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叫嘎嘣一下

嘉靖十六年的春天,郭浔正式承袭了翊国公爵位,在老国公丧礼结束后,他终于带着人马回了两广。

城外马蹄溅起的尘土飞扬,一如他回京的那天。

但是,我知道,这次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日子还在悄无声息的过,嘉靖和内阁们的矛盾仍在进行,锦衣卫与东厂的摩擦也在继续,就连镇府司里的活儿也一样都没少,好像什么变化也没有。

那是明媚的午后,我拿着一叠文卷进宫,是陈寅要我呈给内阁有关近年来锦衣卫的明细支出与裁定人数,像这种也不是什么大事,校对一遍,内阁自然就批了,然而那天也实在不凑巧,嘉靖招了大家去御书房议事,说是有关两广边界一事。

于是内阁空空,只剩几个小太监,我放下东西交待几句也就走了。

还没出文渊阁呢,就看到抱着小皇子的康妃站在远处,不知在找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上前问个安。

康妃一见是我,立马笑得眼睛眯起,“原来是陆大人,那敢情好,本宫正有事要找陆大人帮忙呢。”

我一听又是有事要帮忙,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早知道请什么安,悔得肠子都青了。

“不知娘娘何事需要下官帮忙?”

“前些日子我养了只猫,小殿下欢喜得紧,我今日一看,却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见着天气暖和□□了,派宫女太监们找了半宿也没找着,这孩子就哭个不停,没办法只得我亲自来找了。不过,如今见着陆大人可就有辙了。”康妃笑盈盈的说道。

我维持着面上的笑容道:“一只猫而已,娘娘不必担忧,下官这就找来给娘娘。”

“诶哟,那真是有劳陆大人了。”

“娘娘客气。”我说道,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康妃手里抱着的孩子,那孩子也突然对着我张嘴一笑,露出没有牙的模样。

笑,笑死你,这么小就懂得折腾人,长大肯定是个熊孩子!

我从文渊阁向后找,一路也顺便巡查了一番内庭护卫,然而都一直走到了养性殿,却还没见半只猫影子。

不过,猫影子是没有,但鬼鬼祟祟的人影倒有一个。

我从后悄悄揪住了他的耳朵:“赵大人这是干嘛呢?”

“陆大人,疼,快松手。”

我松了手,改成用剑柄捅了捅他:“说,在这鬼鬼祟祟的干嘛呢?不老实交待,现在就把你扔诏狱里去。”

“谁鬼鬼祟祟的了,我这是——”他突然不说了。

“这是什么?”

“没什么。”赵贞吉左看看右看看,故作淡定的样子。

“那就跟我去诏狱,走走走,棍棒刑具五星级房你值得拥有。”说着我就要拉上他。

“停停!我说还不行嘛。”他赶紧挣脱出来,然后用手小心指了指身后的养性殿道,“皇上正和诸位大人在里头议事呢。”

“议事?不是说在御书房嘛?”

他一耸肩表示也不知道。

“他们议事,你在这干嘛?”

他摸了摸鼻子,突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什么,就是,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这一品大员议事,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多事!等你先混进内阁再说吧。”

“谁说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我虽然人微言轻,但,但听听学学总没事吧。”不像之前的正义凛然,最后一句他说的很低,又像是问我那样。

“哈哈!你的有责就是听墙角?”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你不懂……”他气的脸发绿,一时也不知怎么回我,干脆转过头去不看我。

“行了,你要闲的没事做不如和我去找猫,找着了,我禀明康妃娘娘算你头功一件,不比在这听墙角好。”我拉了拉他。

他虽不情不愿,却还是迈开了步子,只是嘴里不停咕囔道:“想我堂堂朝廷命官居然沦落到和你去找猫,真是有愧圣贤之道。”

“都说找着了猫算你的,你怎么还嘀咕个没完。”我瞟了他一眼道:“你好好想一想,你让康妃开心了,康妃不就让皇上开心了,皇上一开心,你的未来不就有指望了?难道不比蹲墙角强?这就叫曲线救国,笨蛋!”

