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骄阳没接他话,倒了盏清茶漱口。
伦绣终于啃完了鸡腿,她余光瞥见自家哥哥还在单膝跪地,诧异地偏过头来,“哥哥,你怎么还不起来?”
陈骄阳这才也意识到,伦玉那样跪地已经有些许工夫了。
伦玉脸上的笑容僵硬,他低声道:“我那功还没练透彻,所以吧……”
“诶呦我的大哥呀,”伦绣拿秀擦着唇角,一脸无奈地道:“你那养生功就别说出来嘚瑟了!”
“养生功?”陈骄阳怎么没听过这么个东西,她抬头去看身边的云儿,云儿也摇了摇头。
伦绣笑着道:“嫂嫂还不知啊,那养生功是我们上京一个百岁老人独创的,在年过花甲的老人中最为流行。”
“呵。”陈骄阳没忍住,抬袖遮面,垂眸轻笑。
伦玉憋红着脸,冲伦绣喊道:“嘁,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他身为永安侯世子,这辈子只要不出大错,定是衣食无忧,他不需要靠拳脚挣钱糊口,且也绝对没人敢欺负他,他也不用练武防身,那他最需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健康长寿啊!
几年前隔壁赵府的公子,不知得了什么怪病,本来体体面面一个人,最后面容枯槁,瘦的吓人。
伦玉不怕老,但是怕病,尤其是那些怪病,所以他下定决心,可以不读书,但是不能不练功,每日早晚,必须练!
将身子骨练得壮壮,日后老了像他爷爷八十五岁时那样,睡一觉直接归西,不受罪。
伦玉不和伦绣一般见识,现在她笑话他,等几十年后,有他们羡慕的份儿!
等等,伦玉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么好的功,他自己独练就太不厚道了,他家娘子可怎么办,万一十几年后,只剩他一人,岂不孤独?
不行,他怎么也得想办法让陈骄阳跟着他一起练!
伦绣不知他哥哥又在想什么歪点子,见他忽然默不作声,便好奇地歪着脑袋道:“行吧,就算我不懂,可哥哥你也不至于这样冲着嫂嫂长跪不起吧?”
经伦绣这般一说,他们这才意识到,伦玉跪地的方向正好直对着陈骄阳。
伦玉又不是没对陈骄阳跪过,他俩互看一眼,反而没啥大反应,可伦绣就越看越觉得不妥了。
她冲伦玉挤眼睛,低声催促着他快起身来。
伦玉脸颊抽了抽,哼哼唧唧道:“那啥,我腿麻了,你过来扶我起来。”
不是说她不懂吗,这下又来求她扶。
罢了,谁让这是他哥哥,看在仙女嫂嫂和糯米鸡的份上,她就扶一把吧!
伦玉身长八尺,伦绣瘦瘦小小,平日里并排而行时,还不到他肩膀高。
伦绣那小细胳膊一给劲,伦玉咬着牙根往起站,可起身到一半时,膝盖一软,整个人顿时使不上劲儿了。
伦玉整个身的重量就落在那小胳膊上,伦绣哪里拉得动,瞬间就被伦玉一起拽到地上。
这下,兄妹俩齐齐对着陈骄阳行双膝跪拜状。
陈骄阳别过脸一手扶额,一手冲云儿摆了摆,示意她赶紧将二人扶起。
伦绣涨红着脸,她也顾不得方才那砸地时膝盖的疼痛,起身冲着伦玉就跺脚,“哼,都怪哥哥!”
伦绣狠狠剜了一眼伦玉,转身就向外走,可没走两步,又折回来将袖中的请柬拍在桌上,她声音委屈,不去看陈骄阳,“这是柳府送来的。”
小丫头走时是含着泪的,那白白净净的小圆脸上,写满了委屈。
“唉,我这个三妹,有时候就是面子太薄了,若是能随我一分大度,也不至于到现在都将亲事说下。”
伦玉摇头轻叹,一跛一跛地来到桌旁,顺势就坐了下来。
大度……
真好意思说,陈骄阳眉梢抬起,怎么世间还会有脸皮这般厚的人?
伦玉像没事人似的,两手在腰间拍了几下灰,伸手就去撕鸡肉,他撕下鸡胸那里最嫩的一块儿肉,下意识就想往嘴边送,刚拿到跟前,他突然停下。
“耽搁这么久了,娘子定是饿坏了,赶紧吃!”伦玉将肉放在陈骄阳面前的玉碟中,扭脸又去拿桌上的请柬,“我帮你看就行。”
陈骄阳垂眸,很好,别说吃鸡了,这下她连玉碟也不想要了,她对云儿道:“撤下去吧,吩咐小厨房备膳。”
云儿简单收拾完,端着盘子走出屋。
伦玉仔细看着那两行字,的确没有他的名字,他心里气愤,面上看不太出端倪地将请柬一合,塞回信封里,“这是三月底桃花节的宴会,在柳府举办,特邀咱们俩一道去。”
乡州的桃花二月底就开了,上京地凉,三月底才开。只是陈骄阳没有想到,桃花竟然也有节日,这是她头次听说。
其实,与其说是桃花节,不如说是桃花宴,专门为上京这些达官显贵们设定的节日,寻常百姓才没工夫为了欣赏桃花而过节。
早前哪有什么桃花节,不过是有几位儒士,对着桃花写了几首好诗词,流传出来后,便有好风雅的公子哥们聚在一起纷纷效仿,时间久了,那些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小姐们就开始以赏桃花为由,办起了宴会,并且还特定下某个日子,称之为桃花节。
“说得好听那是赏花,实际就是攀比。”伦玉一脸不屑。
“哦?”被伦玉这样一说,陈骄阳倒是颇有几分兴趣。
陈骄阳很少参与这样的宴会,乡州这种场合本来就少,偶尔几个公子小姐设宴,也没人敢去请她,即便请了,陈骄阳一般也不会露面。
因为每次她一出面,整个宴会的焦点便会集中在她身上,所有人都在夸她,奉承她。
好听的话人人都爱,可是听久了,且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真的很没意思。
上京的话,自然会不同吧。
陈骄阳好奇,“一般都会攀比什么?”
