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比黄宗羲,对于这个名字,当初作为对历史和军事都有着相当爱好的陈文而言是根本不可能不知道的。历史上就是这个家伙把郑成功一战搞回解放前的,由此郑成功才萌生了收复台湾,以待将来的打算,再加上此前这厮还参与镇压过姜镶反正,绝对称得上是清初的一代绿营名将。
不过在陈文的印象中,此人好像是先从芜永营调任浙江宁波副将,半路因为张名振、张煌言三入长江才被马国柱借了过去,在将崇明的明军驱逐后升任的苏松水师总兵。反倒是现在,谁知道竟然会直接从芜永营参将越级升任苏松水师总兵,看来这蝴蝶扇起的微风已经达到了能够影响到马国柱的判断的程度了,否则他也绝不可能如此心急火燎的把这个武将截下来,继续留在江南。
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自然是人才,十七世纪的今天同样如此。
此时此刻,大战刚刚结束不久,洪承畴还在整理败兵,刘清泰则还在路上,仅仅是个巡抚的萧启元则根本说不上话,马国柱这时候把梁化凤截了下来,这一手真是脏到了家了。不过这也正常,官僚的本性就是各扫门前雪,随着江南的绿营开始迫不得已的参与到浙江的战事之中,马国柱留一手也是满清朝廷所能够理解和容忍的,毕竟这浙江在富庶和政治、军事意义上还是比不过江南。
除此之外,清军加强盘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所幸陈文的撒出去的第一批情报人员也大多已经在当地扎下根了。继续加派人员以强化情报搜寻力度是肯定的,倒是清军的具体调动大概一两个月之后也能送到他的案前,现在却也不必急于一时。
此番前来,黄宗羲依旧是打算不做过多停留,但是这一次,陈文却并不打算急着放他走。
“做媒?”
“正是,梨洲先生名动天下,乃是人所共知的正人君子。有梨洲先生作为媒人,这门亲事是万万没有不成的道理的。”
你不是一样名动天下吗,而且还是个手握重兵的侯爵,那户人家不过只是普通的士绅,他们家的儿子还在你幕中做事,敢违逆你的意思?
这份吐槽黄宗羲没有说出口,若是换了别的明军武将,一句话他就能给人家噎回去。但是陈文不一样,王翊的部将出身,他和王翊是儿女亲家,王翊的女儿这几年也都是陈文在派人照料的,于情于理,黄宗羲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至于若是让满清知道了此事,其实也已经无所谓了,这些年满清一直在通缉他,他弟弟黄宗炎也入过狱,上过刑场。但是他在浙东人脉极广,满清的通缉效果很是一般,再加上黄宗羲自身也有些内家拳的手段,寻常衙役即便是发现了他也说不好是谁抓谁,所以这些年来即便是奔走于南直隶和浙江却从未被擒获过。
况且,照着现如今的势头,浙江明军少则半载,多则一年当可以规复宁绍。满清在浙江的统治如果原来是用年来计算的话,现在只怕是连月都不行了,届时他黄宗羲又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好吧,吾自当尽力而为。”
“有劳梨洲先生了。”
汉人的婚姻,是讲究三书六礼的。所谓三书,指的是聘书、礼书、迎亲书;而六礼则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
纳采,即是男方家请媒人去女方家提亲,女方家答应议婚后,男方家备礼去求婚。问名,即男方家请媒人问女方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纳吉,则是男方将女子的名字、八字取回后,在祖庙进行占卜。纳征,亦称纳币,指的是男方家以聘礼送给女方家。而请期,男家择定婚期,备礼告知女方家,求其同意。前五礼完成,最后便是亲迎,也就是新郎亲至女家迎娶。
这本是周礼,孔子也曾专门请他的妻子亓官氏一同为弟子们演示,只是省略了最后的洞房环节。
不过这两千年的时间下来,六礼在民间,甚至在法规中也因过于繁复而不断减少。明朝依照《朱子家礼》的规定,只剩下了纳采、纳征和亲迎这三礼。不过陈文已是侯爵,作为贵族不同于平民百姓,还是要依照六礼的古制来行事。而黄宗羲作为媒人,第一件事就是纳采,用白话讲就是做媒。
黄宗羲的声名在后世可谓是人尽皆知,就连共和国的总理都曾专门提到过那份著名的黄宗羲定律。不过现如今,黄宗羲定律远还没有问世,黄宗羲的文名也还远没有为天下所仰望,名气也比不上后世那般。不过即便如此,黄宗羲在江南也不是一个无名之辈,甚至到了第二天,周家兄妹的父亲和大伯听闻是黄宗羲前来拜访,更是专门带着周家小妹今日在家中休沐的那两个堂兄跑到了大门外亲自迎接。
“久闻姚江黄孝子之名,今日一见,可谓是得偿所愿矣。”
黄宗羲的父亲黄尊素乃是东林七君子之一,因弹劾魏忠贤而死于狱中,可谓是天下闻名。崇祯即位后,黄尊素等人得到平反,黄宗羲上书诛杀许显纯、崔应元,而后更是在出庭作证时锥刺许显纯、当众殴打崔应元,拔其须归葬父灵,姚江黄孝子之名自此遍传于天下。
