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夏言掰了

我原以为这次杨博的回京又会像前几次那样,留不了几日便要走,我连送别酒都让人备好,就差城外泪眼汪汪的相送了。

但事情的发生总是很戏剧性转折,嘉靖这次却把他格外留了下来,据说是听了他这些年在宣化的工作汇报很是满意,突然意识到这样的人才流失简直是大明的损伤,于是,一帮老臣纷纷化身慧眼识人的伯乐,挽留如此国之栋梁,紧接着嘉靖就把他留下了,至于具体安排个什么官职,没想好······

这是以上的官方消息,至于小道消息——

赵贞吉手一勾,我凑过去,他搭上我的肩膀道:“说是北边鞑靼人给闹的,圣上没了辙,正好首辅大人举荐了他,关键时刻就推他去巡视九边外关了。”

“哦哦。”我明白的点头,又有些替杨博不平的埋怨道:“这皇上也真是的,平时没事就把人丢一边,关键时刻还要拉出来挡一挡。”

“此言差矣,去巡边不比打仗轻松吗,干得好可就平步青云啦。”

“这么说来还是个肥差?”

“也不见得,危险一半一半。”赵贞吉学着我平日的样子卖关子,结果被我一顿批:“说人话!”

“就是说这事虽然比打仗轻松,但危险性可不比打仗低。就拿九边外关来说,那都是什么地方?边境,少民,异族,不开化,这要运气好还行,要万一运气不好——”他啧啧摇头。

“如何?”

“那明年这时候坟头草都两丈高了。”

·······

这么一想,杨博的运气确实不咋地,本以为他这次能留京任用了呢,结果是这么个情形。

“你说他好歹也是夏言自个的门生,天底下哪有老师推学生往火坑里去的。”我揣袖子百思不得其解。

“首辅大人不这么想呢,这不也是给他个历练的机会。”

“这种机会你要?”我白他一眼。

赵贞吉赶紧摇摇头。

“他这是真当天底下的人都能和他一样彪悍了吗?”

“反正我来这么长时间,就没见首辅大人怕过谁,圣上不也时常被他怼得没话说。”赵贞吉也一副无奈的语气道。

我撇嘴,实在想不通这首辅大人还准备怎么折腾。

不过不管嘉靖和内阁的矛盾在怎么继续,有一点他们是一致对外的,那就是柿子挑软的捏,赵贞吉的小道新闻还是很可靠的,因为没过几日,嘉靖果然就下旨让杨博去巡视九边。

那是出发的前一天,散朝后我特意留下来给他提个醒。

“此去山高路远,人手可都带够了?我听说这边境外关危险的很,你自己也要随身携带一把匕首才行。对了,对了,还有,亲信要从京城选,到了那里指不定有什么里应外合的细作呢,我当初在浙江就吃了大亏。”

我给他嘱咐了一大通,他却只管笑着点头,也不说什么。

“喂,别光点头,我说这么多,你记住了没有,倒时别怪我没提醒,一不小心,就坟头草两丈高了哦。”

“好了,这次不是还有兵部翟大人与我同去嘛,你就放心吧,倒是阿炳你自己要小心。”

“我要小心什么。”

他低下声:“正所谓伴君如伴虎,我听说因为江南案的事情,你还被皇上罚过?你呀,自己才要长点教训,不能——”

“好了好了,那都是前几年的事情了,我知道了。”我打断他的话,明明该叮嘱的人是他,怎么说着说着我却成了那个被人放心不下的人了呢。

他一笑,“你怎么还是这样,和当年在牢里时一点都没变。”

额?我一愣。

随后立马想起了当初薛侃的事情,脸上涌起窘色,“都那么久远的事情了你居然还记得,太他奶奶丢脸了,快忘了。”

“啊?要忘了呀,可是我还记得好多呢。还有澡堂子那天——”

“闭嘴闭嘴。”我赶紧环视了一下周围,幸好今天严世蕃有事先走了,要不然这话让他听到,指不定要用眼神杀死我多少回呢。

我见杨博笑的一脸开怀的样子突然明白过来,“好呀,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促狭别人这套了。”

“没有,偶尔啦。”他止住了笑声,然后换上了温吞的神色,“说真的,阿炳,这次皇上让我去巡九边,我还是挺高兴的。”

“那是,这种没人干的事情也只有忽悠忽悠你。”

“不是,是恩师说了,如果这次做得好,回来后皇上会让我留京任职,一想到以后我们能经常见面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很期待呢。”

我愣愣的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突然发现也不知如何回他,只是嘴上挂着几声不和气氛的傻笑。

我似乎特别容易在杨博面前卸下防备,他和严世蕃不同,他总是能给人一种简单与纯善,像他明澈无暇的眸子,春风和煦的笑容,这些都很容易让人就轻易失去了防护与伪装。

“阿炳,要是我这次回来,能不能答应我再一起去城外放烟火?”

