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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意欣自从怀孕之后,整个人就跟吹气一样胖起来,不仅是肚子,全身各处都是。她倒不在乎身形的变化,快做母亲的人,全部心思都在没有出世的孩子身上,对自己已经是视而不见了。
上官铭停住脚步,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对面那一对夫妻。
男人高大英武,虽然肤色金棕,五官却俊美无俦,就算面无表情,煞气十足,也掩盖不了他非凡的外表。一身玄色军服,更增帅气。无论站在那里,大家最先看见的,都是他。
女人却似乎逊色一筹,看得出来,五官曾经清丽无双,但是如今孕期的虚胖,已经将她的美貌折损许多。以前妖娆多姿的身子,如今成了一个大大的梨形身材。幸亏一身莲青色细棉布的宽袍大袖,还能遮掩一些她走了形的身材。
尽管是这样,她身边的男子,还是对她呵护备至,依然视她如珠如宝。
而这个身材走了样的女人,和他记忆深处那个清丽无双的稚龄少女,完全判若两人。是因为成为别人的妻子,然后又要成为母亲,所以就从珍珠变成鱼眼睛了吗?
还是在自己眼里,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看清楚对面那个一脸震惊,毫不掩饰的孕妇,到底是谁?
在别人眼里,她也许依然是一枚璀璨的珍珠,从来没有变过。
上官铭的唇角缓缓上翘,声音温润如玉:“……原来是你们。是顾少夫人的身子有不适吗?”
顾远东抿了抿唇,看向旁边的护士,“杨大夫跟我们有约,居然临时失约。——顾某这一辈子,还没有见过对顾某言而无信的人。”
齐意欣从刚才的震惊当中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的五官僵硬,连一个笑容都挤不出来。费了好大的劲儿,齐意欣才结结巴巴地问道:“……是七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陡然想起了宋大夫给他们介绍这个诊所的时候,那欲言又止的表情。齐意欣忍不住在心底怒骂宋大夫:你多说一句话会死吗?让我们碰到这样毫无准备的尴尬场面很好玩吗?
一怒之下,齐意欣心里有个长了角的小人,正在摩掌擦拳,要去阿喵那里进谗言,说宋大夫的坏话……
上官铭眸光一闪,侧身往里让了让,道:“杨大夫不是有意的。南城小花枝巷有个……妇人难产,她的家人跪求到我们这里,杨大夫见人命关天,所以不得不先把手里的事情放一放。事有轻重缓急,还望顾督军多多包涵。”
顾远东面色沉肃,低头问齐意欣:“要不我们先回去,改天再来?”
齐意欣没有说话,上官铭温言道:“顾督军,我虽然不是妇人产育的专科医生,但是也跟着学了一些皮毛。在杨大夫回来之前,我可以帮她做些文字工作。你知道,尊夫人是新病人,要做病历,很多东西,也是需要问清楚的。”
齐意欣心里一动。这种看病的手续,好熟悉。——真好,这个时代,正在大步向她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大步靠近了。
“要不,我们就进去先同上官大夫坐一坐吧。看看需要提前做些什么记录,等杨大夫回来,也好节省一些时间?”齐意欣听说杨大夫去小花枝巷给人接生,已经对她心生好感。医者父母心,杨大夫能去小花枝巷那种地方,齐意欣真心佩服她。
顾远东顿了顿,虽然不是很情愿,可是知道齐意欣说的也是正理。他听说杨大夫是去救人,也不想再追究她的失约之事,只是让上官铭给齐意欣看产育……顾远东蹙起眉头:“我陪你一起去。”
以前宋大夫给齐意欣看诊的时候,都是不许顾远东进去的。
顾远东可以不在意宋大夫,可是上官铭不行。
上官铭知道顾远东的顾虑,不由莞尔着摇头,“只是问一些常规性问题,帮杨大夫节省些时间而已。”算是认同了齐意欣刚才说的话。
齐意欣忍不住深深看了上官铭一眼。——就看上官铭刚才说话的言谈举止,可以看得出来,这两年,他一个人在外洋,真的是变了好多……
顾远东察觉到齐意欣情绪的变化,揽住她肩膀的手臂紧了紧。
齐意欣抬头,对顾远东温柔地笑了笑,就一起跟着上官铭往里面的办公室走去。
来到上官铭的办公室,齐意欣眼光一闪。——这个办公室的布置,跟她以前在《新闻报》报馆的办公室的布置,几乎一模一样。
上官铭似乎浑不在意,指了指自己办公桌对面的两把软椅,“坐下吧。”
就开始了问各种问题。
也不过是年纪、病史、家族病史等常规性的东西,问完之后,又叫了另一个护士进来,带齐意欣去量体重和腹围,还有心跳、血压,都要一一记录下来。
顾远东看见齐意欣就在里面那间屋子里,忍不住跟着进去仔细瞧了瞧,确定里面没有别的地方能藏人,才对那瞠目结舌的护士点点头,转身走出去,伸手带上门,双臂抱在胸前,靠在门边的墙壁上,淡淡地看着上官铭。
上官铭从自己的办公桌前面起身,来到顾远东面前,两手插在白大褂下面的裤兜里,微笑着道:“你不用这样如临大敌。意欣都怀孕了,你还担心什么?”
