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黑袍人的反应明显慢了一线, 但他身上却忽然闪过一道阵法,扛住了那突如其来的致命攻击。
他这才得了喘息的空隙,本想接着去抓沈映宵, 可刚才断手上的火焰居然张开成幕, 隔在了他们之间。
黑袍人只得低骂一声, 咬牙飞退,同时他用仅存的那只手取出玉符, 想要捏碎。
然而这时,一柄火焰长剑从后而来,如同一线流光, 轻描淡写地经过, 将他的心口贯穿。
长剑转而向下, 剑尖一抖便将黑袍人劈成了两半。但身躯断裂处却没冒出血液——高阶修士多少都有些保命的手段,那裂开的两半身体同时崩碎成一片金箔, 雪片般向沈映宵刺去。
正安静躺尸、围观这场碾压式斗法的沈映宵:“??”……干嘛!临走前还非得挑软柿子捏一下?
他认出了那些幽青火焰,不想拖戚怀风的后腿, 咬牙暗暗捏了一道现成的阵法。但这时, 一道人影不知从何而来, 挡在了他和那些金箔之间。
戚怀风望着呼啸而来的锐利金片, 抬手张开在身前, 做了一个暂停似的动作。无孔不入的金箔倏地停在空中,下一瞬,伴随着一声声细小的裂响, 它们中心同时腾起细焰,自焚成灰。
境界的碾压不讲道理, 刚才黑袍人能像戏耍孩童一样地对付沈映宵, 可如今他在戚怀风手中, 也只剩狼狈求生的余地。
池边,沈映宵闭了闭眼睛。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从戚怀风身上感觉到了合体期的威压——这个踏入修行之门比他晚了许多的师弟,居然真的不知何时晋升到了修士的巅峰。
……
戚怀风并不知道自己身后多了一个酸溜溜又有些欣慰的柠檬精师兄。他眸底泛着青色火光,视线在周围扫过,击散那些金箔后,忽然抬手朝斜侧方一握一抓。
障眼法顿时破碎,十数丈外,藏身在阴影中的黑袍人被他的灵力硬生生拽出。黑袍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彻底没了偷袭的机会,他又拼着修为倒退的风险放出一道替死金箔,咬牙遁走。
戚怀风眸光冰寒,提剑追上。
沈映宵感受着两人的气息从身边消失,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一些。他瘫在池边,跟剑灵嘀咕:“师弟不是被宗主骗去秘境打工了么,什么时候偷偷溜回来了?还好刚才那魔种我咽得够快。”
剑灵看着他:“想办的事都办成了,你怎么好像不太开心。”
沈映宵叹了一口气:“我这副狼狈的模样,居然偏偏又被师弟看到了,这次还不知要被他怎么嫌弃。”
剑灵上下打量他一眼:“不至于,你看上去都已经离当场去世不远了,你师弟多少会死者为大,积点口德吧。”
然而沈映宵的确很忧愁,愁到居然对它的乱用成语都没了反应。
可能是伤口和止痛药多少对神智有些影响,他话闸松了些,闭上眼,断断续续地跟剑灵抱怨:“你不懂,他最讨厌伤者了。”
剑灵:“?”
它回忆着这一路以来沈映宵的狼狈场面,又数了数主人的受伤次数,然后发现戚怀风虽不至于像某位医修一样见了伤患就走不动道,但“讨厌”一词也绝对谈不上。
——印象里,戚怀风像个正常人一样对伤患多有照顾,至少好几次想把沈映宵扔到地上的时候,他都忍了下来。
于是剑灵得出结论:“你想多了吧。”
沈映宵摇头,回忆道:“你没见过他年幼时的模样,可能是白衣剑修的事迹听多了吧,那时他对我颇为崇敬,我让他休息他便休息,我让他偷懒他便偷懒……”
剑灵忍不住打断:“你都教了小孩些什么东西!”
沈映宵心虚地小声道:“我当然不是自己想偷懒,只是看他刚入门身子骨弱,担心他练出什么好歹,才想让他劳逸结合,多歇一歇。
“我原本以为这是一个可爱听话的好师弟。可之后的一次宗门大比,师尊去不老峰稳固阵法时,有外来的人对我动了心思。那人竟胆大包天到在宗中伏击。我虽将他杀了,但自己也伤得很重,躺了许久才恢复。”
“最初师弟还来看望过我,可他似乎嫌弃我一身是血的样子,刚进门就又沉默地走了。等我伤愈再遇到他,就发现他不再学我穿白衣了,我问他为何换了一身黑的,他……”沈映宵磨了磨牙,“他居然说白衣染血的样子太过难看,不想见到第二次,还让我好好修行!”
