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玄晔这几日确是为此事所扰,却没想到会由她先提出来,怔了神色。
“木已成舟,时日愈长于王爷名誉愈是不利,项二姑娘我虽接触不多,却也听闻是个温柔娴淑的,有项大姑娘如此,想必不会差到哪儿去,王爷也好给个交代。”安瑾如是剖析道,面上带笑,心中却是淌血,却硬要逼着自己体谅。
“瑾娘……”顾玄晔凝着她良久,轻唤了声,终是抑不住情绪似的将人揽入怀中,“本王如何担得起你这份情深。”
安瑾埋于他胸前,心中荒凉,借着拥抱汲取暖意,低着声音软软道,“瑾娘能嫁王爷才是福气,自当为王爷分担。”
顾玄晔的手掌覆着她后背,摁向自己,付了疼惜怜爱在其中。
……
四五月光景正是去郊外踏青的好时候,柳梢抽绿,暖风拂面,一派盎然的春意。项瑶踩着青石板小路入了芳菲苑,甫一挨近,便听得苑子的主人正在大发脾气。
“连梳个发髻都梳不好,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小姐息怒……”
“还不给我滚下去。”
珠帘被撩起而发出细细碎碎的脆音令那声音愈发不悦,“都说滚了耳朵都聋了么?”她再一次厉了声响,可话刚道一半就戛然了,“怎么是你?”
“玉珠妹妹心情不好。”项瑶睨着梳妆台前的清丽少女,一袭姜黄色折枝花夹纱衫裙,衬得皮肤愈发白皙,也让脸上那几颗小红疙瘩愈发明显,坏了容貌。
赵玉珠鼻端发出一声轻嗤,像是在嘲讽她明知故问,却顾忌礼数不甘不愿地唤了声嫂子。
项瑶也不在意她这态度,径直拿出一只白玉瓷罐子,开口道,“我是来送琼脂膏的,这东西对妹妹脸上的红疙瘩有用,用不了几天就能消。”
赵玉珠目光凝在了那罐子上,露了半信半疑,那神色仿佛在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隐了戒备。
项瑶失笑,“确是想要妹妹多多关照罢了。”
“你可是表哥的心头宝贝,关照还不够么。”这话口气略冲,倒没多少酸涩,比起当局者迷的和安,她可清醒多了,只是相较于天神般的宋弘璟,她总觉得京中世家之女都没能有配得上的,偏就被眼前这女子迷得五迷三道的,下意识便觉得她是个有手段的,心下不喜。
“琼脂膏早晚于净面后涂抹,若想好得快些,饮食上也得有忌口,吃得清淡些,可以喝菊花茶这类清热袪火的调理。”项瑶自顾自地交代完,目光落在她散于肩后的长发,“流萤擅长编发梳妆,妹妹要是不嫌弃,可以让苑子里的跟她学学,好过为此大动肝火。”
“……”小姑娘正是最烦说教的年纪,一听便蹙了眉头。“我苑子的事轮不到你教。”
项瑶并不恼,搁了琼脂膏,也不多留讨人嫌,临走前道,“如果我是你,不管这东西是多讨厌的人送的,只要对自个有利的,绝不推拒在外。”
赵玉珠睨着那一道窈窕身影施施然离开,莫名语塞,感觉似乎被嘲讽了智商,回味半晌,毫不客气地拿过了那罐琼脂膏,“她说的对啊,干嘛跟自个过不去。”收了她的东西还不搭理,气的该是她了。
小姑娘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本来就为脸上的小红疙瘩苦恼着,离约好的日子越近,这疙瘩就是消不下去,才着急上火忍不住发了脾气。
不知是想到什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白玉罐子,两颊晕开一抹绯红,眉眼含春。
☆、53|44.
清晨采摘下的桃花,精挑过后放入蜂蜜轻轻捣揉,经过一定的时间酿制后,再放入一些豆泥等混合,做成酥饼馅,包在酥饼面皮内烤制,做成了的桃花酥饼花香四溢、口感酥脆绵甜。
“玉珠,怎么不吃啊?”陶然居里,宋老夫人坐在炕床上,腿上搭着条黛色细纹的薄毯子,睨向赵玉珠坐着的方向,“平日里可不最爱这些个么?”