他想想然后点头道:“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哦。看不出来,陆大人,你还挺懂的。”

“那是,我这血泪般的经验出一本书都绰绰有余。”我摇头晃脑的得意,看着赵贞吉这小年轻,果然还是太嫩呀。

“不对,你是不是还再打夏言的主意呢?”我突然想到,要不然这小子干嘛老跟着内阁走。

“哪有的事情,我倒想呢,奈何人家看不上我我也没办法。”

“此话怎讲?”

“因为——”

他突然停顿了,看着前方一会,直到前方那名官员走近,他微微拱手行了一礼。

那名官员亦含笑回礼,同时对我致意:“陆大人。”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从容的步入了身后的养性殿。

那是?我想起来了,正月里给蓝道行塞年敬的那个人。

我没有太在意,继续问他:“是因为什么?”

赵贞吉苦笑,指了指身后进去的那人道:“看见了没,因为他。”

“他?”

“吏部侍郎,徐阶。”他又补了一句:“刚封的。”

“谁!徐阶!你说刚才进去那人是徐阶!”

“对呀,怎么了?”我惊讶的表情使他很出乎意料。

“没,没什么。”我拍拍胸脯,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

明朝历史上最有名的三首辅,严嵩,徐阶,张居正。特别是前两个,光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在现代都能写一百万字的小说了,什么徐阶斗严嵩,徐阶巧治严嵩,反正归根结底一句话,老严家的克星来了。

“对了,那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他?”

“听说他娘死了,回家丁忧三年去了。这不,一回来,吏部侍郎的位置首辅大人都给他留好了。”

“那这么说,你还真攀不上夏言了。”我也有点同情他了。

“无妨。”他突然笑笑,似乎想开了,“其实我觉得徐大人也挺好的,毕竟举止贤雅朝廷上下无人不赞他。”

“你能这么想就好。”我说。

“再说,夏首辅再能干,年龄在那摆着呢,万一哪天嘎嘣了……”

“等等,啥叫嘎嘣?”

“诶呀,就是那个那个……”他继续道:“可你想徐大人还年轻呀。”

“嗯。”

“所以要是能跟着徐大人也不错。”

我晕!他这是要为入阁誓死奋斗到底呀。

我拍拍他的肩道:“那你加油吧,万一哪天他们都嘎嘣了,你的梦想就实现了呢。”

我们一路边走边找,最后在一棵梨树上还真找着了。

我小心翼翼地爬上树,想把那只猫给抓下来,不料,那猫一惊,跳下树嗖的一下就从身侧窜过。

我赶紧对树下的赵贞吉喊道:“在那,快抓住它!”

赵贞立马跑过去,然而只是片刻,他又折了回来。

我下了树,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手,问道:“怎么了?没抓到?”

“不是,陆大人我觉得前面还是你去比较合适。”他神情有点奇怪。

我心里猜测,这家伙又碰到什么事情了?

然而当我过去一看,乖乖,还确实是比较严重的事情呢!

只见一群侍卫押着一名卫兵模样的男人来到两名太监身前,那男人脸上一片青肿,而侍卫长正逼迫他跪下,然而那名被押着的男人也确实硬气,任他们怎么打骂就是不跪。

“不知好歹的东西,敢得罪公公,也不看看上面是谁罩着!”说着领头模样的侍卫就是一巴掌甩过去。

那男人吐了一口嘴里的坏血,反倒笑了,“我跪天跪地跪君父,就是不跪他这个阉人又怎样!”

“你!”

侍卫长气急,正欲再抬手,然而身旁的太监悠悠地开口了:“罢了罢了,甭打了,我看他也有点骨气,是条汉子,算了吧,给他拉到城外去,寻个好地,该怎么着怎么着吧。”

“记着离皇城远点,别沾了腥,晦气。”另一名太监掩着鼻子道。

“是,公公放心,卑职做事,包您满意。”

“他们这是,要……”我看了一眼赵贞吉,试探的问道。

赵贞吉点点头:“想来是的。”

这还得了,皇城内外都是锦衣卫护卫,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是不想活了。

我一步跨上前喊道:“慢着!”