除了比美以外,其他的她还是需要斟酌一下的。
伦玉虽然去的少,但这样的宴会大同小异,套路永远都是那些样子。
“就是一群男的围着一棵树,吟诗作对,谁身份大,就夸谁做得好,说得妙。”
陈骄阳听笑了,“那以你世子的身份来看,你的夸赞应该不会少。”
“那倒没有,”伦玉实话实说,“我不会吟诗,且我也不爱去那种地方,没劲儿。”
既然他不爱去,那么陈骄阳就更要去了,“你刚说男子吟诗作对,那女子呢?”
伦玉想了想,又努力回忆了一番,最终摇头,“不知道,没关注,别问我。”
怎么办,陈骄阳无聊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能凑个热闹,她便更加好奇,她想再次确认一遍,就问伦玉,“那今年的桃花节,你不去?”
伦玉端着下巴,微微颔首,“没意思,去哪儿还不如自个儿去街上逛。”
陈骄阳终于放心,“那好,我……”
伦玉扭过脸看她,一副我关切你的眼神,抢话道:“如果娘子想去,我姑且可以陪你。”
谁想让他陪了,陈骄阳面容一滞,“不必了,我最不喜强人所难,那日你还是自己逛街去吧。”
伦玉才不呢,她家娘子来上京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女人堆里他不怕,以他家娘子的性子,肯定不会受委屈。
倒是那般子文圈的公子哥,个个喜欢卖弄文采,装得像个文人儒士,背地里一个赛一个的猥琐下流。
比如那个吏部尚书家的小儿子刘之安,表面上文质彬彬,出口成章,哄了不少小姑娘喜欢,背地里却是春风楼的常客,且还是有那种癖好的常客。
伦玉听陈思文提过一次,他嫌污了耳朵,当时就让他住口。
还有刘之安的那个大哥刘之源,文采得过圣上夸赞,样貌也还说得过去,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估计背地里也不是什么好鸟。
弟弟都那样,估计哥哥也好不到哪儿去。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帮人在伦玉眼里,都不是正经人。
“为了娘子的安危,我必须陪你一起去!”
伦玉话意坚决,眼神肯定,他不给陈骄阳拒绝和怼他的机会,他将请柬往袖子里一塞,起身就朝外走。
“站住,”陈骄阳理了理袖口,淡定地道:“即便柳府是龙潭虎穴,我带着青儿云儿,也比带着你强。”
说着,她抬起一根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放回来。”
果然还是让她看到了,伦玉不情不愿地走了回来,假装不明白道:“天都快黑了,娘子是打算留我在这儿过夜吗?”
陈骄阳抬头看他,露出一双好看的梨涡,“你是看云儿不在,没人敢抽你了是吗?”
这笑容虽美,却让伦玉后背一凉。
陈骄阳话音刚落,云儿就走了进来,她好像听见陈骄阳叫了她的名字,赶忙就来到跟前,“主子唤奴婢了?”
伦玉立即向后退了一步,“你家主子口渴,想让你给她倒杯清水。”
云儿见陈骄阳没有反驳,便真的去给她倒水。
伦玉眼珠子一转,打算迂回战术,他问陈骄阳,“你可知上京已经有了咱们不和的传言?”
陈骄阳瞪他,那些传言虽没有传到她耳中,但她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还不是你做的好事,刚大婚就往青楼里钻。”
伦玉纠正她,“不是青楼,是同福酒楼。”
陈骄阳柳眉微蹙,“这个重要吗?”
伦玉无比认真,“自然重要,你不能平白玷污我名誉。”
他还知道名誉?陈骄阳气笑了。
伦玉拉过椅子往上一坐,开始谈判,“你不是想要做戏给皇上看嘛,干脆咱们趁这个机会,在桃花宴上露露面,咱俩都演像一点,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陈骄阳没说话,玩弄着指甲上的蔻丹。
伦玉小心翼翼地试探,“上次左彦说,咱们闹别扭的事都传到宫里了,我真的觉得这次是个好机会,也不用你做什么,就像上次你在宫里对我那样就行,可好?”
一想起上次入宫,陈骄阳帮他整理衣领时的画面,伦玉脸颊不由自主又开始升温。
等了半晌,在伦玉以为陈骄阳会拒绝的时候,陈骄阳终于开口。
“那个左彦,会去么?”
竟然不是拒绝,伦玉下意识就答,“肯定去!”
左彦是上京公子哥们巴结的对象,只要是大小宴会,请柬上绝对都有他的名字,而他也来者不拒,但凡没有要事,皆会赴宴。
陈骄阳眯着眼似乎在考虑什么问题,只是轻轻点头,“行,按你说的做。”
伦玉瞬间心喜,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娘子放心,那日绝对不会让你丢脸!”
说完后,伦玉高高兴兴地走了。
待夜里,他练完养生功,擦净了身子后,舒舒服服地倒在床上,正要合眼入睡时,猛地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这他娘的不对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