“我这火儿还没败下去,吃了就白用那……”话刚溜了嘴边儿,赵玉珠便瞥了一眼坐在老夫人另一侧的项瑶一眼,咽了声儿。
宋老夫人盯着她面庞瞧,点了点头,“确实消了点。”语罢染上几分打趣,“这么爱捯饬,可是瞧上哪家的郎君了?”
“外外祖母……”赵玉珠娇嗔了声。
“看上就看上了呗,十四五的年岁了,合该找个好人家嫁了,说出来外外祖母给掌掌眼,若是合适,老婆子就找人给探探。”宋老夫人说话爽利,带着几分豪迈。
直把赵玉珠说得垂眸吃茶,似是娇羞地抬不起面儿来。
项瑶在一旁看着,愈发觉着宋老夫人是个真性情的,听说当年和宋老将军也是老夫人先追的,最后成就了一段佳话。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宋氏着一件绛色底梅鹊纹绸褙子撩了门帘走进来,一边含笑道,随后给老夫人请安。
赵玉珠瞥见,忙是躲了身后,撒娇道,“母亲,外祖母拿我寻开心。”
“怎么是寻开心,我可说正经的呢,云锦来得正好,玉珠有十四了,你也该留意留意了,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宋老夫人挑眉接茬道。
“娘你看,什么留成愁啊,分明是外祖母不待见。”赵玉珠故意装着伤心,也有几分真意在里头,“有了新人就忘旧人呐,外祖母这是要抛弃玉珠了嘛。”
宋老夫人被逗笑,乐得不停,项瑶对于自个躺枪,亦是作了哭笑不得状。
宋氏拿指尖点了下她脑袋瓜,“成天疯疯癫癫的没个正形,怎么跟外祖母说话呢。”可听了玉珠的话,加上项瑶过门后出的那档子事儿,让人高兴不起来不说,心里隐着不快,虽说知道母亲的心性未必有那意思,但自个也是嫁出去的女儿却留了府中,可不是留成愁……
尤氏是紧跟着宋氏进来的,自个一个人,给几人请安后回了宋老夫人问话,“小宝哭闹了一宿,刚给哄睡下,奶娘看着,老夫人把我们召来是有什么事儿吩咐?”
宋氏因着这话不由看向了屋子里的人,除了宋弘璟和赵瑞,家里的人全都在了,连几个管事的也在。
宋老夫人亦是巡视过一圈儿,见人都到齐,咳嗽了一声示意,“瑶儿进门也有几天了,今个趁着机会好好给认认全,家里人不多事儿也不多,老婆子不中用,也不爱那些个杂事儿,全靠你云锦姑姑操持着,如今你成了弘璟媳妇,将军府的主母,以后这家还得你当起来。这年纪最大的是宋管家,你唤宋叔即可,里外大小的事儿询他就是了,稍年轻点的是宋叔的侄子宋平,宋叔培养日后退了能顶上……”
如老夫人所说,家里人丁确是不兴,她与宋老将军共育有一儿两女,宋老将军故去没几年,儿子宋君儒身死沙场,儿媳亦是随了去,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可谓不打击。两个女儿大的那个和离带着一双儿女回府住下,一个嫁了荣亲王,性子执拗骄纵,少不得三天两头来烦的,要不是她这些年把心往宽了放,由着她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指不定该有多头疼。
不过弘璟成了亲,将军府迎了新主母,那自是不一样了。
听着宋老夫人一一介绍过去,宋氏的脸色稍稍显了难堪,却是很快掩了过去,大到管家,小到用人的管事婆子,都认了项瑶这个主儿,母亲的意思再是明显不过。
尤氏觑着宋氏,心里唏嘘,虽说是女儿,也比不上嫡亲的孙媳妇儿,宋氏攥了这么些年的权利眼下让她放,怎么甘心,左右合着没她什么事儿,当了热闹瞧。
