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在姜家吃的,姜家四个表兄只有大表哥姜长顺在,其他三个都跟姜二舅出镖了。
“是什么大生意?怎么这么重视?”饭后,程石问大表兄。
“替官家办事。”姜长顺言辞谨慎,漏出一句便不肯再多说,按他说的,多个人知道多一个人操心,问题是镖队已在千里外,操心也没用。
程石见状就没多问,出门时说:“有用得着我的你给我捎信,我见信就回来。”
“好。”
……
西霞湾在县城以西十公里外,前有弯溪后有矮丘,被风水先生批是风水宝地,程石他爹死后就葬在这里。
从出城,姜霸王的脸上再没有笑。到了地方,她跳下马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程石去给坟包除草的时候,杨柳思量一会儿,也蹲下去帮忙拔草,她婆婆这时候应该不想让人打扰。
见程石又去给右前方一个坟包除草,她凑过去好奇问:“这是?”
“我阿奶,我爹去世后不足一个月,她也伤心太过跟着去了。”
摆祭肉,插香,烧纸,跪下叩头,程石言语极少,只在起身时干巴巴地说:“我娶媳妇了,也成家了,你在下面也不用太惦记我……明年我再来看你。”
杨柳站起身才发现她婆婆没影了,原地转了个圈也没看见人。
“走吧,我俩先走。”程石已经习以为常了,“娘自己会回去。”
快出西霞湾了,杨柳探出车窗往后看,模糊看到了一抹深青色的背影。
“娘跟爹感情肯定很好。”她钻出马车坐在车辕上,惋惜地说:“爹去世的时候她该多难过。”
程石对他爹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回忆起来只有惨白的葬礼和毫无生机的母亲,才回姜家的时候,他外祖母时刻叮嘱他不能离了他娘。
没了儿子的母亲心死了身也死了,死了丈夫的妻子还有个懵懂的幼儿,她熬了两年活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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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回县里一趟不容易, 程石跟杨柳决定多住两三天再回村里。姜老太太想去屋脊山的寺庙求几个平安福,姜家的男人都走不开,刚好程石在, 由他陪着去。
琼林县香火最旺盛的寺庙就在屋脊山上,山的走向像屋脊, 由此得名, 建了寺庙便取名屋脊寺。
姜家三个表妹也一起来了,她们在外骑马,杨柳坐马车里陪老太太。
山下有僧人看管车马, 人在山脚下车,杨柳站在山脚抬头向上看。
“表嫂, 这座山可有你家那边的山高?”歆莲问。
“没有。”杨柳摇头,“但屋脊山山脉连绵, 我家那边就是座独山。”
姜老太太身体不错,她执意要自己走上山,歆芋和歆丹在两边陪着,程石走在后面随时准备扶人。
“外祖母, 你走不动了可要说, 我背你上去。”他细心叮嘱, “您老可不要逞强, 这出来一趟您要是累出个好歹,我娘能把我皮剥了。”
老太太被逗的咯咯笑,但也听进心里了,走到半山腰歇了会儿,之后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走不动了就让外孙背上去。
进庙门先捐香油钱, 姜家算得上琼林县的大户, 有僧人注意到就来问可要安排个清净的客堂。
“安排吧,我们以往歇脚的客堂可空着?就要那个。”说着话就有小僧人过来领路。
“阿石,带你媳妇去给你爹上柱香,我们在客堂等你们。”姜老太太扶着孙女跟着小僧人走,闲话问:“了空大师可去云游了?”
……
程石领着杨柳熟门熟路绕路去了大殿后面,前面热闹,后面清冷,火光缭绕的后殿不断有人进出,但连脚步声都很轻。
程石往香案边添香火钱,登记好名字取了两柱香,在一众漆黑金字的牌位里准确找到了他爹的牌位,有僧人看顾,牌位前香火不断。
杨柳循着他的样子举香到头顶,拜了三拜插香入炉。
默不作声进来,再默不作声出去。
杨柳不住瞟身边的人,再一次偷瞄被抓个正着。
“贼头贼脑做甚?想说什么?”他下意识想去拉她,抬眼看见周围环境又缩回手,“第一次来寺庙?我带你转转?”