于是,押着那名男人的卫兵们连同两个太监顿时都朝我看来。

那两名太监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又被一脸笑容掩饰掉了:“哟,我当谁呢,原来是陆大人,这是哪阵风把您吹来了,今儿可有空?赏个脸去咱东华门坐坐,王公公上回还和奴才们念叨着您呢。”

这俩太监瞬间换脸的一副熟悉样子叫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坐就不必了,我这阵风呀,一直都在宫里飘着,你们今儿这是?”我瞧了眼被押着的男人。

俩太监愣了片刻,很快又笑着答道:“他呀,守太和门的一个兵头,这不上头才交待了点事情,这奴才竟然狗胆包天,万般阻拦,你说这不是该死吗?”

未等俩太监说完,那个男人赶紧辩驳道:“我没有,大人小的是冤枉!是他们要小的——”

我抬手制止了他的话,转头对那俩太监说道:“承蒙圣上信任,将皇城内外的安危交由我们都尉府来负责,这里头就算出了点什么芝麻绿豆的事情,还有我们的人处理,要是劳烦了公公,你叫我们心里怎过意得去。”

其中一名太监皮笑肉不笑道:“陆大人这话说的,你都尉府虽护卫皇城多年功不可没,但咱东辑事厂不也没闲着嘛,这外头的流言蜚语,屎盆子咱也没替你们少担,说到底都是一个皇城,一个主子,分什么你的我的,这要传到了圣上耳朵里,多不好听。”

东辑事厂?不好,看来今儿是碰上事了,之前就听敬之说过东厂的人不好惹。

我赶紧换了一脸笑:“既然不好听,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毕竟都是一家人,两位公公如今卖我个面子可否,这人?”

也许是见我的态度转变太快,赵贞吉在背后用手捅了我一下。

“既然是一家人,那你处理跟我们处理不都一样嘛。”

“公公……”我又卖好的喊了一声。

然而两名太监明显就是不上道,不仅如此,他们还使了个眼色给侍卫长示意赶紧带走那男人,“既然没有其他事情,我们这就走了,上头还等着回话呢。陆大人记得有空来咱这喝杯茶,多叙叙旧,别生了情分。”

“走。”

“等等!”

“怎么,还有事?”

我闭上眼吸了口气,罢了,今儿算是豁出去了!

我抓住赵贞吉的手告诉他:“待会我要是被东厂的人群殴了,别管我,记得赶紧逃。”

“陆大人……仗义啊!”他满眼泪汪汪。

“出去以后记得去北镇抚司找李大人,让他多带点人,替我揍回来。”

赵贞吉抽回了手:“……”

“看来今儿,公公是不打算给陆某一个面子了。”

“陆大人,公是公,私是私,咱得公私分明。”

“好一个公私分明,既然如此,那在下就要来问问公公,这兵头究竟所犯何罪,要让你们如此欲除之而后快?”

“这……”

“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他阻拦上头办事。”

“不知上头要办的是何事?他又为何要阻拦?”我继续逼问。

两名太监一时不知如何答话,支支吾吾:“上头交待的事情……与你陆大人无关,怕是不便说。”

“对,与你无关。”另一名太监帮腔道。

“好,既然二位公公不肯说,那我就来问问这位兵头,想来他总该知道的。”

我俯下身就要询问,那两名太监突然大叫道:“陆大人!你莫要太过分!我东厂的事情与你都尉府何干!”

“东厂的事情,我管不着,但在我的地盘上出的事,我就得管!”

“你!”

“你什么你!公公若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我陆某洗耳恭听着!”

那两名太监一时气的不轻,而身旁的侍卫们也见机犹豫着是否要上来。

突然其中一名拍手道:“好,好。之前只听说都尉府的陆大人傲得很,今日一见咱也算是开了眼,不仅傲,还狂得很!”