顾远东沉声道:“我不担心她,我担心你。”
上官铭耸了耸肩,“至于我,你更不必担心。”说着,看向关着门的那间屋子叹口气,“其实,我今天看见她,就跟看见一个陌生人一样。我以为我这两年,一天都没有忘记她,可是见到她的面,我才发现,我的思念,似乎跟她完全没有关系。”
顾远东皱起眉头,“你不用这样文绉绉的。我不懂你们那么多千回百转的心事,我只认定她,无论她是谁,变成什么样子,我只认定她。”
上官铭看了顾远东一眼,点头道:“我明白。我也只认定她,可是她已经不是她,我当然就不用再认定她了。”
顾远东的眸光沉沉,半晌才道:“那就好。”便闭了嘴。
外屋里一时沉默下来。
上官铭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出神。
齐意欣从里面屋里拉开门出来,抬头就看见顾远东关切的眼神,忙笑着道:“你等急了吧?”
顾远东摇摇头,握着她的手,来到旁边的软椅上坐下来。
上官铭从护士手里接过记录看了看,眉头也开始皱了起来。
顾远东没有放过上官铭神情的变化,心里一沉。
上官铭的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对护士吩咐了一声,就对顾远东和齐意欣道:“两位稍等,杨大夫就要回来了。”
顾远东忍不住问道:“我夫人的情况如何?——你们查出来什么了?”
上官铭静静地看了顾远东半晌,“你有勇气听实话吗?”
顾远东的手心里沁出汗意,说出的话却是那样云淡风轻:“当然。”
上官铭就看了齐意欣一眼。
齐意欣也毫无畏惧,虽然面色有些苍白:“说吧,到底是怎么啦?”
上官铭正色道:“既然如此,我就说了。从数据来看,尊夫人肚子里面的胎儿,和别人相比,确实有些大……”
顾远东再镇定,都有些急速喘息起来。——他还记得,他娘顾范氏以前提过,他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是一个比较大的胎儿,所以他娘顾范氏才会难产。难道他的孩子,连这都能遗传?
上官铭摇摇头,“这方面,我懂得不如杨大夫多,我也是就事论事而已。也许有别的解释,你们别听风就是雨。”
齐意欣有些不满。好话歹话都是你说了,还以为上官铭变了许多,但是这股子说话不看对象的毛病,好像还是一点都不改。
“这是怎么啦?——对不起,我失约了。今天外面有个难产的妇人,人命关天,我就……”从上官铭办公室的门口传来一声爽朗清脆的说话声。
齐意欣扭头一看,见是一个眉目浓丽,身高腿长的漂亮女人站在门口,英姿飒飒,不像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倒像个带兵上阵的女将军。
“这是杨大夫。她的妇人产育医术,在新朝若是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上官铭笑着过来给他们介绍。
顾远东扶着齐意欣,淡淡地点头。
杨大夫的目光立时被顾远东吸引过去,眼里闪过一丝惊艳,才垂下眼眸,对齐意欣点点头,道:“这是你妻子?”
顾远东“嗯”了一声,“劳烦杨大夫了。”
上官铭将手里刚刚记录好的病历递过去,道:“我帮你做了些前期工作,你看看。”
杨大夫接过病历,对齐意欣招手道:“跟我来。”
齐意欣看了顾远东一眼。
顾远东扶着她一起过去。
来到杨大夫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杨大夫笑着将顾远东挡在门外:“先生在外面候着,我有些问题要单独跟尊夫人谈。”
齐意欣忙道:“都是女人,你不用担心。”示意顾远东放手。
顾远东抿了抿唇,将齐意欣放开,看着她跟在杨大夫身后,走进屋里。
屋门在他面前关上。
上官铭在对面看见,对顾远东道:“二少,过来坐坐,喝杯茶。——我们是正经诊所,你就不要太草木皆兵了。”
顾远东笑了笑,跟着上官铭走过去,来到刚才的位置上坐下来。
齐意欣跟着杨大夫走进她的办公室,坐在她的办公桌前,看她迅速翻看着病历。
“顾夫人,我还有些问题要问,希望你能如实回答。因为这些问题,可能有些事关隐私,为了怕你难堪,我刚才就没有让你先生进来。”杨大夫应该在病历上看见了她的姓氏。如今她是顾齐氏。
齐意欣点点头,心里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
杨大夫就拿着羽毛笔,再次问道:“你什么时候有第一次性事?”
