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看着许念的反应过于惊讶, 许诗琳原本还是有些失落难过的,见状,故作轻松随意道:“你不要这个表情看着我, 我不需要同情怜悯啊。”
自说着, 她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轻抿一口,待清甜的茶香在口中弥漫开来。
她复又接着说道:“其实吧, 以前我挺难过的。这几年, 我都已经习惯了。每回生辰, 母妃便会亲自下厨,做上一大桌子菜, 请父皇过来。”
“我干坐在那里,挺格格不入的。第一次,是我自己随意吃了两口后,主动提出先走了。后来, 母妃便专门叮嘱我, 叫我稍坐片刻后便离开。她总是歉意地对我说, 这样委屈我了,然而会在第二日或是第三日再想法子补偿于我。”
“其实, 补偿与否无所谓的,我也不甚在乎什么生辰, 左右不过是寻常的一天罢了,没什么可稀罕的。”
许诗琳说得随意,可声音里的丝丝颤抖暴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她并没有像她说得那般不在意。
她话一说完,又端起茶盏, 微微仰面, 用茶盏遮住泛红的眼眶, 免得下一刻眼泪决堤而出,叫人看笑话了去。
虽说,她知道许念不会笑话她。
可她还是不愿如此丢脸。
怪不好意思的。
其实她不知道,许念是可以理解她的心情的。
曾经,她去上幼儿园,别的小朋友知道她是孤儿后,恰逢有个小朋友过生日,爸爸妈妈不光是在家里庆祖一番,特意买了蛋糕带到幼儿园,请小朋友们再一起庆祝。
不知道哪个小朋友开了头,突然喊着:“许念没有生日!她没有过过生日!她是个可怜虫!”
其他小朋友跟着一起起哄,大声叫她:“可怜虫!可怜虫!没人要!没人要!”
许念记得,自己当时像一头发怒的小兽,狠狠地冲过去,瘦小的身子因着蓄积极大的怒气,把那个始作俑者狠狠撞倒在地。
在那个小孩瘪着嘴哭出来之前,她大吼着,似要向周围人证明一般,怒吼道:“你才没人要!你才没过过生日!我就是不喜欢过生日罢了,不过就是个生日,也就你们稀罕,我才不会稀罕!”
吼完这些,她大踏步出去,一出屋子,她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下来,越擦越多,根本止不住。
时至今日,她仍能清晰记得,当时她的胸腔内涌满酸涩的情绪。
为什么她的爸爸妈妈不要她?为什么没人给她过生日?
她其实真的好羡慕那个小朋友。
因为她也想过一次专门为自己庆祝的生日,也好想有爸爸妈妈陪着一起过生日。
所以,当听到许诗琳这般故作随意轻松地说着“不过是一个生辰罢了”,她是理解的,也知道她心里的难受。
许念没有拆穿她,等许诗琳掩饰情绪的间隙,她吩咐春桃再去做一锅一模一样的两掺来。
而许诗琳掩饰得差不多时,方放下茶盏,故意说:“我可不是寻求安慰同情来了,你不必安慰我。”
“嗯,放心,我不会安慰你的。”
“……”
许诗琳:话虽是她说的,她就这么照着做,到底还是有些难受。
许诗琳甩甩头,把这种奇奇怪怪的情绪甩出去,而后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把自己当作客人的觉悟,伸了伸腿,胳膊随意搭在椅子上。
她掩饰性地说道:“我不过是无聊,随意走走,便到你这里来了,想着雪团在这儿,便进来看看。”
她可不会说,自己好生威胁了一番青桔,方才来到许念这里。上回,她偷偷跑来,被母妃发现关了好些日子,也是这几日近生辰,才将她放出来。
这一出来,趁着生辰日,母妃讨好父皇,无暇顾及她,她方敢偷偷摸摸过来。她知道,母妃一直想给她生个弟弟,只可惜……
她摇摇头,不再想那些事,而是把目光投向桌上放好的砂锅。虽然已经离开炉火许久了,砂锅表面还是沸腾的,不停地冒着细小的水泡,显出无限活力。
许诗琳眼前一亮,指着砂锅问:“这是什么?”
许念不答反问:“你不是来看雪团的吗?关注这些干吗?难道是肚子饿了,想吃不成?”
