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贽,本姓林,名载贽,后改姓李,名贽,字宏甫,号卓吾。乃是明朝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阳明心学的分支泰州学派中的一位非常具有影响力的宗师级学者。
其人在思想上不受儒学传统观念束缚,具有强烈的反传统理念,甚至以传统儒学的异端自居。对封建社会的男尊女卑、重农抑商、假道学、社会腐败、贪官污吏进行了痛斥和批判,主张“革故鼎新”,反对思想禁锢。而那些关于批判重农抑商,扬商贾功绩,倡导功利价值的思想,在后世人看来非常符合明朝中后期资本主义萌芽的发展要求。
李贽一生著述颇丰,其作品先后数次被禁毁,然而人虽死,书虽禁,其名却愈重,以至民间盗印不绝,甚至周家小妹手中的这本《李氏焚书》也是民间私刻的版本。
翻过了扉页,那位五十年前便自裁于狱中的李贽先生的论述再度跃入她的眼中,这本,以及李贽的其他著作她都读过,而且翻来覆去的读过多次,甚至可以倒背如流。
对于这位先生的见解,周家小妹虽说是未见其人,却是服膺已久。尤其是其中抨击理学、倡导社会平等,尊重女性,提倡婚姻自由的理论更是从心底里相信。而这些年来,家中给她说了多门亲事都被她一口回绝,其原因与她的兄长周敬亭认定的那般相去不远。
奈何这么多年下来,可是她却从未碰到过一个真正相信人和人之间可以平等相处,女性可以获得如男子一般尊重的人物。即便是她的兄长周敬亭游历归来提到过的那些泰州学派的“异端”、“败类”们其言行也无法达到她的标准。
可是谁知道,此番前往府衙,为兄长和家族打探陈文的脾气、秉性,却万万没想到原来在阶级观念最为深重的军中竟然还藏着这么一个信奉平等、尊重女性的人物。而这个人居然还是那位一向以治军严谨著称的国朝新晋名将,这让她的心中不知不觉涌出了一些名为好奇的思绪。
“或许,他和李贽先生有着同样观念,也说不定呢。”
伴随着自言自语,周家小妹秀丽无双的面容浮现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
南宋版《泰坦尼克号》自金华府城而出,沿着东阳江和下游的钱塘江没过数日便到达了杭州。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由于已经知道李渔的安身之所,所以很快便送到了他的案前。
见到来人,李渔便知道是那个叫做鲁迅的金华府读书人的手笔。他离开金华不久,对于金华府的才子还是有所耳闻的,可是这个叫做鲁迅的却从未听过。待看过此人的文字,不仅粗俗不堪,而且平仄都存在问题,果然是个附庸风雅的家伙。
只不过,来到杭州后的日子也不甚好过,虽有朋友接济,但是一大家子人需要他养活,李渔看在那份仪金的面上还是硬着头皮把整篇故事读完,最后写了份还算委婉的点评让来人带了回去,也算是对得起人家出的酬金。
可是谁知道,点评回去没过多久,那个叫鲁迅的读书人又派人重新送来了一份,看在那人再度送来的仪金的份上,李渔决定给他修改一番,也算是还了这份信任。
思量着那个读书人的文字实在可笑得紧,大抵要花费不少功夫,李渔招呼来人回去休息,待研好了墨,李渔才打开了那打新的稿纸。
字还是此前看过的字迹,就连墨香都未曾改变,李渔提起笔,开始逐字逐句的默读起来……
“大宋祥兴二年二月初六,广州府新会县崖山镇,大宋最后的名将越国公张世杰在水道被断,军士疲敝的情况下再无力抵挡暴元的铁蹄。兵败之际,左丞相陆秀夫唯恐天子为鞑子所掳,便负帝投海,就连随行的十余万百姓亦不愿活在华夏亡于鞑虏的时代而投海自尽。到了第二天的一早,海面上累累浮尸,直至海天交接的边际……”
“得知父亲投海死于崖山,福州籍官员甄远道的妻子和他的女儿甄嬛便随着始终在日本经商的舅父登上了前往那个陌生国度的海船。与此同时,同城的穷秀才白子画含着泪埋葬了绝食自尽的寡母,在同窗的劝说下,也决意东渡日本,绝不活在鞑子的铁蹄之下……”
“……身为汉家女儿,缘何要下嫁与蛮夷。直到这一刻甄嬛才终于明白了,她那个一向亲情单薄的舅父缘何会在她父亲身死崖山的情况下,极力劝说她的母亲带着她远避日本。入夜后,已知道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甄嬛便悄悄离开了房间,来到了船头,只为纵身一跃!”