“放·····放烟火?”

“嗯。”他有点不好意思的那样说道:“其实那年的烟火我一直记得很久呢,有一年在宣化也有人给我送了一箱烟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留着以后,现在想来可能就是在等你一起吧。”

“那个,其实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去放烟火的,所以不必要说那样的承诺。”我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似乎特别害怕承诺一些事情,那总能让我想起廉之,想起在浙江临走前的那个晚上,想起那个永远不会再到来的承诺·····

我害怕,害怕所有的誓言终有一天会变成夏日的泡沫,冬日的晨雪,在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命运面前土崩瓦解,散成虚无。

也许人这一生经历过太多离别以后,就会格外害怕分别吧。

“是这样啊。”他垂下眼,有点点失望。

“好吧,那你要等我回来哦。”

“嗯。”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人生不过百岁,一年不过四季,长在西华门旁的那棵梨树谢了又长,长了又谢,桌案上的信纸也随着厚了一层。

有敬之的,有杨博的,一个说着平定沿海就回京,结果和倭寇打了就没停过,一个说着巡完九边就回来放烟火,结果中途又被拉去防鞑靼人。

真是世事无常,我摇摇头,拂去从窗外飘到信上的落叶,将它们一股脑全收进了柜子里。

出了西华门的锦衣卫所,我总会习惯的退回宫里,再去转上一圈,虽然明知道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也算是我来到这里养成的一种职业病。

只是每次路过文渊阁的时候,我总会刻意加快脚步,劲量避免和内阁的人照面。

然而这次无巧不巧却撞上了前来送文书的小太监,散了一地的纸张。

“奴才该死,冲撞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无妨无妨。”我也蹲下身和他一起收拾起地上的文牍纸页。

只是其中有几张上明晃晃的写着浙江布政使司,我心下好奇忍不住问道:“这是从哪儿来的?”

小太监回道:“是昨儿夜里闽浙送来的加紧文书,奴才正要传给内阁呢。”

“浙江福建呀,”我呢喃着,又问:“可知是什么事?”

“听送信的驿使说好像是关于沿海军需的,奴才只负责传送,哪能知道这么清楚。”

“哦,没你事了,赶紧送进去吧。”

然而往前走了几步以后也不知是不放心还是探究心太重,我愣是又退回了文渊阁,在那微敞的门前,七嘴八舌的声音不断传出,我犹豫了一会还是走了进去。

“诸位大人。”我致礼,然而进来才发现里头气氛莫名有些不和谐。

夏言坐在首辅的主座头也没抬的继续办公,而另一边顾鼎臣和翟鸾却一脸气呼呼的表情,不知是在和谁生气?

我瞟了一眼夏言。

其实刚才在外面听到声音的时候我就能猜到一二了,无意瞧见夏言鬓边多出来的白发,真是岁月催人老,但他怎么就改不掉这脾气呢。

“如今冬天天黑的早,皇上体恤大家,让时候不早就可先回去了,待着也怪冷的。”我想打个圆场。

顾鼎臣年岁已高是不准备说什么了,但翟鸾却道:“正好陆大人也在这里,有件事情还得让陆大人来评评理。”

我还没问何事,夏言就从案牍上抬起头道:“这是内阁自己的事情,何故牵扯他人。”

“这议事本就应该广纳谏言,陆大人也算是见识过沿海倭寇一役的,何不问问他呢。莫不是你首辅大人一人通揽了政务不够,还要闭塞言路吗?”