许诗琳立马撇嘴,嘴里嫌弃道:“我不过是看着稀罕罢了,随口一问,我才不会吃的。”
“这可是你说的,等下别后悔啊。”
“小狗才后悔。”
许诗琳别过头,而砂锅的香气却是忍不住往她鼻头里钻。她有点受不住这个香气,总觉得下一秒她的五脏庙就要不受控制地叫嚣起来。
不行不行,她不能这么待下去了。
她赶忙问:“雪团在哪儿玩呢?我去看看她,你赶紧吃饭吧,你放心,我真不会吃。”
许念指了指她脚边,语气中颇感诧异:雪团自方才一直趴在你脚边啊。”
许诗琳:“……”
她刚要反驳,一低头看见她的脚边确实趴着一个软软的白团子。
她弯腰去将雪团抱起来,想把它搂在怀里,结果雪团看见许念准备吃东西,非常不乐意许诗琳抱它,费力伸着小脑袋朝许念那边看去,嘴里叫个不停,硬是想挣脱许诗琳的怀抱。
许诗琳没好气地拍了下它的脑袋:“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什么时候变成馋猫了。我这来看你,你光看着人家吃东西,怎么就这么馋啊?”
她训完雪团,又抬头问许念:“雪团怎么被你养得这般馋?看见什么都想吃?”
许念无语望天,良久方问:“你确定,它是跟着我之后馋了,而不是本来就这么馋吗?”
“它刚来的时候,见天儿的偷吃菜叶子,不偷菜叶子就蹲着看春桃做饭,就坐在厨房门口,寸步不离地看着。看完之后吧,发现不给它吃,它就又去偷吃菜叶子。”
“所以,它真的不是本来就这么馋?若不是看着它长着两只长耳朵,我都要怀疑你给我养的是不是兔子了,简直闻所未闻。”
许诗琳显然也是第一次听闻雪团的“光辉事迹”,目瞪口呆。
她再看雪团的目光,就变了。
万万想不到,你是这样的雪团。
她抱着雪团,不让它挣脱。
雪团挣扎半晌无果后,毫不犹豫地选择留一个后脑勺给许诗琳,然后它的整个脑袋费力往外探着,盯着许念手上的动作。
许念一偏头,便看见盯住她的雪团,手上动作一顿,再次问许诗琳:“你要不要一起来吃?”
许诗琳的鼻子里早就灌满了香气,可先前的话又放得太狠,直接点头答应,难免过于尴尬。而且,她看着桌上就摆着一个一人份的砂锅,摇摇头再次表示拒绝:“你吃吧,我不饿。”
这次拒绝,明显没有之前那般坚定。
许念自也看出她的变化,说道:“你想吃便说想吃,不用一直拒绝。你的那份春桃已经在做了,等下便可以端过来。”
“什么?”
许诗琳惊讶,她哪能想到许念居然派春桃去为她准备了。
“你倒也不必特别惊讶。不过嘛……”许念话锋一转,“虽说今日你是小寿星吧,不收你钱倒像是在可怜你,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我可怜你,对吧?只是,适逢你生辰,我总也得表示些什么,是以,今日你这份给你打个折,约莫就九八折吧,你看如何?”
许诗琳听着许念忽悠了一大通,总算是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待她说完,她默默放下雪团,又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头次生出一个念头。
其实,被可怜可怜也没什么不好的。
起码,能省钱不是?