项瑶打一开始就有些猜到老夫人用意,说实话的对老夫人这片信任用心甚是感激,不过这也把自个直接放到了宋氏的对立面,本来宋氏就对自己有些不喜,加上项筠在将军府出的这事也有些累及,只怕自个在宋氏心里的印象好不到哪里去。
“老夫人,一下让我担此重任怕是做不好,不妨这样,让我跟着姑姑先讨讨经验,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项瑶忙是婉转出声道。
宋老夫人凝着她,沉吟片刻道,“也好,就由你云锦姑姑带带你。”说罢把目光撇向了宋氏,得了她的应允,才甚是满意。
“这些年就盼着弘璟成家,能有个正主儿替我,我也好轻松轻松。”宋氏抬眸那瞬敛了情绪,盈着笑意温厚说道。
宋老夫人听着点头,“瑶儿不懂之处,你多帮衬着些。”
“那是自然。”宋氏笑呵呵应下,袖子底下的手攥了又放,转而冲着项瑶道,“正好今个是核账的日子,瑶儿就随我一道瞧瞧去罢。”
“……是。”项瑶对上宋氏那意味深长的眸子,堪堪应了声,心底预感不妙。
这一去,便是到了暮色四合才回了自个苑子,宋弘璟进门的时候就瞧见她瘫在桌子上,唤着流萤替她捏肩,后者睨着她侧脸倦色,微微挑了眉梢,走近跟前覆在她的肩膀上,力道适中地捏了起来。
“唔,就是那里,嗯……”
那□□声叫走神走到门口的流萤脚下一打颤,差点又退了出去,在看清屋子里的情况后,面上一哂,端着红枣羹走了进去,“姑爷,小姐。”唤过之后把圆木盘搁在了桌上。
项瑶诧异瞧着她,再一回眸便瞧见着青色遍刺金圈折枝官服的宋弘璟,眼底浅漾着笑意看着自己,“你回来了,我还以为……”
“今个做了什么?”宋弘璟瞧着人累成那样,泛了一丝心疼,手里把着力道轻柔捏着。
“在账房里待了一天,看得我现在两眼冒的都是数儿,还晕着呢。”项瑶边说边揉了揉眼,好像能把那感觉揉去了似的。
宋老夫人原说的小有家业,真是往谦虚了说的,光是祖上留下的基业就够一辈子吃穿不愁的,良田千顷,庄子别业,赵瑞打理的生意,更遑论这些年宋弘璟得的封赏,也无怪乎宋氏不肯放权了。
宋弘璟闻言略是诧异,就听她解释道,“外祖母把大家都召了去,说要让我当家,今个正好核账,便让我从简单的盘点起。”
“姑姑让你做的?”宋弘璟一点就透,皱眉沉吟。
项瑶两手叠着撑住下巴趴在桌上,听他那语气转了话道,“这一直都是姑姑当家,想是有些不适应的,我也觉着跟姑姑多学点的好。”说着直起了身子,仰头看向宋弘璟,露了俏皮笑意,“万一把将军府搅和乱了,不是让人笑话。”
“我在,没人敢笑话。”宋弘璟的手因着她转身的动作垂下,顿了顿后,复又抬起覆在她发顶,轻抚了下,“你做得很好。”
对上他深邃如潭的眸子,点射出的脉脉笑意,项瑶脸颊有一丝丝发烫,为了她该做的而夸奖,这人还真是……不怕把她惯坏啊。
“今个可热闹?”项瑶倏然想起,眸色漾着好奇问道。
宋弘璟自然知道她问的,顾玄晔这么快就纳侧妃,还是养女身份的项家二姑娘着实跌破一众眼眶,对于先前的*事件,为这桩婚事染上了几许桃色。
“走个过场。”最终落了四字评价,宋弘璟想了想后又说道。“安国公瞧着心情不大好。”
全程黑脸罢了。
项瑶笑而不语,估摸安国公想的是她家女儿贤良淑德,嫁给顾玄晔不过半年不到,他竟然就要纳侧妃,只怕心里气愤难当,就不知她这妹妹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54|44.