想起这一茬事,沈映宵就忍不住来气:“那人袭击我时,师弟就在一墙之隔的厅堂,若非分心顾及着他那边,我怎会被一个平庸之士打得那么狼狈——这小子不谢我就算了,居然还嫌我难看,简直没有良心!”
沈映宵冷哼一声:“不过现在我倒是明白了,气运之子注定会攀登至世界巅峰,师弟厌恶弱者倒也正常。那日之后,我无所不能的师兄形象崩塌,他因此看轻我,再合理不过。”
剑灵:“……等等。”
乍一听,戚怀风的确冷酷无情,可它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想起这毕竟是自家主人的一面之词,就算实情全都符合,讲出来的情况也会歪曲成沈映宵自己理解的意思,剑灵迟疑问:“之后呢?”
“之后他就慢慢变成这副烦人的样子了。”沈映宵至今对此耿耿于怀,他幽幽道,“不再听我的话,只听师尊吩咐。”
剑灵:“那你师尊平时都让他做些什么?”
沈映宵:“练剑,炼体,对打——他宁可每天在师尊那里把自己折腾的不成人样,也不肯陪我闲聊。亏我当时还想着修复一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师门情,找了不少休闲的好地方,可他一个都没去。”
剑灵无言片刻:“还好你师弟没继续跟你混在一起,否则现在你们峰中,就要多出两条咸鱼了。”
话到一半,察觉到主人幽幽的目光,它若无其事地改口:“不过说正经的,你师弟这么做,会不会不是嫌弃你,也不是觊觎你师尊,只是想正儿八经地变强一些?”
沈映宵蹙了蹙眉,正想说话,却感觉周围光影一暗。
他略微怔住,慢半拍地意识到,身旁有人来了。
沈映宵伏在水中,眼睛睁开一线,视线却难以聚焦。他望着水面,却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只能隐约看到来人一身黑衣。
“是谁?”他问剑灵,同时自己也猜测着,“首先排除师弟,戚怀风应该还在忙着追赶那个黑袍人,而且来人如此寡言,居然没开口讽刺我……是那黑袍人的同伴来了吧?”呵,小崽子果然还是太天真,被人调虎离山了。
得出这个结论,沈映宵心中忽然一动。
——其实他有些希望黑袍人能直接将他带走、送入boss老巢。这样虽然有些风险,却能省去不少寻找的功夫。
于是他立刻十分配合地演起来了。感觉到来人俯下身,半跪在他身边,沈映宵阖上眼眸一动不动,一副气若游丝,随便别人把他带去哪里的模样。
然而那人却并未抓起他,只是沉默地停在旁边,安静得有些异常。
剑灵飘在一旁,看看那道眼熟的黑衣人影,又看看沈映宵:“……”没想到吧!来的还偏就是你师弟。
不过戚怀风这副样子,的确和往日有些不同。
剑灵飘近一些,细细感知,这才发现戚怀风的呼吸似乎比平时稍乱,心跳也略有加速。它又认真看了看这位气运之子的眼瞳,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剑灵飘回去,戳戳沈映宵:“你说,你师弟会不会是对你这幅浑身是血的场面,有那么一点心理阴影?”
沈映宵:“……?”
剑灵:“当年你重伤的那一次,戚怀风应该才刚入门不久吧——你就没有想过,他去看望你却转头就走,不是嫌弃你的血,而是被你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骇到了?”
沈映宵当然不觉得:“不就是流了一身血,哪个修士会被这种小场面吓到。而且师弟幼时父母双亡,应该早就见过许多血腥场景,我那点伤又算得上什么?”
