff的人,应该一生都大大方方走在阳光下,将来正常娶妻生子,得到所有人的祝福,不必承受任何异样的眼光、世俗的阻挠。

可陆仅没有办法继续待在裴箴言身边了。

有些事一旦被注意到,就再也没法装作没有发生。意识到自己对裴箴言的喜欢后,这种感情便如同井喷一发而不可收拾,它在潜意识里压抑了太久,一朝解禁,无可阻挡。待在裴箴言身边的每一秒,这种汹涌而绝望的爱意都在翻涌沸腾。

比起让裴箴言发现后感到恶心厌恶,陆仅宁愿体面一点,自己走开。

绝交,搬家,改志愿。

他因为裴箴言而热闹的人生,重新回归寂寥。

这一次是他亲手驱逐唯一的光芒,又亲手关的门。

他知道裴箴言会难过。

他读得懂裴箴言一次次投来的目光中闪烁的希冀,也知道裴箴言放弃保送考到明辉是什么意思,倔强如斯的人能做到这个份上真的是把里子和面子都放弃了。

他总以为,时间可以抚平一切。

陆仅喜欢一阵,总会忘的吧,年少的喜欢像风,来去不定。

裴箴言难过一阵,总会好的吧,毕竟有那么多的朋友。

等他冷静了,说不定还可以重新和裴箴言做朋友。

可两年的时间没能磨平他的喜欢。

每一次在校园里遇到,他都要下很大的决心才能收回自己眷恋的眼神。

想念作祟无法平息的时候,他在草稿纸上写裴箴言的名字,但最终只能把它涂得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的喜欢是过街老鼠,见不得光,得而诛之。

那道叫做《书中的箴言》的作文题,是他唯一一次光明正大写这两个字的机会,写完不必费尽心思遮掩。

终于有一次,这两个字不是他的禁忌,堂而皇之出现在他笔下。

两年时间亦没能消耗裴箴言对他的执念。

陆仅,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不要你帮我,我想要跟你当回兄弟,我想跟你像以前一样,我不想失去你。

因为你他妈的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还要重要!

那天裴箴言喝得酩酊大醉,发泄一通后沉沉睡去,陆仅守在一旁彻夜未眠。

这样的裴箴言,他当然无法再推开,那一通悲愤的控诉,听得他的心都要碎了,这种心疼已经不止是精神层面的痛,而是来自肉体实打实的痛楚。

可他必须要想清楚,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状态回到裴箴言身边。他不能太热情,会被看出端倪;但也不能太冷淡,会让裴箴言误会他不够真诚。

要是掌握不好这个度,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的友情重新续费,代价是陆仅如履薄冰,几乎每分每秒绷紧神经,克制自己靠近的欲望。