尚在卯时,庭院里栽着的两株石榴树正是开花的时节,橘红色的一朵朵缀了枝头,一点晨光跃然于上。
“胳膊向上抬一点,嗳,对了。”声音隐在花丛中传了出来,一身茶色收身薄袄的宋老夫人停了动作,走到离她两步远的项瑶身旁,将她的胳膊往上摆了些。
项瑶微晃了晃身子,藕荷色绣彩蝶月华裙随着身子转动似是翩然,照着老夫人的动作依样画葫芦地在后比划,伴着一二的唤声,一老一少动作一致,相映成趣。
一套拳打完,项瑶亦是气喘吁吁,看着仍面不改色的宋老夫人略有些汗颜,这拳法是老夫人自创的,糅合其中,少了杀气,作是强身健体用,项瑶有机会见过一回,便跟着一块,既能陪老人家,也能锻炼自个身子,甚至还让云雀记下回头教给顾氏。
项瑶擦汗的功夫,丫鬟呈了朝饭上来搁在石桌上,宋老夫人拉着她坐在了垫了秋香色蒲垫的石凳子上,面上盈满笑意,“难为你还肯陪我这老婆子练练,玉珠那丫头也就起初兴头,过了就不肯早起了。”
“练过之后身子爽利,夜里也能睡得安稳。”项瑶拿着调羹舀起一口,银耳羹浓甜润滑,配上四镶玉带糕,大抵是活动过的原因,胃口大开,觉得食物都更加可口。
宋老夫人笑眯眯瞧着,颔首附和,“确实。对了,家里的事情可还上手?”
“姑姑教得尽心,学到不少。”确也是累惨了,幸好今个宋氏跟尤氏去寺庙上香,她才有了这一天假。
“学归学,别自个累着。”宋老夫人临着补了一句,眉眼染上慈爱笑意,“秦老夫人要知道你在我这儿受了半点委屈,可不得念我,那老古板的说话一套一套还不让人驳,真是要命。”
项瑶闻言忍不住掩唇咳笑,想到祖母确是爱念叨,不知俩人怎么处到一块,见面总免不了拌个嘴,可瞧出来感情确是好的。
宋老夫人虽说不要人陪,但有个小辈在,明显话就多了不少,甚至还聊起了当年陪着宋老将军出征的往事,不乏惊心动魄,项瑶本就喜欢听那些个,有这么个好听众,宋老夫人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
鸳鸯铜镏金炉子上烧了水,咕嘟咕嘟冒出白雾,丫鬟奉了热茶,这一坐就是半天,直到来了人被打断。
“老夫人,宋夫人。”来人约莫十六七岁,身上着了天青色布衣直缀,眉清目秀,稍显了一丝文弱,见了礼道。“家母嘱我送些鳜鱼过来给您尝尝,这时节的最是肥美,已经送去给厨房了。”
“你母亲客气了。”宋老夫人显得十分喜欢这个年轻人,给项瑶介绍了道,“这是沈暄,他祖父是弘璟祖父的义兄,感情甚笃,可惜后来……”
项瑶同他浅笑颔首,沈暄亦是作了回礼,显是迂腐书生样。
“我家已经得了老夫人不少照拂,再说那也是祖父与父亲之失,所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沈暄看得甚明,老夫人也当如是。”
宋老夫人不由叹了口气,转而出言邀道。“一道留下用午饭罢?”
“谢老夫人美意,只是母亲还在家中等我回去,拜会过便回去了。”沈暄拱手婉拒。
宋老夫人闻言不再强留,忙是招了婆子一番耳语,便让那婆子代为送客,沈暄再次拱手致辞。
项瑶见他离开,正要出苑子,就险些与人撞上,却是赵玉珠提着裙摆步履匆匆地赶来,被他堵了路,阴沉着神色喝了让开。
“赵小姐。”沈暄侧身,与她作揖。
赵玉珠跟没瞧见似的,径直冲到了老夫人面前,染了一丝哭腔地唤了声老夫人。
原想责怪她没礼数的老夫人见状忙是察看,问她是怎么了。项瑶察觉到赵玉珠溜过来的视线,隐着不善,暗暗纳闷自个又怎么惹着她了,大抵是因着她这‘外人’在,赵玉珠并不肯说,只腻在老夫人身旁露着委屈神色,顾左右而言他,“那个穷酸鬼又来做什么?”
“怎么说话呢!”宋老夫人不悦的皱了皱眉眉头,“论辈分,你也该唤一声哥哥。”
赵玉珠瞧见老夫人动怒,吐了吐舌头当是知错,只那眸底却没几分诚意。视线回落在项瑶身上,带了几分驱逐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