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响了有一段时间了,四周的小朋友陆陆续续背起书包回家,渐渐的,窗外的夕阳悄悄爬上教室外的柏树,一个小小的背影孤零零的趴在课桌上,躲进树荫里。
“许明致,回家啦--”
许明致抬头,露出课桌下的手机,里面的小人跳了几下嗝屁了,手指拨弄几下,把手机放进书包,许明致这才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门口,他姐就站在门口叉腰瞪着他。
“好啊你,又在学校打游戏!”许倩拉了拉书包带子,头上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甩动,“还不快点!回家还要给你做饭呢!”
许明致不情愿的挪着步子,小声说:“我还不如点外卖....”
“啊?说什么?大声点!”许倩凶巴巴的说。
“没什么,”许明致说,“家里没米了,你记得吧?”
许倩愣了一下,“对呀!差点忘了,一会路过超市你记得再提醒我。”
许明致在心里说了一句“猪”,面上乖乖点头。
买好食材,姐弟俩走进电梯,短暂的沉默,许明致低头玩消消乐,不经意的问道:“爸爸今天回来吗?”
电梯门开了,有人走进来,许倩按住开门键说:“不回来了,说要开会呢。”
进来的是个男人,不高,没啥威胁,许明致仰头看着对方的后脑勺,也不再多问,继续看手机,忽然,手机界面上跳出一个对话框。
zz同桌:今晚玩神魔呀,郑圆圆也玩呢
是小许啊:.....不了,作业没写完
zz同桌:明天写啊!圆圆说借我们抄呢!
是小许啊:玩不了
zz同桌:啊!为什么啊!
是小许啊:我姐会检查,不写作业她会拔掉路由器
zz同桌:.......哭泣jpg,太过分了!
许明致忍不住笑了,收起手机,看了一眼电梯上方的银屏,还有一楼就到了,按钮上只有数字12是亮着的,刚进来的这个男人和他们一层楼,看来是邻居。
很快,电梯打开,男人按住开门键,让许明致两人先进去,许倩提着东西,又背着书包,笨拙的转身,冲男人感谢的笑笑,就在这时,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购物袋重重的掉在地上,几个洋葱咕噜滚到许明致脚边。
许明致微微蹙眉,对姐姐的冒失感到无语,他捡起脚边的洋葱,抬头看姐姐,却被她眼中的惊惧吓住了,许明致的眉头皱的更紧,小声说:“姐?”
许倩猛的颤了一下,胳膊上卷起一层疙瘩,她屏住呼吸对许明致勉强的笑了笑,把购物袋捡起来,余光瞥见许明致正想回头,许倩感觉自己魂都要被吓散了,她赶紧扶住弟弟的肩膀,将他往前推了一步,说:“你先去开门,我的手痛死了!”
许明致手里抓着洋葱,还没来得及放进袋子里。虽然觉得许倩的表情有些奇怪,却没有多想,他把洋葱放回袋子里,这过程中许倩一直推他往前面走,就好像后面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追赶他们一样。
快走到转角处时,站在电梯的里没有动作的男人突然开口,“两个小朋友在家里要记得关好门啊,呵呵呵.....”
许明致倏地扭头,许倩却比他更快,抬手捂住他的眼睛,许明致静了片刻,一把抓住姐姐的手,将她拉近自己,慌忙从书包里掏出钥匙,那人已经从电梯口出来,许明致听见他一步一步的往自己这边靠近。
他居然住在自己的对面!
拿钥匙的那只手刹那抖得不成样子,死活插不进孔里,许倩握住弟弟的手,这才插进去,关门的那一刹那,许明致背后都湿透了。
两人站定在门口,直到听见对面的关门声后才敢大口呼吸。
许明致惊慌的看着许倩,看见姐姐全身都在发抖,忽然就流泪了,看见这样的姐姐,许明致反而不怕了,他上前把门反锁,拉许倩进屋,把食物放进厨房。
许倩呆呆的坐在沙发上,一副丢了魂似的样子。
“姐,你刚刚看见什么了?”许明致坐在她旁边问。
许倩缓慢回头,身体还有抖,她说:“明明,那个人就在我们隔壁,怎么办,我好怕.......”