良久,她终是缓缓吐出一句话:“你还挺大方的。”
她说这个话,多多少少带了几分反讽的意味。
结果,许念不以为怵,反以为荣,毫不犹豫接道:“对吧,我也觉得我挺大方的。你看你说话这般张牙舞爪的,我没跟你计较不说,偏还看在你生辰的面上给你打了折。要知道,你可是第一个享有折扣的人呢。”
“照你这样说,我还挺荣幸的呗。”
“那是当然,你心里知道便好,不用说出来,万一小庆他们知道了,就不好了。”
“……”
行吧。
没等一会儿,春桃再次端着砂锅出现在厅堂,将冒着热气的砂锅摆在饭桌上,并放上碗筷,请许诗琳享用。
许诗琳迫不及待地接过碗筷,轻轻搅拌了一下砂锅,热气随着她的动作散了一下又聚在一起,散发着阵阵诱人香气。
这一刻,她的肚子终于承受食物香气的刺激,“咕噜噜咕噜噜”叫嚣不已。
许诗琳拿着碗筷的手登时顿住,无地自容地僵在当地。
然而,许念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专心专注眼前的砂锅两掺。米线混着刀削面一起煮,米线滑嫩爽口,刀削面厚实劲道,截然不同的口感混在一起在砂锅中炖煮,汤汁中浸入面食的黏稠感,也富有米线的鲜香感。
一口吃下去,滑嫩中厚实棉软,劲道黏稠中亦是爽利纯鲜的。
况且,汤底中的水,用的是她和春桃一起采集的雪水,无污染、纯天然,有着属于自然的纯粹与甘醇,再熬煮过鸡肉和猪腿,将鸡肉的鲜嫩细腻、猪腿的浓郁醇香留在汤中。
这样的汤用来煮一锅砂锅面,可谓是大材小用。偏偏许念这般做了。
面的丰富口感全部浸在汤汁中,一时间染上多种滋味,面不再仅仅是面,它包容了万千滋味,一起在味蕾上迸发跳跃,让人舒服得想闭上眼细细回味。
与此同时,混在面中的米线也展现了自我的魅力,它们特有的爽滑嫩也在汤汁的辅助下,得到了进一步的激发扩大延伸。
除了米和面,里面不同的配菜亦有不同风味。
绿豆芽鲜脆、鹌鹑蛋香醇、豆腐丝清淡,此时再点缀一点点辣油,鲜中藏辣,辣里含香,灼烫中亦是反反复复的多重口感的演绎再现,吃一口、再吃一口,滚烫的汤与面菜下肚,心底亦留下一片滚烫。
许念吃得舒服自在,许诗琳自也注意到了,但她看着自己这份砂锅,好像和许念的那锅不太一样,不禁问道:“这两份看着有些不同。”
“是不一样的。”许念把面咽下去,方说道,“今日你该吃长寿面的,是以不能吃我这锅里的刀削面。因着,刀削面不够长,就今日来说这个寓意不甚好。我专门交代春桃,给你做了一碗长寿面,只这长寿面给你下在砂锅里,除了锅不同,面还是那个面,你权当吃了一碗长寿面如何?”
许诗琳没想到是这一茬,她刚刚还以为许念是要故意欺负她。
万没想到,她是念及生辰之事,命人给她煮了这样一锅长寿面。
“谢谢你。”
许诗琳小声说道,埋着头开始吃面。
面很烫,她的动作很慢很小心,像是吃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砂锅的热气扑在她脸上,她也全然不在意,小口小口吃着面,吃着吃着,就感觉眼睛有些发热发烫,有什么东西便掉在了碗中。
许诗琳没吭声,再吃面时发觉,面里已多了点涩涩的咸味儿。饶是如此,她仍觉着这个生辰很开心,也很满足。
来自许念的一锅长寿面,无声地熨贴了她失落的心情,也让她在这个寒冷无比的天气里感受连手指尖都冒着暖意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可能唯一失策的是,这面条比自己想象中的长一些。
许念看着她笨拙地给自己夹面,提醒道:“今日这个面,你可不能咬断啊。这是长寿面,意味着长长久久,咬断了寓意就断了,所以你稍稍忍着点,别着急,慢慢吃。”
本要把面咬断的许诗琳,动作一顿。
她把嘴里的眼泪咽下去,不想让许念发现,努力用正常的声音说着,却依旧控制不了的瓮声瓮气:“你小小年纪,究竟哪里来的那么多歪理邪说。”
许念瞥了她一眼,淡淡收回目光,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回道:“这不是歪理邪说,而是一种信念。就像,你在今日许愿,心足够虔诚的话,老天是会听得到的。”
“真的吗?”
许诗琳像是被她说服了。
“真的。”
许念继续忽悠小朋友,肯定点头,没有任何心虚。
“那好吧,我虔诚地许愿,希望老天可以听得见。那么,我希望它快把你带走吧,你的话实在太多了。”
“……”
许念:这可能就是最佳翻车实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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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热热闹闹地吃完长寿面,许念想了想问她:“你着急走吗?”
