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莫走去上学的时候,鲜少会遇到其他学生,要一直进到主校区,才会渐渐与人群匯流,有的人孤身戴着耳机,有的成群结队,晴朗的天空配着笑语流窜,是多么青春的大学校园,不过也别忘了同样活跃的灵魂。
小莫的世界很矛盾,前所未有的拥挤,却又前所未有的寂寞。
人类与灵魂很好分辨,毕竟灵魂是半透明的。
她自认为跟灵魂相处的比较好,甚至觉得他们比人类更懂的聆听和陪伴,但她还是懂的那条界线,她终究是人类。
可她一直以来都不擅长与人建立连结,系上的同学刚开始会找她搭话,发现她太害羞、有些畏缩之后,他们便不再费心思找她。大多时候,她不知道要跟他们聊什么,更不用说主动融入了。
偌大的讲堂坐满了大一的学生,因为坐在最后一排,小莫能轻易看见每个人笔电的页面。
照理来说,萤幕上呈现的应是上课的讲义,但有许多人在课堂上用电脑聊天、逛网拍、画画,当老师开始分享跟课程无关的事,小莫便喜欢观察那些人的一举一动。
逛网拍的同学随性地滑着页面,找到喜欢的衣服便会点进去看几眼,但从不见她加入购物车。
聊天的同学打字爆炸快,传送的讯息集合起来大概可以写成一千字报告,小莫好羡慕。
老师回到讲义上,她的目光便重新放回投影幕上。
大一的专业课程撇除全英语,对她来说不是太困难,很多概念在高中生物、化学和物理都学过了,她只是要花很多时间把那些英文专有名词都背起来。
对她来说真正困难的是其他领域的课程,她今天下午有一门探讨当代道德问题的课,内容很有趣,可是老师喜欢分小组讨论,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地狱。
她太过焦虑,中午吃了半个三明治就吃不下了,压底线进到教室,她依旧坐在最后头。
大家也没有达成什么协议,但是自从第一堂课大家坐定位后,接下来位置鲜少有变动。
于是她旁边永远都会是⋯⋯「哈囉,你今天好吗?」詹森。
「嗯,很好。」这位男孩每次上课前都会问她一样的问题,而她也总是如此不诚实地回答,也从没有一次反问他,但是不打紧,因为詹森⋯⋯「太好了,我今天也很好,早上跟室友去打了篮球,别担心我有洗澡,所以闻起来很香,而且用的是昨天新买的沐浴乳。」
小莫看他自己闻着自己的手臂,第一个浮现的念头是:「感谢您告知这么多我不需要知道的细节。」
她对他笑笑,他本来还要说什么,见老师进门后便识相的闭起嘴巴。
今天讨论地议题是安乐死,老师在台前定义安乐死,并告诉大家安乐死有很多形式,可以自愿的、非自愿的、直接或是间接、主动或是被动的,小莫听得专注,教室里的肃穆气氛似乎让老师很满意。
「在我们更进一步讨论之前,我想知道你们的想法。」
陆续有同学举手,这种时候她当然乖乖听大家怎么说。
「我觉得安乐死根本就是自杀的一种,甚至曾看过有人说是一种谋杀。」
自杀。
小莫原本放在大腿上的左手,不自觉的握紧,指甲用力掐进掌心,她逼自己深呼吸,准备要开始数斑马。
「你觉得呢?你⋯⋯还好吗?」詹森侧过身子,很快就发现她的不自在,而在她能控制之前,她的脑袋已经被自杀的回音给填满,她摀住嘴巴。
「老师!她不太舒服!」她听见詹森举起手大喊,这下所有人都回头看她,小莫勉强挤出:「我需要去厕所。」就起身,略微粗暴地推开后门,她扶着墙壁,快步走向女厕。
扶着洗手台大口喘气,她本来想要吐,但脱离那个环境后,她终于能好好呼吸,反胃的感觉也消失了。
她旁边站着人,但镜子里却没有那人的倒影。
「你看起来很糟。」灵魂环着胸,她拥有一头乌黑的长发,一身酷帅的皮衣皮裤。
「我知道,但我现在好多了。」小莫开啟水龙头,捧了一把冰凉的水在脸上。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灵魂的语气好霸道,她许久没被这样关心,虚弱地弯起嘴角,用着不太流利的英文,和她说明在课堂上讲到自杀,就触发了她在高中的回忆。
「我也是自杀,你怕我吗?」小莫对上她雾灰的双眼,她无法看出灵魂们发生什么事,只有当他们告诉她时,她才能知道。
「不怕。」
「看到人自杀真的很糟糕,我很抱歉你经歷了那些。但那永远都不是你的错,那是他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
小莫愣愣地眨眼,看着灵魂离开,她把脸擦乾后,想着该怎么回到教室,垂着头踏出厕所,一双特大号的球鞋撞进她的视线。
「你还好吗?」詹森很高,她甚至要后退几步才能看见他的表情。
想了许久,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现在说没事很明显是在说谎。
只见詹森频频望着女厕,也不急着等她回答,「怎么了?」小莫发现这是她第一次问詹森问题。
「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小莫当然马上否认她刚刚有在说话,直接就要往教室走。
「等等!我保证我有听见!」
詹森长脚一伸就重新挡在她面前,像堵墙。
见她死不开口,他便说了他听到的内容,她本来想一路装傻到底,没想到一向阳光开朗的詹森却面露难色,「我不敢想像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对不起。」
不是一般做错事而说的对不起,而是深表悲痛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