在后世的很多人看来,东林党是造成明亡的罪魁祸首之一,但是在这个时代,话语权完完全全的掌握在士绅的手中,这东南更是东林党的基本盘,尤其是这余姚黄家,父亲是忠臣,儿子是孝子。平心而论,即便是陈文对于黄宗羲敢于当庭锥刺许显纯的事迹也会赞一句有古人之风,更何况是周家这一家子人呢。
古人讲求忠孝仁义,黄宗羲既是忠臣之子,又是当世有名的孝子,连先帝崇祯都曾盛赞过。当黄宗羲进了周家的大堂,周家这两位长辈便一个劲儿的拉着黄宗羲谈天说地。从黄尊素弹劾阉党开始,到黄宗羲锥刺许显纯、殴打崔应元,再到复社在南京与马士英、阮大钺之间的斗争,更是把家中的几个小辈儿都找来,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这就是天下闻名的“姚江黄孝子”,日后亦当以此为榜样才是。
这等场面黄宗羲不是没有见识过,有道是南京沈万三,北京枯树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士大夫之间原本最重的也正是这名气,周家原本只能算是寻常的士绅,东林七君子之一的黄尊素家中闻名朝野的孝子专程前来拜会,这可以说是极大的面子了。即便不为这些面子,让家中的小辈儿亲眼见见这等孝子也能达到教育的作用,对日后也是有莫大好处的。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原本黄宗羲都没有想过要来的,还是看在陈文的面上才会出现在此。
待这一家子的激动劲儿过去了一些,周敬亭的父亲才想起来他们家好像和余姚黄家没有什么交集,如今周家前途走势最好的周敬亭也没有提过与黄宗羲这等名人有过交往,直到这时才想起来问一问黄宗羲的来意。
“在下今日贸然到访,正是受了安远侯之托,代为向令千金求亲的。”
………………
“这位乃是我家大牛的上官,南塘营的罗永忠罗哨长。”
石大牛家的小村子里,石大牛的父母正带着石大牛到村中的一户富农家求亲,不过充当媒婆的却是石大牛的上司罗永忠。
小门小户本也没有太多的忌讳,奈何,这户富农家似乎对一个军官前来做媒有些不太满意。其实也没什么不正常的,他家中的大儿子当初是开过蒙读过书的,只是限于才学和家境才没有继续攻读下去。前不久,文官训练班扩大招生,他家的儿子便进了训练班,出来很可能就是官儿了,自然对村中新近蹿起的这户人家不再像先前那般看得上眼了,即便真是来了一个真媒婆估计也是碰上这面儿。
这份文官对武人的势利,石家并非没有预知,甚至就连他们也觉得时移世易,两家日后的地位可能会有所参差。但是这家的女儿教养得很是不错,两家原本也算是门当户对,彼此间也都有过基本的意向。况且按照明朝时的惯性思维,武将若是能跟文官结亲,那也是天大的好处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些无不使得石大牛的父母为他们的长子在这事情上竭尽全力。
“现在是哨长,俺家大牛说了,上次与神塘营的安副将喝酒,安副将说侯爷提到过,罗哨长这次是有大功的,很快就得升作局总了。是吧,大牛。”
比起石家当家的那个闷油瓶子,石大牛的老娘可要能说会道得多。石大牛现在只是个伍长,但是能和神塘营的指挥安有福副总兵喝酒,安有福还能把侯爷说过的话说给他听,这份交情足以让亲家听明白了她儿子在军中也是有靠山的,前途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
奈何,石大牛却一点儿也不随他老娘,正应了他们老石家儿子随爹的传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似乎还在琢磨上次与安有福喝酒时安有福有没有说过这话。
所幸的是,石大牛的老娘找媒婆却是找的很到位,听到这话罗永忠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张口便说道:“在下这事情还没定下来,不过军阶的提升已经完成了,差遣什么的还要等通知。倒是听说安老哥很快就要升总兵官了。”
说到这里,罗永忠话锋一转。“其实大牛兄弟的军阶也早就够做哨长的了,若是分到别的营头那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南塘营乃是侯爷起家的第一个营头,从上到下总得有大牛兄弟这样在大兰山就跟着侯爷的老部下在,才好让大兰山上时养成的传统继续流传下去。”
听到了这一唱一和,那家的当家的不由得动容。想不到这个傻憨傻憨的壮小子不仅认识个快要升任总兵官的副将,还是侯爷最早的那批部下。他的儿子上次休沐回来,说是现在的浙江明军之中,最上层的各司、各营、各驻军的高级军官大多是侯爷在大兰山和天台山时的部下,这小子能在大兰山时就跟着侯爷,认识的高级军官肯定不少,有交情的肯定也不只是安有福一个,日后升迁起来绝对比一般人要快上许多的。
“大牛啊,给你韩叔说说,这军中还有啥熟识的将军?”
