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他,似乎能感受到十多年前,华崇义以不满十岁的幼龄,承接了他所不能承受的活体实验一样,那时的他,是不是也和此时的自己相同?一样的难以自抑,一样的强迫忍耐,一样的心存不甘,一样的……想要活下去。
华崇义从来没有跟他提到过,他那时候发生的一切,但是现在他闭上眼睛,甚至可以在脑中绘画出一部他当时惨淡的过程,那是一种无论怎样,都会印刻在脑海深处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抹去的惊悚痕迹。
而就在这承受着超越人类身体百倍千倍痛楚的时刻,他居然想到的人,感受到的人,还是华崇义。风轻羽真想为自己的没出息扇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而现在,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啪啪!!’两个清脆响亮的嘴巴子,余音在宽阔空旷的封闭室内来回荡漾。
风轻羽青白的脸色立刻显现出五个鲜明的红色指印,混沌的大脑也跟着清醒了两分。头顶之上的能源液的倾撒工程似乎已经接近尾声,淡蓝色的液体不再细细密密的往下落,而是稀稀疏疏的零星的掉下来。
当一切再次归于平静,风轻羽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苍白的身躯飘落在地上,孤独而又顽强着。
“轻羽叔叔!!”
小十四赶紧跑了过去,跪在地上,捧起风轻羽的脑袋,看着他失去意识,却依然以为痛苦而紧皱着难解难分的眉宇,嘴唇已经被啃咬的稀烂,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洁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里的血液滚滚流动,他的身体是一半火热,一半冰冷,这副脆弱又隐忍的模样,刺激的小孩儿倔强的眼眶开始泛红。
华崇义一行人从山峰的侧面绕过了海岸线,走了半天的路程,已经是深夜,黑乎乎的一片漆黑,他们没有听过追踪,却依旧没有收到风轻羽身上所带磁片发出来的追踪信号,华崇义心中急躁,脚下一步不停的往前走,方尤追在他后面安慰:这里方圆百里不是层峦山峰就是汪洋大海,屏蔽了追踪磁片的信号也是有可能的。
华崇义猛的回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对于你自己发明的东西那么没有信心吗?”以方尤的能力,他根本不相信他花了一天一夜制造出来的芯片,这么容易就被屏蔽掉,那么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接收不到信号,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风轻羽身上的芯片被发现并且彻底毁坏,二是风轻羽落入了一处非常隐蔽的处所,隐蔽到根本搜素不到他身上的任何提示,那么这是不是代表,轻羽还活着呢?他相信,答案是肯定的,他的轻羽没那么容易死。
“你们看,前面好像是飞机的残骸!!”
顾骄阳眼尖的看到前方的崖坡上的几根大树上,挂着一具类似于直升机的庞大物体,以那直指冲天的机尾来看,应该是降落时找不到好的滑道,才勉强坠落到这里。
那本来白色的机身已经被烧的漆黑一片,还冒着屡屡余烟。
华崇义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提脚跑了过去,一手勾住树干,左脚一蹬,右脚一迈,干脆利落的跳到了挂着飞机的大树。
罗晟和康炙禹也前后跳了上去,左右翻看着机身,华崇义则是一头扎进了摔落的舱门内,将飞机内所有的椅子下面全部翻找了一通,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甚至连一具尸首也无,才脱力一样的从舱门中抽回身子,险险的松了口气。
方尤拿着手电筒,蹲在下面查看了一下机体被焚烧的状况,发现整架飞机都已经烧的残破不堪,只有机尾处还能看见丝缕原来的模样,他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低声道,“这架飞机应该是从昨天就开始燃烧的,那么肯定也是昨天就坠落到这里的,机体上还有余温,烟还没有彻底散灭,看来火势不大,但焚烧的时间可能很长。”
罗晟沉声接口,“里面没有人,没有尸体,看来这里的人都已经逃出去了。”
罗雪站在下面,喃喃自语,“那是不是证明,轻羽还活着。”
这个问题是现在他们中间所有人都不太想去面对的现实问题,而最不想直接碰触的,就是华崇义和张子尧,华崇义脸色僵硬冷漠,眼中是溢满的疼痛与愧疚。
张子尧则是敛下双眸,低垂着脑袋,任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他垂在身侧,微微攥着的拳头,泄露了他此时的心情。易峰在旁边用手背碰了碰他的拳头,无言的安慰。
这诡异的空气又沉寂下来,方尤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走过来,轻声安慰,“老师不要担心,我相信,轻羽现在一定还活的好好的。”
他这句话说的声音不大,但铿锵有力,站在树上的三个人也全都听到了,罗晟面色不虞,华崇义的脸色更是阴沉不定,满目的焦急与迫切,加上掩饰不住的担忧……
罗雪晃着眼睛,查看着周围的动向,脸色不太好看,“这里很隐蔽,高山峰峦,如果被隐藏在这里,谁会找得到呢。”
华崇义从四五米高的树干上跳下来,轻飘飘的落了地,弯下身体,蹲在地上,双眸不由一眯。
方尤跟着他蹲下身体,“崇义,怎么了?有什么发现?”