“哪怕日本始终在汉唐的荣光下俯首称臣,哪怕日本的大人物始终热衷于学习汉学,但是蛮夷终究就是蛮夷,哪怕是什么长州藩的大人物也绝不能夺了她身为汉家女儿的尊严。”
“海水很冷,就像冬日储藏在冰窖,到了夏日再拿出来避暑的寒冰一般。但是对于甄嬛来说,这确实最终的归宿。身体随着绑在身上的重物的所带来的重力逐渐下沉,甄嬛缓缓闭上了双眼,安静的仿佛睡着了一般。可是就在这时,一条瘦弱却又坚定的臂膀拢在了她的腰间,而另一只手则奋力将她身上的重物解下……”
“……恍惚之间,甄嬛仿佛回到了福州的家中,父亲在书房中书写着奏章,而她和母亲则在入秋的夕阳下做着女红,谈着一些女儿家的趣事。可是从昏迷中幽幽转醒,看到的却是母亲的满面泪痕,以及舅父那张可憎的面孔。”
“着人请来了救命恩人,只听啪的一声,甄嬛一巴掌毫不犹豫的扇在了白子画的脸上,随之而来的却是你为何要救我的泣泪。而她得到的却是,只要活下去,总会有希望的回应,温暖而坚定……”
“……就这样,甄嬛与白子画渐渐的熟识了起来,在这条东渡日本的大海船上,二人一起在甲板上漫步,一起吟诗唱和,几乎是无话不谈。而口中谎称不再逼她下嫁倭国的舅父对她母亲的逼迫以及对她的看管也越加的严了起来,甚至一度使人威胁白子画,若是不离他外甥女远点,便在这海上杀了他!”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在舅父的逼迫下,甄嬛和白子画二人很快便私定了终身,甚至计划好待船抵了岸,白子画便带着甄嬛和她母亲一起逃亡,去投奔白子画那位先期前往日本萨摩藩的同窗。到了那里,他可以侧身于市井教授汉字,她则在家中侍奉寡母终老,而他们则会有一个家,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也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距离抵达日本还有两天,就在甄嬛和白子画在船舱中诉说着情话之时,巨大的震动将他们摔在了地上。在船中众人的哭喊中,二人登上了甲板,看到的却是一个巨大的由冰组成的小山漂浮在水上,而他们所乘坐的船头却在与冰山交错后开始缓缓下沉,船尾则开始高高翘起……”
“……几乎竖起的海船在无力承受自身的重量的情况下断成了两端,而白子画和甄嬛则在海船沉没的那一刻跃入海中,避过了下沉时的涡流,总算是在寻到一个门板后幸存了下来。而她的舅父则握着解腕尖刀突然出现在近前,试图将甄嬛和白子画杀死,以便独占那张门板……”
“……漆黑的海面上,舅父在搏斗中消失于海中。只不过,哪怕近在咫尺,甄嬛也无法看清白子画身旁被鲜血染红的海水。直到诵读着诗句的声音逐渐低迷,白子画疲倦的闭上了双眼,身体开始失去应有的温度,在甄嬛遥望见远处的船只所发出的灯光的刹那,静静的没入了海中……”
沉浸在故事之中,直到家人推开房门,李渔才从那片冰冷而不失温情的海中浮出,可到了这时,天色却已是大亮。
持着笔的胳膊已酸麻的无法动弹,而砚台里的墨汁也早已凝固。挥退了家人,李渔想起的却是这些年以来“髡尽狂奴发,来耕墓上田。屋留兵燹后,身活战场边。几处烽烟熄,谁家骨肉全?借人聊慰己,且过太平年”的那个“李仙侣”。
苟且偷生于满清的治下,头顶着金钱鼠尾,背弃了圣人关于夷夏之防的教诲,李渔再无心思去读什么圣贤书了,而是将余生寄托于戏剧、故事的创作之中,前不久刚刚问世的《怜香伴》便是如此。
可是他的《怜香伴》与这个故事相比,虽说是多了份细腻和柔美,却少了份来自于时代的大气和共鸣,尤其是在眼下中国即将再度亡于鞑虏的残明末世,这份共鸣更加震撼人心。
派家人前去知会陈文派来的使者再多等数日,李渔决定彻底的将这个故事完善起来,力争使其成为经典之作。而此刻,他则是要赶往那位时常接济他的朋友家中去拿几块冰窖里的冰块,以便于验证陈文在末尾提到的冰会浮在水上的原因,以及冰在水中融化水位不变这两个“至关重要”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