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打烊了。”她提醒。
陆承佑垂眸,盯着手指上的创可贴看了会儿。从下午开始,他脑子里就转着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白天在烧烤店,听丁泰那帮人的口吻,估计是不会放过尹若心。
他跟她耗了这么久的时间,无非是想看看她会不会找他帮忙。
“尹若心,”陆承佑叫她:“你还有没有话跟我说?”
尹若心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到了今天惹的麻烦。
温远让她找陆承佑帮忙,可是她不太确定陆承佑会不会帮。而且这件事本来就跟陆承佑没有关系,她就这么把他牵扯进来的话不太好。
她低下头,说:“没有。”
陆承佑看出来她在撒谎。他抬起头,莫名心烦地拿舌尖顶了顶腮。
“行。”他起身,单手抄进裤子口袋里往外走,临出门前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以后有麻烦别去求我。”
丁泰开始阴魂不散地缠着尹若心。
下课的时候他会跑到七班外的走廊上,透过窗户明目张胆地看她。陆承佑在的时候,丁泰还会收敛点儿,一旦他不在,丁泰就会趴到窗户边冲着教室里的尹若心叫:“美女,出来跟我说说话呗。”
韩宁馥厌恶地看一眼丁泰,又扭头去看她的继妹。
“阿惹,”韩宁馥放低声音:“你干嘛招惹这种流氓?不嫌恶心吗?”
尹若心不回答,韩宁馥指了指温远:“是不是因为他?你以后别再跟他走那么近了,那就是个瘟神,你不怕我还怕呢。”
温远知道是因为他,丁泰才会找尹若心麻烦。
每次丁泰在窗外喊尹若心的名字,温远就很想拿手里的笔去戳破丁泰那双丑陋的眼睛。
在丁泰又一次来找尹若心时,温远从班里走了出去。
他来到丁泰面前,畏缩又坚定地说:“你能不能别再找她麻烦?”
丁泰跟同伙们一起笑了,他们笑温远不知死活,往日躲他们还来不及,今天倒主动撞到枪口上来了。
窗外,丁泰揪住温远的头发把他往护栏上摁,屈膝一下下地顶他的肚子。
尹若心从椅子里站起来,往外跑的时候被韩宁馥叫住。
韩宁馥不明白这个继妹是怎么了,自己都保护不好,还想去保护别人。
“这是学校,”韩宁馥说:“又不是没有老师,你操什么心。”
可丁泰已经打了温远有两分钟,外面也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人,可始终没有一个老师去管。
尹若心坚持跑出去,推开人群。
“丁泰你把他放开!”她推着丁泰的手:“你别打他!”
说到后来发现没有用,她抬起了头,抱着一丝希望看向周围瞧热闹的人:“你们就没人帮帮他吗!”
围观群众一脸事不关己,生怕麻烦会波及到自己身上。
尹若心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些人,觉得这个世界都疯了。
她拼命地阻止丁泰,丁泰长得人高马大,一身过于健硕的腱子肉,稍一抬胳膊就把她甩到了一边。
丁泰空出手去扇温远巴掌,嘴里一声声地骂:“娘娘腔,还逞英雄吗?”
温远张开嘴咬丁泰的手,用的力气极大,把丁泰咬得惨叫起来。
丁泰把他丢到地上,捂着快被咬掉一块肉的手跳脚,忍过一阵疼后,他更凶横地朝温远走过来:“你找死是不是!”
在那个时候,温远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扒着护栏往下翻。
人群传出一声尖叫,然后是死一般的静。
尹若心跑下了楼。
温远躺在楼下水泥地上,闭着眼睛。他从三楼的高度跳下来,尹若心不知所措地检查他头上身上有没有血,没有,哪里都没有,可他就是不醒。
尹若心不敢碰他,拿出手机打120。
周围再次聚集来一帮人,所有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观,没有人来帮她。
陆承佑从篮球馆打球回来,他刚冲过澡,穿了件宽松的黑t,头发吹得半干,额发松松遮到眉毛。
他随手拨了两下头发,走到高三教学楼时,远远看见楼下聚集着一帮人。
他向来不喜欢凑热闹,冷漠着一张脸忽视这群人,单手抄兜往前走。
就要走到楼道口时,他听到人群包围里传出一个女生的声音。
“你们满意了吗!”
陆承佑步子顿住。
女生的声音轻柔,但并不软弱,甚至带了股不顾一切的豁出去了的决断:“你们满意了吗!”