未来老丈人一开口,石大牛也只得挠了挠头,继而说道:“其实俺在大兰山时也就是个火兵,认识的人也不多。”
这话一出口,石大牛的老娘立刻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这时候那么实在干嘛,在大兰山上就跟着侯爷,那吴大帅、尹大帅、李大帅什么的还不可劲儿的吹,难道这老韩头儿还能跑去核实不成。
“俺当时在甲哨第四鸳鸯阵杀手队,队里面如今军阶和差遣最高的便是神塘营的安老哥,其次的像是姚三哥前不久回金华时说是升了严州府分水县的守备,费兄弟现在在丽水营当局总,杨兄弟在神塘源之战中负了伤,现在在处州卫的遂昌千户所里作掌印千户……”
听到这里,石大牛的老娘不由得松了口气。其实不仅仅是她,罗永忠其实也松了一口大气,幸亏石大牛没提到刘成,那位队头可是触怒了侯爷才坐了冷板凳的,平日里交情不错是一回事,这时候正要紧,还是少提一句比较稳妥。
趁着石大牛按着差遣往下数,马上就数到刘成了,与刘成本就不熟的罗永忠连忙插了一句。“其实大牛兄弟也认识孙知府,就是没有这些在一个锅里混饭吃的老兄弟那么熟稔罢了。”
“啊?”
孙钰,现在说是知府,其实干的已经是浙江巡抚的活计了,甚至此前的两任浙江巡抚——王江和曹从龙都没有他的权利大,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浙江明军现在占据了四个府的地盘,吊打东南各路清军,巡抚实授也只是时间问题,日后入阁拜相都说不定呢。
最重要的是,石家的这个准亲家有个儿子正在文官训练班,在里面是孙钰的学生,出来了也是孙钰的下属,这张虎皮那绝对不是盖的。
“那是自然,俺们家大牛在大兰山的时候虽说是个火兵,但那时也帮孙知府干过活。后来大军那个转进,俺家大牛跟着侯爷打提标营时,孙知府就在身后不远,不仅给大军擂鼓助威,打完了仗还跟俺家大牛聊过天,夸他打鞑子时勇敢呢。”
罗永忠是那一战的亲历者,石大牛也是,但是对于石大牛的老娘的这份吹嘘,他们却没有一个反驳。石大牛不提,那毕竟是他老娘,没有在外人面前说自己老娘说的不对的。而罗永忠,却也知道他今天的任务,自然也不会犯这个傻。
从头到尾,石大牛的老爹就捞着一句介绍媒婆的开场白,外加一句“明天见”的结束语,剩下的话都是这三位说的,其中绝大多数的还都是石大牛的老娘和充当“媒婆”的罗永忠在说。
所幸的是,这并没有影响到实际效果,韩家有个儿子在文官训练班,石大牛在军中也颇有人脉,两家就这么把事情定了下来,只是日子还得明天专门找人算算,今天出来时已经傍晚了实在不太方便到镇子里去了。
“今天幸亏是罗家小哥,要不还真不太好说动韩家。”
“婶子过誉了,小侄和大牛兄弟是生死之交,这事情关乎大牛兄弟终身,本就该如此。”
帮助石大牛把亲事说了下来,罗永忠心中油然而生起了一股成就感。不过相比罗永忠,石大牛的老娘却还有些意犹未尽。
“罗家小哥年少有成,做婶子的冒昧问句,可成亲了没?”——大儿子的婚事定下来了,二儿子没了,小儿子还在童子军学堂里读书,四个闺女早就嫁出去了两个,剩下的两个也到了岁数,总要找个知根知底的才好。
“多谢婶子挂念,小侄在天台山时就已经成亲了,大牛兄弟还去吃过喜酒的。”
“哦。”声音中有些遗憾。“大牛成亲时一定过来啊。”
“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