泪又滴了下来,许明致扯了张纸,递给许倩,又问:“你看见什么了?他拿刀还是拿枪?他手上有血?还是别的东西?”
许倩摇头,哑着嗓子说:“他他像蛇,他的舌头好长,还分叉,我看见他在舔舔自己的手.......还有他的脸上,好多好多鳞片,吓死我.......”
“像蛇?”许明致不太相信,“会不会眼花了?”
许倩想摇头,但想想又觉得可能真是眼花了,哪有这样的人,于是说:“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听到我们说的话啦?”
许明致没说话,想了会说:“打电话给爸爸,让他今天回来吧。”
许倩终于放松一些了,她倒了杯水喝,说:“爸爸昨天和我说要出差三天呢,这次谈的单子很大,推不了。”
“那叫......叫谁,”许明致说。
许倩摇头,吸了口气,说:“谁也不叫,现在工作日,叫谁都是麻烦人家,算了,可能是我看错了,我去煮饭。”
许明致刚想摸出手机玩会,许倩回过头,凶道:“去写作业!”
晚上睡觉的时候,许明致惦记着电梯里发生的事,他一遍遍回忆细节,那个人离他最近,但因为比他高太多,许明致只能看见这个人的腿和手。
迷迷糊糊的,有什么东西总有些违和感,但许明致想不起是什么。
七想八想,很快入睡,半睡半醒间有人捂住他的嘴!
“唔?..........唔唔!”
“嘘........”
微弱的手机光亮起,映照到许倩苍白的脸,以及惊恐的双眼,许明致瞳孔一瞬间缩了缩,他抓住许倩捂他嘴的那只手,示意自己不会出声。
许倩松开他,低头打字,片刻后拿手机给许明致看。
--有人进家里来了!
许明致这会真的吓到了。
他夺过手机,噼噼啪啪的摁道:“怎么回事?是不是爸爸回来了?”
许倩摇头。
许明致果断决定报警。
刚要拨电话,许倩一把按下他的双手,在手机上打道:“那个人在房间门口,不可以发出声音!”
许明致跟着紧张起来,“锁门了吗?”
眼泪从许倩脸颊滑落,她点头,抢过手机--
“外面的门我也锁了,可是他还是进来了!,明明,我好怕,,他看见我进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我给爸爸发消息了,还有二叔,我叫他救我,二叔刚刚给我打电话,被他听见了,我我一急就挂了......”
许明致:“二叔肯定会来救我们,姐,冷静!你看清外面那个人的长相了吗?”
许倩使尽点头,“他就是电梯里那个人,他的舌头是岔开的,很长.......他还在地上爬,就像蛇一样!”
许明致沉默地盯着门口,忽然从床上爬起来,摸上书桌,举起空调遥控器,滴的一声,刺破寂静的深夜,不期而至的是一声轻轻的敲门声,随后空调嗡嗡启动,一阵阵的冷空气喷出来,敲门声突如鼓点一般落在两人心口。
许明致擦干手心的汗,心脏跟着打鼓。
现在只能赌一赌了,许明致房间的门是较为牢固的实木门,如果外面那个人是一般人,那么他暂时破不了门,如果真像许倩说的外面那个人是蛇人,而蛇在低于10c必然会冬眠,许明致刚才已经将空调调低到5c,应该能震慑外面的蛇人!
两人退到空调下面,随着温度逐渐降低,两人胳膊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许明致举起手机,发现门下方的木头随着敲门声一点点的碎裂,一节鲜红的软肉倏地从门的外侧穿进,那看似安全牢靠的钢木门顿时四分五裂......