不管她说什么,说得有多么义愤填膺,围观的人依旧一脸冷漠。
陆承佑转身,朝她走。
上课铃响,围观的人慢慢散开,各自回教室。对他们来说,一个人死不死活不活跟他们没有关系,只有他们自己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
人群散尽,陆承佑看到了在人群外,跪在温远身边,举着手帮温远遮挡太阳的尹若心。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趋利避害。
只有她不知死活地怀抱着一点儿善心,倔强得让他不知道该如何保护。
温远被送进了医院。
他从三楼跳下去,跳下去的时候脚先着地,身上有几处骨折,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温远的父母赶到了医院。是一对衣着很朴素的夫妻,听到儿子出事的消息后就赶了过来,男的还穿着工地上的服装。
夫妻两个一边听着医生的话,一边忧心忡忡地点头。等送走医生,夫妻两个朝尹若心走过来。
“小姑娘,是你把我儿子送到医院的吧,”男人有些手足无措地从口袋里掏钱,最后拿出了一个红色的塑料袋,从里面数出几张票子:“你花了多少钱,叔叔这就给你啊。”
尹若心看到他手上还有工作时留下的泥灰。
她摇摇头,转身走了。夫妻两个在后面叫她,她没有回头。
回到学校,班里气氛依旧,大家都跟没事人一样,各自做着各自的事。
班主任进班,把尹若心叫了过去。
两名警察来学校询问关于学生跳楼的事。丁泰也在,他父母也来了。
丁家的人是做珠宝生意的,属于这个城市里高人一等的上层阶级,在警察面前也能保留着一身高高在上的傲气。他们坐着,警察站着,校长来给他们送茶,他们慢悠悠地端起来喝了一口。
尹若心被班主任带进来。
警察问了她几句话,她一一回答,告诉警察,丁泰一直以来都在霸凌温远,逼得温远跳了楼。
丁父丁母抬眼看她,眼神里有上位者看着下位者时的鄙夷和厌恶。
“这位同学姓尹是吧,”丁父面带笑容:“尹同学,凡事不要上纲上线,同学之间绊几句嘴动几下手,这不过都是小打小闹的事,温同学自己心态不好,说不上两句话就跳楼,这怎么能怪别人呢。而且他不是没事儿吗,治个几天就好了。我已经让我助理去医院了,会负责他的医药费。”
丁父看向警察:“我很负责任了吧?”
两名警察互相看一眼,对着丁父扯出个笑点点头,别的没有多说。
尹若心不解:“什么叫小打小闹,把人都逼得跳楼了,这叫小打小闹吗?”
“尹同学。”
开口的是丁母,丁母的身材跟丁泰一样,很魁梧,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女强人。
一身彪悍气质的丁母在椅子里坐得四平八稳:“不算小打小闹,那算什么,蓄意谋杀吗?这样的话,”她看向屋子里的警察:“温远就算是杀人犯吧。”
警察尴尬地进行调解:“您别生气。您小儿子的事我们也感到很抱歉,当初我们已经尽力在弥补了。”
“结果呢?温远不还是好好地待在这里吗,”丁母说:“当初我二儿子因为温远跳楼自杀,没送进医院的时候人就已经死了。你们说他们都是小孩子,心智不成熟,为了一点儿小事就要死要活,让我们别再计较。我们就听你们的了,一点儿都没计较吧?怎么现在我儿子跟人拌几句嘴,倒搞得这么严重了,还劳烦你们过来,你们是觉得现在的事很大,要把我儿子抓走吗?怎么偏偏是我们丁家这么倒霉,什么事都得让我们忍让!”
警察赶紧赔不是,不好再在这边久留,略说了几句话就走人了。
丁泰看着尹若心冷笑。
丁父丁母临走时剜了尹若心一眼,仿佛是在看一个疯子、傻子,反正就不像在看一个正常人。
班主任让尹若心回班,以后不要再管有关于温远的事了。
尹若心出了办公室,心不在焉地往前走。
路上撞到了陆承佑。
他似乎是早在那里等她,垂着眸看她一会儿,冷不丁说:“这次试过了,有用吗?”
阳光斜斜打过来,在他发上镀了一层绒绒的金光。
“帮上温远的忙了吗。”他又说。
尹若心感觉自己受到了讥讽,脸上发热,不甘地攥了攥手心。
“问你话呢,”陆承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话。”
“丁泰的弟弟是怎么回事?”她问。
“丁泰有个双胞胎弟弟,”陆承佑终于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她:“不知道怎么就看上温远了,想让温远跟他好。温远不愿意,因为被他缠得没办法,有一次当着学校里很多人的面骂了他,把他的心思说了出来。从那以后学校里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同性恋,私底下都在议论他。他一时想不开,有天早上从教学楼顶层跳了下去,当场死亡。”
尹若心总算知道丁泰对温远的恨意是来自于什么了。
陆承佑仍旧盯着她看,目光复杂难懂:“你想帮温远,可结果呢,你没有帮到他还把自己牵扯进去了,值吗?”
他往前走了半步,朝她靠近。两人的身体快要碰到,尹若心不得不往后退,背部贴到了护栏。
陆承佑还在朝她靠,一直到鞋尖挨到了她的鞋,他低下头,目光往下移,顿在她微张的两瓣殷红柔软的唇上,过了两秒重新移回她的眼睛。
“你想当救世主,”他的声音很低很磁:“可谁是你的救世主?”
陆承佑起身,淡瞥了她一眼,打算要走。
并不知道是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勇气,尹若心握了握拳,咽下喉咙里的涩意,对着他说:“在老家的时候,我也被学校里的人欺负排挤过。”
陆承佑蓦地停下了步子,眼珠陡然黑了一层。
他回过头,眉心紧蹙着:“你说什么?”
“我知道被人欺负是什么滋味。”尹若心鼻子发酸,眼睛里浮起一层泪光:“我被那些人霸凌的时候,特别希望有个人能来救我,可是没有。所以我看到别人被欺负的时候,我知道他们有多害怕,我不想让他们跟我一样,连个能帮他们的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