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齐叔叔——”
齐舒死后,满盈缺冲入暴雨中,抱着他的尸身呆坐了一日一夜,直至昏死过去才被抱回竹楼,身心俱伤,连烧了两日,断断续续的唤着齐舒的名字。
醒来后,面色如常的问了齐舒尸身安放的地方,将他葬在后谷一处湖边,亲手栽了一片兰花。
曲蓁见他将木碑用小刀刻好,插进坟头,恭敬的拜了拜,做完一切,起身刹那,身子猛地朝地上扑去。
“小心!”
她眼疾手快的拽住满盈缺的胳膊,扶着他站稳身形。
眼见着他好不容易有了些肉感的脸颊在短短两三日的功夫里,再度消瘦,不免忧心,“你风寒未愈,别再折腾自己了。”
齐舒是药谷的罪人,所作所为被众人知晓,除了平日里受他照拂的几人外,无人愿意为他敛尸。
小兰花又是种花,又是刻碑,一番动作下来,身子支撑不住这般消耗,眩晕是正常的。
“姐姐,我只是觉得,该为齐叔……”
满盈缺似觉不对,话音戛然而止,仔细斟酌了下,改口道:“该为他做点什么,毕竟这十多年……”
接下来的话,他突然不知该怎么说。
能说什么呢?
说这十多年的朝夕相对生了感情,他没办法将这羁绊一笔勾销?
想到这儿,满盈缺的脸色白了几分,手指扣着袖边的银线,小心翼翼的问道:“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明明是他害我爹娘,我还没骨气的放不下!”
曲蓁看着他通红的眼,显然不知躲在人后哭了多久,心底的柔软蓦地被触动,她习惯性的揉了揉他的脑袋,柔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必过分苛责自己。”
况且齐舒对他,并非虚情假意。
那一掌,在最关键的时候,偏离了几分,才给了风愁劫人的机会。
或许齐舒曾有怨恨,但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对小兰花到底是爱多些,还是恨多些!
满盈缺细嫩的脸颊眷恋的贴着她的掌心蹭了蹭,熟悉的触感瞬间卸下了他所有防备,埋首在她肩头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哭够了,他擦干泪,回头看了眼那墓,转过身去,“姐姐,我们走吧。”
“好!”
曲蓁没多言,陪在他身侧缓步离去。
树影在他单薄的肩头落下斑驳的光影,少年稚嫩的脸庞褪去了青涩,染了些薄愁。
这一路,他再未回头。
身后,那孤坟渐远,没于绿野,怕是自此之后,再无人问津!
药谷起了灵堂,满盈缺执意要守灵三日,三日后,曲蓁将尸骨拼入棺木,满意亲手封棺,满盈缺扶柩,步履沉重的领着请来的佛寺住持在药谷外绕行三圈,诵经招魂。
后将满随风葬在了乔嫣儿身侧,种种流程走完,又是三日。
汴京的信鸽从半月加急到三日一次,催促着容瑾笙回京。
奈何离去的时机不对,曲蓁一直等到满随风的丧事办完,才提了离开一事。
“姐姐,不多留些日子么?”
满盈缺不舍的揪着她的袖子,眼眶盈满了泪光。
不等曲蓁作答,一双如玉的手将她的袖子扯出,容瑾笙一身锦衣,操控着轮椅出现在二人中间,不动声色的隔开了两人,声音温润。
“小公子要学着长大,你姐姐不可能永远在这儿守着你,守着药谷。”
这番动作行云流水,血手几人在旁暗笑,前些日子满小公子心情不好缠着姑娘,公子懒得计较。
眼下恢复了,自没有任他霸占着姑娘的道理。
“那,那我学着打理谷中事务,待年后就去汴京寻你。”
满盈缺可怜巴巴看她,琉璃般净透的瞳孔蒙了层水雾,说不出的柔软乖觉。
曲蓁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兄弟姐妹,是真的拿满盈缺当弟弟疼爱,浅笑着瞥了眼黑着脸的满老谷主,对他道:“只要前辈同意,我自然答应。”
“你做梦!”
满意冷哼了声,剜了眼魂不守舍的自家孙儿,从腰间取下块令牌,朝她扔去,“拿着,有什么事儿就去汴京城西芫花巷的‘招财馆’找老板,他看了令牌,自会听你吩咐。”
她拿着令牌打量了圈,奇怪道:“‘招财馆’?茶楼?还是赌坊?药谷还会经营这些生意?”
风愁闻言,“噗”的一下笑出了声,见众人面色古怪的看他,忙解释道:“姑娘想岔了,这‘招财馆’啊,是汴京享誉盛名的医馆。”
人家医馆起名,取得都是什么‘回春’‘济世’,再不济也是姓氏命名,如‘张氏医馆’‘赵氏医馆’之类的。
唯独这位‘招财馆’的幕后之主如此堂而皇之的将自己的心思摆在明面上,开医馆还要招财进宝,这不是咒人家不得安生么!
不过这医馆也对得起它的名字,日进斗金,汴京城中不少人都打着它的主意呢!
“医馆?”
曲蓁眼皮猛跳了下,不用想,这种名字绝对是老谷主的手笔,她再不多言,收好了令牌,与古青旸几人道别后,对鬼剑叮嘱道:“前辈别忘了,这手短期内不能使用兵器,整须好好将养着。”
“嗯,有事传信回来。”
鬼剑生来不是喜欢絮叨的性子,没有睁眼,只简单说了一句话,连客套都懒得。
曲蓁失笑,拜别满意等人,直接启程出谷,满盈缺一路送他们出了毒瘴林,马车早就在外候着。
她没走两步,突然止步回头,从袖中掏出一物,戴在了满盈缺的脖子上,正是那块在满随风尸骨旁发现的金锁。
洗去了污垢后,这锁小巧玲珑,泛着金光。
“老谷主命人查过了,前辈那晚离开药谷后,就去了洛城找师傅做了这把锁,许是惋惜未如愿得到双生子,便刻了两个名字,‘长乐未央’,这是他身为父亲的祝愿,可惜没来得及亲手送给你,你好好收着吧!权当留个念想。”
满盈缺手指摩挲着那锁,似乎能想想象到那时的场景,眉眼添了几分笑意,小心的将锁藏进衣襟里。
见她要走,想起一事,忙唤道:“姐姐,你的蛇……”
他说着抖了抖袖子,不多时,一条烟霞色的小蛇顺着他手腕爬出,兴奋的对她吐着信子。
曲蓁看着他强忍不舍的模样,不禁失笑,“这小蛇我带着入京不方便,你不嫌麻烦的话,就替我照料着。”
话音刚落,满盈缺就捂着袖子收回手,忙道:“不麻烦,我会照顾好它的。”
“嗯!早些回去吧,我走了!”
她再不犹豫,转身钻入马车,棠越控制着马儿调转方向,风驰电掣的往远处奔去。
他们此去汴京,经码头租船,顺着泽浯江北上,一路不歇,半月可达!
有些事情,她也该着手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