“这里有脚印。”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风轻羽再一次从灌输进四肢百骸的巨大重压的疼痛中醒转过来,迷茫无神的双眼好半天才找到焦距,他动了动沉重的手臂,揉着酸胀的脑袋,拍了拍趴在他身上的小十四。
小十四猛的抬起小脑袋,惊喜的道:“轻羽叔叔,你可算醒了?!”
风轻羽慢慢的坐起身,随着他的动作,他全身的骨骼都发出一连串‘咔吧咔吧’的清脆声响,隔着肌肉与皮肤,清晰到可怖的程度。
他嘎巴了半天嘴却感觉到喉管里一阵烧灼似的疼痛,小十四赶紧捂住他的嘴,“不急不急,你先别说话,小心喉膜撕裂,我去给你拿水来润润。”
说完,飞快的两条小短腿,凑到大玻璃窗旁边的门前,从地上的托盘中拿出一杯用正方形玻璃罐装着的水。
风轻羽看着他手中捧着的浅黄色液体,怎么看怎么像尿液,不由得皱了皱眉,用眼神询问。
小十四了然,答道,“不用担心,这可能是他们研究出来的,一口就能让你恢复体能的功能型饮品,虽然颜色恶心了点儿,不过我尝过了,没有什么特殊味道,白开水一样的。”
风轻羽沉默了半晌,点点头,就着十四的两只小手,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也不知道是他的嘴里本就苦涩,还是他的错觉使然,他总觉得这水刚喝进嘴里没什么味道,但是淹没了整个味蕾时就有些莫名发苦。
清润冰凉的液体滑过喉管,进入食道,缓解了他火辣辣的嗓子,风轻羽试着发出一点虚弱的气声,然后有气无力的翻了白眼儿。
小十四放下玻璃罐子,小心翼翼的瞅着他,“你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特别的不舒坦?”
其实他想问的是,体内的能量已经充分溶解消化了吗?!
风轻羽哪里会看不出他那点小心眼儿,重重的舒出一口气,点了点头,“你放心吧,能源液已经全部被我吸收了。”
闻言,小十四顿时大喜过望,满眼的兴奋之情,“看来,你承受能量的容度很高啊,而且消化能量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但就是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风轻羽抬起手臂,又动了动僵硬沉重的大腿,骨头关节发出一连串的‘咔吧咔吧’的声音,他扭了扭脖子,同样发出了关节扭动的脆响,风轻羽不由得苦笑,他现在的身体,真是难以言喻的诡异。
外面的科研人员一直都在轮流守在这间封闭室门外,从不曾离过人,他们在第一时间发现风轻羽清醒过来,然后拿出漆黑的平板计算机,在上面滑动两下,看似是在记录着什么,然后继续站回到机器操作台前。
风轻羽卸了一口气,“又要开始了吗?”