杨柳应好,她巴巴跟着他,“你可难过?说出来我安慰安慰你。”
程石嗤笑一声,站在前殿外面的空地上看上香拜佛的人,“都十几年了,再多的难过也散的差不多了,要说还会难过的人,可能也就我娘了。”他虽然年幼丧父,但有舅舅有外祖,别的孩子有的他也没缺过,对面目模糊的爹,他感觉不大。
“走了,我们也进去磕个头,求几个平安福。”他打前往进走,路过解签的案桌,偏头问:“待会儿可要抽支签?”
“不抽。”她拒绝的毫不犹豫。
程石惊讶,这倒是罕见,来寺庙上香的就没有不想抽签的。
前殿是个金光闪闪的坐佛,杨柳跪在拜垫上,在心里暗求家人一生平安,她也只有这一个愿望。
求平安福的时候她把杨家几口人的生辰都报上去,思及姜霸王,她问程石:“娘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程石还在思索杨柳快过生了,听到她的话慢吞吞说出她娘的生辰八字。
七个平安福暂时由杨柳拿着,出了大殿小两口在许愿池和后山的桃林逛逛就去客堂找姜老太太。
“咱家的三棵桃树已经开花了,这里的才绽花苞。”杨柳觉得奇怪,但也就一瞬间的想法,过后又说:“我们种的果树还是少了,这后山种的桃树至少有一顷地,开起花来好壮观。”
“明年再补种就是了。”程石跟守院的小僧人报上外祖母的名字,进门听到屋里的说话声又拐过去问:“哪个大师在里面?”
“了空大师。”
“回来了?”姜老太太听到开门声,招呼小两口过来,对上首的大师说:“这就是我外孙和外孙媳妇,劳大师帮他们小两口看看。”
当着外人的面,程石有疑惑也没开口,朝了空大师笑笑,“那麻烦大师了。”
杨柳在这个老和尚看向她时心里一紧,怕他是个有大本事的真看出什么,好在他很快移开了视线。
“前世的缘分,造就了今世的姻缘,此生能白头。”了空大师说。
杨柳怀疑地看他一眼,捧场露出个高兴的笑。
“那子孙缘呢?”老太太追问。
程石这才明白真正要看的是什么,他拖腔喊了声:“外祖母,哎呀,你真是,下聘前你们不是已经拿八字合过了?八字合,自然有子孙缘的。”
“小施主说的是,两位施主天作的缘分,自然不缺子孙缘的。”了空大师甩了句飘忽不定的话:“只要想生自然能怀。”
姜老太太听到这话是彻底放心了,毕竟没有不想怀孩子的妇人,之后在寺庙吃了顿斋饭,歇过晌就下山。
她看外孙虎着张脸只当没看见,该使唤的还是使唤。
歆莲她们跟杨柳走在后面,她小声跟表嫂解释:“表嫂你可别见怪,我奶年纪大了,又闲的慌,就喜欢瞎琢磨,她倒是没什么坏心,可能家里的人都是走镖押镖的,她喜欢让寺里的和尚也给她打包票。”
杨柳摆手说不见怪,“外祖母也是为我们操心,今天有大师这句话,我也安心了。”
歆莲松了口气,一蹦一跳往山下蹿。
回到家,姜老太太喊住拉着媳妇要回家的倔驴,“平安福,大师开过光的,都戴脖子上。”
程石顺手接过,这才说:“老太太你别越老越古板,催小辈生孩子什么的一点都不讨人喜欢,你没听说东街的刁钻老婆子为了催儿媳妇生孩子把儿媳妇都催死了,我记得你还骂过她的……”
“好了好了,不用说了。”姜老太太瞪他,“操心你还不落好,我不问了,再问我我打嘴。”
“都听到了啊,来日给我作证。”程石火上浇油。
“滚,你个没良心的兔崽子。”姜老太太拔下玉指环砸他。
程石一手接过,拉着媳妇就跑,“谢老太太赏。”
两人跑回后院,杨柳有些担心地问:“外祖母不会生气吧?”