乜?——齐意欣瞪大眼睛,反问道:“这跟我今天的来意有关吗?我是来做胎检的。”
杨大夫笑了笑,“这不是什么羞人的事。何况做都做过了,又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不过你有疑问,也正常,我跟你解释,这些事情,都有关生殖健康,所以,必须要问。”
齐意欣的脸色阴晴不定,不过还是吞吞吐吐地道:“……十七岁。”就是今年上半年成亲的时候。
“一周有几次性事?除了跟你丈夫,还跟别的男人有没有性事?”
齐意欣结巴起来,“不……不记得了。”
“是不记得一周有几次性事,还是不记得跟别的男人有没有性事?”杨大夫似乎问得很犀利。
齐意欣有些慌乱,“没有,我跟别的男人没有过……不记得有几次。”声音越来越低。
杨大夫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都记了下来,又问道:“你丈夫有没有小妾?通房?或者外室?跟别的女人有没有性事?一周几次?”
齐意欣的眼眸眯了起来,看着杨大夫不说话。
杨大夫头也不抬,继续问道:“你们平时行房的时候,每次多长时间?一晚几次?你丈夫喜欢什么样的体位?用什么器械和药物助兴?”
齐意欣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你有完没完?!——这些事情,跟我今天来胎检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对宋大夫非常信任,齐意欣几乎都要怀疑这个杨大夫,是不是某人派来的奸细!
齐意欣满脸薄怒,一双明澈的双眸燃起熊熊怒火。
杨大夫露出一脸真诚的笑容,耐心跟她解释:“这是例行问题,在外洋医院,都是对孕妇必问的。”
“我不信。——我丈夫有没有小妾,跟别的女人有没有关系,也是必问的?跟我怀孕有什么关系?还有,还有,一晚几次这种问题,杨大夫,你成亲没有?如果没有,你问这种问题不脸红吗?”
“我是妇人产育方面的专家,这些问题,对你的胎检,有直接或者间接的联系。比如说,问你丈夫有没有小妾,或者跟别的女人有没有关系,就是担心有交叉感染问题,你知道,这里一般的妇人都不怎么注意那里的健康问题,各种妇科隐疾都是讳疾忌医。如果你丈夫有别的女人,也许会把那些女人身上的病,传到你身上。”
这些解释好像确实很有道理,齐意欣不知不觉听进去了,一时正要开口回答,就听见杨大夫又接着说道:
“还有问你受孕那一晚的体位问题,可以推断出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难道你不想知道性别,一举得男吗?”声音循循善诱,似乎是祷告室的神父一样,正在慈祥地诱导自己的善男信女们吐露心底的秘密。
齐意欣听见这种说法,却陡然警醒起来。
靠体位能推断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这跟她前世街上的神棍差不多,实在不应该从一个据说是从外洋回来的妇人产育圣手的大夫嘴里说出来。
齐意欣心里奇怪的感觉重新升腾起来。
杨大夫以为自己说服了齐意欣,继续问道:“你先生喜欢在白天做,还是晚上做?”
齐意欣到这个时候,已经对这些问题生了莫大的疑心,就从牙齿里面挤出一句话来:“古云入乡随俗,杨大夫也不是土生土长的外洋人,就算外洋医院要问,杨大夫现在可不是在外洋医院,我也不是外洋女人!”
杨大夫反倒笑了,道:“好吧,我明白了。你只跟你丈夫有过性事。别的,就当我没有问过。”说着,低头在齐意欣的病历上继续填写。
齐意欣咬咬牙,决定等会儿走的时候,要跟上官铭说,将杨大夫这里刚才登记的病历带走才行,若是以后落在别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后面的问题如果还是这样无聊,我看我还是走吧。”齐意欣站起来,不想再谈下去。
杨大夫轻叹一声,“这里的人就是讳疾忌医。”
齐意欣大怒,双手握拳,道:“什么叫讳疾忌医?我跟我夫君一周有几次性事也是你能管的吗?——如果我有病,你查病就是了,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你就能看出来我有病没病?如果这样也行,那宋大夫真是看错你了!什么名医,真是浪得虚名!”
杨大夫听见宋大夫的名头,默然半晌,问道:“是宋大夫推荐你们来的?”
齐意欣哼了一声,别过头不说话。
杨大夫偏着头想了想,道:“你说的也对。这一套,在我们这里,似乎并不适用。”说着,将刚才记录齐意欣的病历收到抽屉里面。
齐意欣冷冷地道:“把病历给我。”
杨大夫挑了挑眉,“这是我们诊所的财产。——不过你放心,我会保证病人的隐私。”
说着,杨大夫挂上听诊器,走过来对齐意欣道:“让我听听胎心。”
齐意欣脸色阴沉地走到一旁的榻边躺上去,任凭杨大夫拿着听诊器在她隆起的腹部逡巡来去。
冰凉的听诊器在她的肌肤上滑来滑去,让她很不舒服。
杨大夫听了很长时间,一直皱着眉头,直到最后,才绽开一丝笑容,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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