翟鸾话落,跟着夏言的笔也放了下来,他目光如炬盯着我们,我以为这是开怼前的宁静,然而过了一会他只是道:“那行吧,就让陆大人来评评。”

额……

“是这样的,东南沿海加急文书,需要支补军需,但问题是前两个月才拨了六十万下去,如今却再上书还要——”

翟鸾未说完夏言道:“东南是剿倭的,不能倭没剿完,倒成了填不满的窟窿。所以老夫觉得应该暂停拨放,待细查下再做决断。”

“可战事不等人,换句话说,六十万够几艘战船?夏大人从行人司上来的,怕是不曾见识过行军打仗是何样吧。”翟鸾到底是兵部的,怼起夏言来也硬气的很。

“翟大人!”

“好了好了都别吵,这倭寇我也见识过,确实抗倭这方面军费支出会相对较大,不如这样,既然上了折子过来,先批一部分,剩余的可派人详核账目,这样也不耽误了前线。”我尽量周转氛围。

哪知夏言却冷冷一笑,“陆大人无需如此,你与李敬之向来交好,后来他承了爵位去东南,陆大人自然也要帮衬些,老夫又不是看不懂,不必如此遮掩。”

“这……夏大人是何意?在下实在听不懂。”

“哼,让他去闽浙任提督难道不是陆大人进的言?如今出了这些事情,陆大人莫不是想甩了一干二净?”

“这,夏大人是否有误会,闽浙提督要任谁是圣上的意思,当初您既不同意开市那唯有派人去继续抗倭,怎么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这枪躺的我一脸莫名。

“陆大人既然来了,就好好瞧瞧吧。”说着夏言扔来一本账簿。

我翻来一瞧皆是闽浙的军用账务明细,不得不说,这数额确实有些大,我看的心里都一惊。

“陆大人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我看看手上的账本再看看夏言,突然明白了过来,“夏大人难道在怀疑我吗!”

“但愿是老夫多虑。”夏言又叹息道:“毕竟当初午门外同议薛侃之事不过短短几载,还望陆大人好自珍重。”

“不可能!”我将账本摔在了桌上,这还没贪污呢,中饱私囊的屎盆子都扣上了。

“我告诉你,这事莫说我没干,就是敬之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哦?曹国公?”

“夏首辅,不管如何要讲真凭实据,你不能,不能因为敬之和你意见不合就污蔑他,这闽浙账务是有问题,但归根结底还待细查,现在就下定论是否为时尚早。”

“自然,闽浙军需一事,迟早是要查的,但老夫也念在昔日的份上,奉劝陆大人一句,莫要多生是非,老夫既做了这内阁的主位,那么眼里便容不得沙子。”夏言定定的看着我道。

“多谢夏大人提醒,在下记住了!”

我几乎是一路跑出皇城的,心里也不知在逃避什么,或者害怕什么。

耳畔的风凛冽呼啸而过,脑海中又想起了敬之,所有的单纯的美好的回忆总会扑面而来,筑起一道高墙,于是担心的,不敢想象的某些事情就这样被遮挡在外,然而它却是那样的摇摇欲坠,哪怕只是一个假设,一句话似乎都会让那些曾经的信任轰然倒塌。

不会的,敬之不是那样的人,廉之是那么相信他,那么爱护他,所以,他也一定会是很出色的存在,是的,他所做的都是为了沿海,为了抗倭,他不会给廉之丢脸的,不会的……

冬日的夜晚寒凉又寂寥,街道两旁光秃秃的树干被月光映照,投射出稀奇古怪的影子,此刻我的心情仿佛就是这片逃不出的阴霾。

然而这样深邃暗淡的夜晚为何前面还有一盏飘红灯笼摇曳着?

再往前走近几步才发觉是京城有名的六必居。如今这时辰伙计们正忙着打烊。

然而那从店铺里走出手上拎着油纸包的一对男女又是谁?

他们笑容清浅,并排而行,有时又不知在细细谈论些什么,很是愉悦。

过了一会,仿佛是感受到了审视的目光,他们转过身的那一刻,男人有些微微的惊讶。

“文孚?”

“咦,陆大人?”

六必居的门关上了,伙计彻底熄灭了门前的最后一盏灯笼,恍如连心里的某些东西也给一起熄灭了,一时整条街都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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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这是马上要和夏言掰了的节奏了,没办法,夏首辅不下台,严首辅就上不来,严首辅上不来,严胖子就瘦不了。

然而在经过夏言的灵魂拷问一连串后,又遇到了带着妹子出行有说有笑的严胖子,小鹿瞬间更加扎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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