“肯定生气,不过没事,她家里人多,一人哄一句就气消了。”他把还残留着余温的玉扳指塞她手里,让她拿着玩,然后动手开始收拾东西。
“我们明早就走,你还有没有想买的?”
“不是说后天回?”杨柳把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帮忙收拾,觉得碍事又取下来塞荷包里。
“没意思,还不如回乡下。”他也觉得奇怪,在乡下才住了半年,回县里住竟觉得不太习惯了,虽然亲戚多热闹,但总是笑脸相迎也觉得累。尤其是这个巷子全是认识的人,出门就有人拉着问三问四,不如在村里生活自在。
*
天边刚漏出金光,一辆马车就从程家大门驶了出来,程石跟他娘说完话又去隔壁拜别外祖父和外祖母,再去跟两个舅母打招呼,一溜趟下来,他出门了杨柳还在跟三个表妹四个表嫂说话。
“既然舍不得杨柳,不如都随我们去乡下住段时间?”他玩笑。
“我们真有这个打算,不过要等我爹他们回来。”歆莲说,她最后再次嘱咐表嫂:“桃子熟了我若是还没去,你就让我表哥给我们摘了送来。”
“桃子快熟了我给你写信。”杨柳说着坐上车辕,“我们走了,等二舅和表兄他们回来,你们都过去玩。”
马车拐过巷子,门外的人也转身进屋。
*
离家的时候桃花还有打着花苞的,回来时,地上落的已经有花瓣了,后院里也落了一地的枣花。
“你们走的第二天就下了雨,又刮风又下雨,花瓣打落了一地。”不止花瓣遭了殃,家里的毛崽子也死了十来只,五只鸡四只鸭还有两只鹅苗,也不知道是晚上挤一堆踩死的还是变天生病死的。
坤叔问:“要不再养段时日再赶去山里?”
“不行,就今天赶。”程石一天都忍不了了,“山里的野鸡崽子不也长得挺好,你就是再在家养一个月,散养在山里还是会有糟蹋的。”
坤叔看向杨柳,让她拿主意。
“听他的。”杨柳拿出鸡笼子,抓了鸡崽往笼子里放,好吃好喝养了半个月,它们个头又长大了些。
家里动静这么大,还要往山上拉,肯定瞒不了村里人,拉着一车叽叽喳喳的毛崽子出门,有邻居探头问,杨柳也不瞒着,大大方方说要把鸡鸭鹅养在山里。
“山里有黄大仙,它们偷鸡可厉害,还有蛇。”蒋阿嫂面露惋惜,俨然是觉得他们糟蹋东西。
“没事,做的有准备。”杨柳说。
她跟程石去县里的这几天,坤叔和她爹带着她兄弟砍了荆棘种在鸡圈外面,再外面一点砸的还有绳箍子。
一笼笼毛崽子搬进栅栏里,地面是松软的松针,刚放出来还扑棱着毛没张齐的翅膀慌张四蹿,回过神发现比在家更宽敞了,立马蹬着鸡爪子在地上刨食。
鸡鸭鹅混养一起,这个围起来的圈也还有没用上的地方,杨柳扶着栅栏看已经适应环境的毛崽子,大大松了口气。
在看到四周的荆棘时又提着心,担心山里的黄大仙跟蛇把她的毛崽子都吸溜进肚了。
“走了走了,到年底能剩百把只就够吃了。”程石拽着她的衣摆往回走,“尽人事,听天命,你担心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