剑灵这些天从沈映宵那里听了不少八卦:“可我记得你说,戚怀风刚入门时模样可爱,可见他家灭门时他大概不在现场,否则一个濒死抬进来的惊恐小孩,能可爱到哪去。
“之后你们便一直生活在朗月峰,峰中有凌尘坐镇,即便同宗中之人有所摩擦,也不至于打架见血。
“你一直光鲜亮丽地活在他旁边,结果有一天忽然浑身是血,一动不动变得像尸体一样——你是戚怀风见到的第一个濒死的同伴,受伤时偏偏还穿了一身极其显色的白衣,冲击力定然极强,换个胆小的孩子,没准能吓到哭出来。”
沈映宵:“???”
他还是难以相信——这位一剑一个小反派,杀穿秘境连眼都不眨一下的凶残师弟,年幼时居然会被他身上的血吓到。
剑灵看着旁边的戚怀风,想了想,对沈映宵道:“来的这个不是黑袍人的同伙,是你师弟。别装死了,你动一下。”
沈映宵在池边专心躺尸,虽然身下的水只有浅浅一层,但还是躺得不太舒服。
如今听剑灵这么说,他便费力地侧了侧身,试着睁开眼睛。
戚怀风回过神,视线重新聚焦,落在了他身上。
……
之前戚怀风一路赶来,花了点时间,才循着沈映宵的气息找到这里。
刚到就看见他要找的人倒在池边,满身伤痕,池水都被从沈映宵身上流出的血染红,凌乱的乌发沿着肩背散落,随血水轻晃。
这麻烦的师兄近来也不是第一次受伤了,准确来说应该是伤上叠毒,毒上叠伤,一路都没有停过——可这还是沈映宵近来第一次流这么多血,他那本就不怎么顽强的生命力,仿佛全都已经随着血液流尽。
那一瞬间,戚怀风脑中没有太多思绪,剑便已经挥了出去。直到追着黑袍人走出一段,离开了那片泛着血色的湖畔,他才一下想起什么,收剑回转,赶回池边。
还好,没人趁他离开的那一会儿偷袭捡漏。
可是……
戚怀风停在沈映宵身旁,往常敏捷的思维,此时却慢了下来:
要不要探一探沈映宵的状况?
可万一探完发现已经没救了呢?而若是不探,便能在医修赶来之前,当做他其实还活着……
正缓缓思索着,这时,地上的人忽然一动,费力地侧了侧身,睁眼朝他望了过来。
明明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却一下将活人和尸体彻底区分开。
戚怀风低头看着他,看见沈映宵忽聚忽散的眸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片刻后,像是终于认出了人,这个倒霉师兄唇瓣微动,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戚怀风俯下身,靠近去听。
就听沈映宵神志不清间说的竟然是:“你的手伸伸缩缩地做什么,嫌我的血脏么?”
“……”
戚怀风碰了碰他的手腕,摸到一点温度,又很快收回:“我怕有人碰瓷,死在我手上。”
沈映宵被这话呛到,咳了一声,血从唇边溢了出来。
戚怀风一怔,抬手捂住他的嘴:“我已经传信去找梅文鹤了,还需要一些时间,你死得慢些。”
“……?”
沈映宵被他捂着出不了声,只得对剑灵骂道:“你听听,他说的这是人话吗!”
剑灵:“……”虽然听起来像在嘲讽,但这一次你师弟真的没有嘲讽的意思,他好像只是在心平气和地跟你商量。
第57章
沈映宵虽然嫌弃这师弟, 但也只是针对现在这个没几句好话的长大版师弟。
而一想到自己可能成为过幼年版师弟的噩梦,他的怜悯之心一时又泛上来了,忽然想像小时候那样抬手拍拍师弟的脑袋……可惜够不着。
沉默片刻, 沈映宵只好费力地抬起手指, 碰了碰戚怀风垂在身前的发丝:“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我命硬着呢。”
戚怀风盯着他抹到自己头发上的血水,眼角一跳, 想说什么。但看到沈映宵唇边未干的血迹,最终忍了下来。
他的目光没在沈映宵身上停留太久,低头看向那只落在水中的手。
沈映宵侧躺在浅浅的水里, 一只手放在脸侧, 微蜷的指尖露出水面, 指腹泡得发白,仔细一看, 他整个人好像还有点发抖。
戚怀风蹙了蹙眉:“你很冷?”
沈映宵强行压下那细微的颤抖:“不冷。”
戚怀风目光落在了他湿透的衣服上。
湿漉漉的衣物贴着身体,勾勒出伤痕累累的清瘦身躯, 体表是一道道狰狞的鞭痕, 粗略一数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