许诗琳看了眼天色,想着父皇许会留在母妃那里,那母妃便是无暇看顾到她的,遂答道:“应该不着急吧。”
“太好了!你先帮我看着点雪团如何?我想起来有些事要去厨房做一下。”
“行吧,你别太久啊。”
许诗琳故意表现得有点勉为其难。
“放心吧,很快。对了,我这里有姜汁软糖,等下拿给你吃两块。”
许念接着道。
“我刚才见你流鼻涕、打喷嚏来着,这个天儿着实有点冷,吃几块这种姜汁软糖,预防一下风寒。”
说完,她也不管许诗琳拒绝还是接受,径自去了厨房。
她觉着,这个小丫头比小金还要……口嫌体正直。
而她今日之所以能拿得出姜汁软糖,也是昨天林璟给她提的醒。
她待林璟走后,专门去厨房和春桃一起搭把手做的。春桃剁姜、萃取姜汁,而后混在糯米粉中和好,她则用赤红糖熬糖浆,再把熬好的糖浆与春桃和的面混在一起,过滤再蒸熟,放凉后取出来,赤红色的姜糖块裹上一层晶莹剔透的砂糖,如落霜雪般晶莹又好看。
许诗琳拿到姜汁软糖时,便先被这个小小方块糖的颜值惊呆了。
赤红色的糖块裹着浅白晶莹的纱衣,既多了一层细腻朦胧美,又丰富了糖块的颜色,规规整整地码在瓷盘中,瓷盘边缘印着朵朵盛开的红梅,恰是一处雅致的点缀。
红梅衬霜雪,霜雪覆赤糖,彼此交叠辉映,别有一番意趣。
许诗琳看呆了去,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许念说的这是什么吃食,不由自主地再次产生了自我怀疑。
这真的是她想的那个姜汁做的吗?
生姜那般平平无奇,用它做出的糖却是这样不同寻常。
没有一点点生姜的难闻气味儿,反而能闻到一股浅到弱不可闻的香甜气息。
而且,这个姜汁软糖亦如其名,又软又弹,手指上下捏着轻轻一用力,中间便鼓一下身子、弹一下,很是有趣好玩。
许诗琳拈着软糖,好好把玩了一番,覆在糖身上面那层晶莹的砂糖落在手上,她试着把手指放进嘴里含了含,发现居然是那层“白霜”居然是甜甜的。
她这下才认出来,许念裹在外面的那层是砂糖。
小九她这也……太奢侈了吧。
居然用这等上好的砂糖裹在外面做点缀。
远在厨房的许念可不知道她在腹诽,因为她确实也没意识到这一点。
她知道,糖在古代是奢侈品,但因为身处宫中,林璟时不时拿来些好东西,况且又是后市那些寻常可见的,自然有时便会忘了,即便是宫中,这等成色的白砂糖在宫中也不是凡品,便随意拿来做吃食了。
此刻的她在厨房,想要给许诗琳一个惊喜,正在仔细琢磨该如何操作。另一边,许诗琳在厅堂陪着雪团,她把春桃送来的软糖把玩够了,准备开始吃糖。
忽听见,院子里传来热热闹闹的声音。
“念念姐姐!”
“念念姐姐!”
“我来了,你在哪儿?”
接着,她就看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童如一只快乐的小鸟,跑进了厅堂里。
许嘉文看清屋中坐着的是许诗琳而不是许念后,兴奋的小脸登时僵住,眼眸中露出几分畏惧的神色,忍不住缩了下脖子,悄悄咽了口唾沫,慢慢往后退。
许诗琳这时也认出是谁了,自然也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朝他招招手道:“过来呀,你吃糖吗?”
她拿着糖块放在掌心,朝许嘉文伸过去。软软小小的糖块安静地躺在许诗琳的手心,再看她的表情是那么温和又耐心。
许嘉文往后又退了两步,小脸上已全无方才欢欣雀跃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畏惧。
他极为小声地回道:“我是……来找……念念……念念姐姐的,是……念念姐姐……派……派人去找我过……来的。我没……想……打扰你……”
他过于紧张,一句话说着磕磕绊绊、结结巴巴,许诗琳心头当下一酸,想到刚刚吃过的那碗长寿面,心头蓦地一酸,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从胸腔内蔓延而出,直至四肢百骸。
她看着许嘉文,余光又不时注意着外面的动静,而后颤抖着声音,用着近乎哀求的小声对他说道:“我以后不会了,你不要告诉你姐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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