一切来得这样快,许明致眼睁睁看着许倩被那节看不见的红肉卷走,手机跌落在地,眼前忽而暗下,耳边清晰的响起他姐姐痛苦的呼喊,以及无法忽视的吞咽声。
光线太暗,许明致只能看见一条成年男性尺寸的巨蟒缠在她姐姐身上,他找不到蛇头在哪里,可能,藏在他姐姐的颈窝里。
蛇放过他了,那个男人,当着他的面化身成一名男性,许明致举起手机光直射他的眼睛,男人觉得刺眼,眯了眯眼,冲许明致怪笑,许明致只觉得遍体生寒,下一刻,男人却大摇大摆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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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云坐在许明致旁边,昏暗的灯光打在许明致的蛇尾上,鳞片反射浅浅的青光。
这孩子身上已经有妖气了。
“你许了什么愿?”
许明致伸出小小的手整理好袍子,盖住蛇尾后,毫不在意的说:“我要我姐姐活过来。”
虚云轻声道:“你知道人死不能.....”
许明致打断他,说:“我知道,那又怎样?我只有这一个愿望,意外的,佛魔接受了。”
许明致笑的灿烂,摸了摸自己的尾巴,仿佛已经习惯它的存在。
虚云认真的看着许明致,说:“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人死之后,魂魄会经阴差勾去,去地府转世投胎,就算有一天许倩站在你面前,那也不再是她。”
许明致握紧拳头,眼圈不受控制,慢慢红了,“大哥哥,你教我法术吧,反正我也做不成人了,妖怪是不是能活的久一点?我想再见姐姐一面,哪怕是转世也好。”
虚云坐立如松,赤蛟绳缠在他的发上,另一边线头却缠上了许明致,蛟与蛇其实是近亲。
许明致试探性的抓住虚云的袍子,触感是这样真实,许明致感觉踏实多了。
就在前不久,这位道长像传闻中的谪仙一般突然闯入祭坛,他是那样高高在上,而自己是这样的不堪入目,原以为他是来将自己这群妖人一锅端的杀神,他却没有杀一人,不仅如此,这位仙人居然肯弯腰将这样的自己抱在怀里,纵使心中有百般衡量计谋,最后都烟消云散了。
许明致紧张的说道:“道长,是嫌弃我吗?”
虚云怔了怔,轻拍许明致的手,道:“叫我虚云即可,这件事过后,若你还活着,我便教你。”
许明致这等生了蛇鳞的许愿人,名义上是信徒,实则为祭品。信徒许愿为因,无心为其实心愿为桥,信徒成为祭品才是最终的果。而这个果一定和青蛇有关,无心最终的目的恐怕是为了复活青琅。
虚云将一节赤蛟绳系在小孩的手腕上,再弯腰将他背起来,心里想的却是无心,他原猜想信徒变成祭品的转折点,就在完全化蛇上,而信民成为祭品最终归途就是一个死字。
如今看来,依照这个小孩说的,对他姐姐行凶的那人分明完全化蛇 ,不仅没有变成祭品,还活的好好的,而且靠吸人血保持人形。
简直像恶妖。
恶妖,是指那些道行低无法维持人形、只能靠食灵肉增长妖力的妖物,一般修士遇到恶妖都是除之后快。
虚云问道:“你们这些组织可有名字?”
许明致说:“有,叫青莲教,听起来是不是很像邪教。”
虚云笑道:“难道不是邪教?”
许明致噗嗤笑出声,老气横秋道:“是啊,是邪教,道......虚云--”
虚云嗯了一声。
许明致难以启齿,断断续续地说:“我吸过人血,吸过....很多次,我其实不干净.....”
虚云沉稳的踩在石阶上,金曈映照出群山云海,深夜中藏着一座辉煌的寺庙,他说:“我知道,但还是谢谢你告诉我。”
脖颈处传来微妙的疼痛感,像被蚊子盯了一下,远山泄露一丝灿金色的光芒,像一柄无双利刃刺穿黑夜,带来的一线生机,背上的少年在这一线生机中彻底蜕变成一条幼小的青蛇。
云山庙的三千石阶上一路繁花盛开,一滴泪轻轻的滴落在火艳的花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