这时,树荫下走来一只猫正喵喵叫唤,我一看正是康妃的猫。

我上前一把拎起了猫的后脖颈,那猫在手上张牙舞爪无法动弹,“世人怎么说,我不知道,但若是有人敢在我的地盘上动了我的人,那我可不会轻易罢休的,到时一生气没准把他也给一起收拾了。”

说着手上的力道加大了几分,那猫疼得啊呜直叫,“毕竟我的东西要留要毁我喜欢自己来安排。”

“二位公公,你们说是不是?”我看了一眼面前两个吓得咽口水的太监,笑笑道。

“陆……陆大人所言甚有礼。”

“正好咱刚想起主子还交代了其他事情,这人就交给陆大人处理了,咱先去忙了。”

“那公公慢走。”我看着两个太监带着一帮侍卫赶紧消失的身影,最后不忘补了一句:“改日让王公公来镇府司里喝茶,叙叙旧,别生了情分。”

可算送走了,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而赵贞吉在一旁已经笑得憋不住。

“别笑了,赶紧解绳子。”我对他说。

那男人松绑后立即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小的俞大猷多谢陆大人救命之恩。”

“别别,快起来。”我扶他起身。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唉!”他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是这样,小的家中贫苦,但也曾读过一些书,去年父亲大人过世以后,小的便替了他的百户之职,后来在军中得罪了上头,被贬去守皇城。只是,这东厂的刘公公和钱公公平日里骄奢越礼,还纵容手下向我们收取钱财,我没给他们便记恨上了我,今日他们故意寻衅,想找个理由将我抓了除掉,不想碰到了陆大人。”

“原来如此,真是过分,你们一个月才多少俸钱还要孝敬给他们。”我看着他又问道:“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他没说话似乎一时也想不出来。

赵贞吉突然道:“我看你身材健壮,孔武有力,何不去考个武举人?若是中了,不比守城门强?”

“这倒是个主意,我觉得你可以试试。”我也赞同道。

“二位大人是说在下可以去试试?”

“为什么不?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赵贞吉说。

我一转头看他,“嘿,你小子学的还挺快。”

他低头笑笑:“那是。你不是让我记着你血泪般的经验嘛。”

“承二位大人吉言,在下一定会努力的。日后若有出头日,定不忘二位大人的恩情。”说着他又跪下磕了一头。

“咋又跪下了,快,快起来。”

后来,别了俞大猷,我和赵贞吉一路将猫送去了康妃那儿,路上我心疼的摸了摸它:“诶哟,宝贝儿,刚才可别把你掐坏了,要不然康妃又有的折腾了。”

“你还别说,陆大人,你刚才是我见过最威风的时候。”赵贞吉说。

“我其他时候不威风吗?”

他摇摇头,“不但不威风还挺怂的。”

“诶,你……会不会说话。”

“只是,你今天这一来,把那两个太监都得罪了,他们回去只怕有的和王公公说了。”

“王公公?东厂掌事的那个?”

他点点头:“就是王真王公公,就连李公公有时候都要给他点面子呢。”

“这么厉害?我以为太监混到李芳那份上就算够猛的了呢。”

“那也不一定,李公公是司礼监大太监,按理说是在王真之上,但谁让人家手里头有人呢,就像你们锦衣卫一样。明白了不?”

我点点头,“那看样子,我今天真捅了篓子?”

“也不见得。”他勾上我的肩膀拍拍,“万一你前面的人也都嘎嘣了,你不就成最大指挥使了嘛,到时,他还敢动你吗?所以放宽心。”

“呵呵!”我干笑一声,“算了吧,嘎嘣这种事情我就不想了……”

“没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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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除了戚继光以外,还有很多抗倭名将,如俞大猷,谭伦 ,胡宗宪等都是很有名的,特别是胡宗宪,这个后面会有提到。

好啦,这章,赵贞吉小可爱又出来蹦哒了,誓死为入阁奋斗在一线。。。。

下章预告,严胖子又占小鹿便宜(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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