裴箴言一如既往的黏人,而且比以前更甚。频繁的肢体接触,放学不肯回家,晚上同睡一张床,发展到后来,舔脸,一起旅游。

像一舀淬毒的蜂蜜,一片布满鲜花的沼泽,一场荒诞的美梦。

迷人又危险。

乌镇的乌篷船上,船夫说这个天气花灯很快就会灭掉,许愿不灵。

陆仅许了个愿:我想要裴箴言也能喜欢我。

他只敢在知道不灵的情况下许这个愿,因为他根本说不清自己到底希望它实现还是不实现。

花灯顽强得超乎预料,火苗在风雨中跳跃摇曳,迟迟不灭。

上岸前,陆仅回头找它。

那个愿望太自私了,他想改一个。

希望裴箴言平安快乐,一生顺遂。

但满池的涟漪之上,两岸的灯火璀璨辉煌,那盏小小花灯早已湮没其中,无处寻觅。

当晚事情便失控了。

陆仅只在裴箴言的不依不饶下喝了半杯酒,但夜里裴箴言舔他脸的时候,他没能听从内心的明令警告,着了魔似的给予了回应。

当时裴箴言的脸与他的脸呈十字交错型,裴箴言专注对付他的侧脸,并朝他的嘴唇方向靠近而来,而他的吻,便贴在了裴箴言的鼻梁,鼻尖,而后是人中。

他一方面还知道克制,没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只敢虚虚地用嘴唇触碰。

但他同时也是丧失理智的,因为他想和裴箴言接吻,只等醉的不轻的裴箴言一步步走入陷阱,他便会将其捕获,而后深入禁地,任意妄为。

也许与酒无关,没有那半杯酒,他照样会如此疯魔沉沦。

他忘了裴箴言是一个一天之内看三次18禁的直男;忘了裴箴言是一个粘人精,惯常用亲昵表达喜欢。

这般对他,就像对待裴钱。

无关欲望,无关爱情。

裴箴言惊醒。

满带惊惧,落荒而逃。

陆仅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把当头悬在他头顶的刀,终于还是落下。

裴箴言开始躲他,从乌镇回锦城的归程,躲到学校和家里。

这种滋味比当陌生人还叫他难受百倍,他宁愿自己没有在裴正结婚那天走上天台寻裴箴言,只要他不上去,裴箴言就没可能对他说出那番他无法拒绝的话。

至少那样的话,他如今还在裴箴言心目中保持着体面。

我们还是朋友,行不行?

这是陆仅这辈子说过最卑微的话,他松过一次手,尝过那种入骨相思的苦,再也没有勇气试第二次。

如果裴箴言说不,他甚至做好了搬家和转校的准备。

裴箴言毫不犹豫答应的时候,陆仅最大的感受并非难过,也不是庆幸,而是自惭形秽。

是他的一己之私让裴箴言最重视的友情变质变味,这段感情再没可能回到最初的纯粹。

从此,他的好朋友需要时时提防他,忍受他,在每一个突生暧昧的瞬间猜忌他,然后为了维系友情,努力粉饰太平。

那层遮羞布,绝不能被第二次扯下。

我前脚跟他说了,他是唯一一个喜欢过我却没被我讨厌的人。钟尔做出个苦恼的表情,这让我怎么回答?

钟尔一直是玩世不恭的形象,当年之事,陆仅一开始没当钟尔多认真,直到她出国,他才意识到自己给她造成的伤害或许比想象中要多,他对她始终心怀歉疚,愿意尽力弥补她。

唯独裴箴言这条底线,绝不允许被试探。

钟尔,不要拿裴箴言和我开玩笑。他的眉梢和嘴角都是冷的,声线带着迫人的压力,他已经知道了。

钟尔眨巴了两下眼睛,以为他在怀疑自己,连忙撇清关系:这可不是我说的啊!我发誓,我最近两年都没怎么联系过他。

陆仅:

哦,你自己掉的马。钟尔反应过来了,吓我一跳。

鸡同鸭讲。

无语片刻,陆仅把话题拉回正轨:我好不容易才争取回朋友的位置。所以我拜托你,消停点。

我不想失去他。

第61章

没劲,一点玩笑都开不起,钟尔撇撇嘴,在心里埋汰陆仅,不过终究还是满口答应下来:害,知道了!你当我傻吗?

陆仅多虑了,直男对于同性的抗拒程度不是儿戏,她不会不知分寸到那个地步。

不过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根据我纵横江湖多年的经验判断,他对我已经没意思了。

陆仅内心毫无波澜。

裴箴言不喜欢钟尔了又怎样。

还能轮到他么。

达成保密协议,陆仅终于提起精神来应付故人:你怎么回事,突然回来了。

为了个凯子。钟尔冲他暧昧一笑,试图误导是你的暗示。

陆仅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是否中计。

没劲!钟尔于今日不知道几次感慨。

提到凯子,她面上颇有几分咬牙切齿:这个世界上居然找得到除你之外第二个这么瞎的。

陆仅扯扯嘴角:英雄所见略同。

钟尔白眼险些翻到天上去,手机在口袋里震,她拿出来打开微信,是裴箴言的消息:「我吃好了,先走了」

钟尔一边把手机屏幕展示给陆仅看,一边提要求:请我吃饭,我都没吃几口。

陆仅盯着她的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他们出来到现在并没有过去太久,不够吃一顿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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