小十四冷着脸,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这帮人实在太贪心了,连个喘息缓解的机会都不给。”
封闭室中一阵凉风拂过,淡蓝色的能源液从顶棚悠悠扬扬的四散而下,点点滴滴全部随着他的呼吸,涌进了他的鼻翼与口腔,打进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里,风轻羽颓然的瘫坐在地上,已经完全没有力气挣扎了。
随着能源液的不断渗入与吸收,风轻羽的浑身下上的血液开始沸腾,逆流而过每一根血管,淡青色的脉络在他的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下快速流动,那滚滚流淌的速度,几乎以肉眼得以追随。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袭向他的每一寸骨骼,他看到自己的皮肤像气球一样,缓缓臌胀,又渐渐熄瘪,再臌胀,再熄瘪,一次一次的循环重复,仿佛是来不及平衡溶解的能量在自己寻觅可以容纳的地方,他的脸上、手臂、大腿,凡是有经络血脉的部分全部爆炸凸起,毛细血管洇洇冒血,将他全身上下染成了浅浅的淡粉色,让人看着就如同一个被剥了皮的,只剩下血管和青筋的怪物,是的,一个不断抱头挣扎悲吼的大怪物。
他的双手指甲开始慢慢脱落,然后又迅速生长出新的一层,那透明的浅粉色漂亮的不得了,也残忍的不得了。
“啊啊啊……”
风轻羽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他只感觉身上的肉皮就像被火焰烧灼一样疼痛,那被淬火肆虐的感觉,让他犹如自己身在炼狱,可是,他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会下地狱?!
风轻羽豁然翻身而起,双眸已然涣散不清,一头撞在洁白如雪的墙壁上,霎时一朵精美娇艳的芍药花在墙面上妖冶绽放,可是这点疼痛还不够,他的脑袋里又好几股强烈的意识在摧残着他,吞噬着他,仿佛要将他所有的脑浆都搅浑再吸走,撕扯着他的理智和意志,试图占有他所有的大脑神经元。
“啊啊啊啊……好痛啊……”
风轻羽一头一头死命的往墙上狠狠撞去,雪白的墙面开出一朵又一朵的霸王花,娇艳的颜色是鲜血的灌溉,可他此时似乎已经感受不到外在皮肉带来的疼痛,他只觉得意识渐渐浑浊,渐渐消散,渐渐被其他的人占领,他的脑袋仿佛有一颗炸弹,轰然炸裂。
血流了满脸,淌进他的眼里,他的皮肤开始出现奇异的变化,一层一层,一块一块的大面积爆裂、脱落。风轻羽惨叫着在地上翻滚,不停的折腾着自己,每滚过一个地方,身下就会留下一片脱落的皮肤,继而迅速再生出新的一层。
被他自残疯狂的举动吓的脸色惨白,小十四不敢上前,也不知道怎么制止,抖着腔调大喊道:“轻羽叔叔,坚持住,用你的意识引导能量,用你的意识占有他们,用你的意识打败他们,千万不要被它们牵着走啊……”
引导、占有、打败,我的意识,我的意识,我的……意识!!!
风轻羽倏然睁开双眼,一双点漆的双眸似乎有血在燃烧,一簇簇赤色的焰苗缓缓落下,粉色的虹膜覆盖在他血色的瞳仁上,中间纵横的猫瞳一样的纹理清晰可见。
他大喘着粗气,缓缓放下双手,满脸的鲜血再配上赤红的双眸,整个人显得嗜血而狰狞,那隐忍倔强的模样,活生生是吞下了自己满口的血牙的神情。
小十四清楚的看到他在自己的眼前蜕变,从一个人,蜕变成一个鬼,再重生成一个人……
这撕裂、脱变、重生,一切非人逆天的场景不过在短短的十斤分钟,不,是二十分钟,在他眼前从头到尾放映了一遍,他震惊的看着眼前那个人,鼻腔中是浓重的血腥气,他忍不住四肢颤抖,满眼的惊愕与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