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
书房内传来一声微微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那穿着黑色唐装的守卫立刻双腿并立,推开了眼前的这扇门。
“家主,孙少爷在外求见,命我前来通报一声。”他这番话也是说的有板有眼,整个人更像是在向一位将军说话,进入书房中以后的这守卫,再不是抬起头,而是低垂着头,眼底一片尊重。
仿佛在他面前的老人不是个垂暮老人,而是一个王者。
头发花白目光中却暗藏着劲道的唐远山这个时候忽然顿住了手,放下手中的毛笔,他抬起眼看了看窗外,心下忽然就有几分轻松之意传来,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沉默:“去把他叫来。”
为了这个小孙子,他这些年来头发真是白了一茬又一茬。
早年的时候唐远山就无数次的请求过这冠绝天下的小孙子早些归家,奈何这小孙子却与唐家的其他任何一人都不一样,他一点也不害怕自己这个唐家的家主,不但直接拒绝了他,还放言说此生不爱家族插手他的未来。
这些年来,这样的话,唐远山还是第一次听。
这唐氏家族中的哪一个人不是从出生开始就对他恭敬从命?哪一个人从懂事以来不是以取悦他老头子为主而奋斗?哪一个的努力不是为了争取夺得唐氏家族接班人的位置?
可以这么说,唐氏家族中的任何一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是为了一个目标,那就是拿下唐氏的接班热位置。
可是唐子骞这个七岁离家十岁成名的孙儿,却一点都不买他的账。
不但一点都不惧怕他,竟是小小年纪就开始极力的与他撇清关系。
然而唐远山却知道,他的这个孙儿才是唐氏接班人的最好人选。
他不但有野心,他更有运筹帷幄的能力。
而这一次,他为了让这个小孙儿回到唐家,竟然也变成了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想到自己要这个小孙儿回到唐家,竟是用了威胁这一招,唐远山就气的想笑。
尤其是他威胁这孙儿的招式一点儿都不入流。
真真儿是让人哭笑不得!
回到唐家,唐子骞这个小孙儿非但没有陪过他下棋聊天品茶,反倒是每天都特立独行。今日唐远山却接到了守卫的通报,说着不爱搭理自己的小孙儿终于要找自己了,他能不开心?
心底早已经乐开了菊花,可是脸上却依旧是不显山露水。
将自己的这幅字画拿了起来,他吹了吹,而后直接把它摊开放在书桌上,拉开凳子,唐远山再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唐装,缓缓的往凳子上坐下,就此等待着唐子骞的到来。
虽然知道自己的这个孙儿眼睛失明,可是唐远山却还是希望在他的面前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从小失去了父母的唐子骞,这些年来跟他是越走越远了。
想到自己这位孙儿的强悍手腕,唐远山又是欣慰几分,这唐家上上下下,也仅仅只有唐子骞这个后辈有资格称之为唐家后代四个字。
脚步声渐行渐近,唐远山那张平日里始终保持沉默与稳重的老脸却忍不住微微一笑。
“子骞,你来找爷爷是不是有什么想法想跟爷爷说?”
早就希望他直接畅言要拿下唐氏的话,可惜的是唐子骞似乎就从未对唐氏有过兴趣,也不知道他是看不上自己的能力和手腕还是其他。
自古英雄出少年。
在唐远山的眼中,除了欣赏自己的这个孙儿以外,更多的却是疼宠。
只不过唐子骞离家离得早,却压根儿也没有给过这位做爷爷的唐远山机会。
一见到唐子骞,唐远山就连说话的语气中,都多出了几分耐性与亲密,平日里,这唐家上下谁又层见到过面色冷硬的唐老爷子如此对人说话呢?
唐子骞踏入书房,听到唐远山的话先是摇了摇头。
唐远山看着他站在自己对面的身影,走到书桌外来为他拉过一把凳子:“子骞,有什么话坐下跟爷爷说吧。你离家的这些年爷爷竟然从未得到过机会弥补你,从你双目失明开始,到现在,你竟是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
说起这些,唐远山的声音就变得悠远而又伤感。
关上了书房的门,这个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
这一刻,他不再是唐氏的家主,而唐子骞也不再是唐氏子孙中的一个,他们就像是平常的爷孙俩一般,令整个书房都溢满了一股名为亲情的浓烈情感。
毫不客气的在这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唐子骞的脸色十分沉静,永远都覆上了一层薄冰的狭眸中此时却是微微渲染出极致的黑来。
“今天过来找您并不是要跟您说关于唐氏的事情。我问您,您是不是对凌薇做了一些什么?换句话说,您是不是有让人前往蓉城市试探过她?”
凌薇,这个名字唐远山一定不陌生。
因为唐子骞会回到唐家,正式因为唐远山用她来威胁劝慰过自己。
于是这会儿听到这个问题从唐子骞的口中说出来,唐远山却并不生气,叹息一声,他布满了皱纹的脸庞上闪过一道受伤,然后又被浅淡的笑意覆盖:“你竟是如此在意她?子骞,爷爷并没有要说教你的意思,可是身为唐家人,你如此重情重义是绝对不行的。”
“呵!是么?难道别个都心狠手辣,我就非得心狠手辣才能存活下去?”他并不是重情重义,就目前他跟唐远山的关系来看,他唐子骞都称不上重情重义之人。
什么是情?
什么是义?
对于唐子骞来说,也仅仅只有凌薇,她是他的情和义!
“但是如今的社会到底怎样暗潮汹涌,你应当明白。太过于重情重义的人最后只会束手束脚而错失良机。不错,我的确派人前往蓉城市去试探过她,但是却并未伤及她一分一毫。”
唐子骞走了出来,在书房中踱步,心中因为唐子骞这直接的问题而有些失落,一个凌薇竟就让自己的孙子如此与自己对峙。
她到底是有多大的能耐?
把他迷的神魂颠倒?
“凌薇这个女孩的背景我早就查过,出自一个很普通寻常的家庭。不过这一次的试探却大大的出乎了我的意外,她虽然身无任何自保的能力,可却拥有着比常人更为敏锐的察觉力。并且她的背景也根本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试探她的时候,她正从蓉城市黑道巨鳄席成墨的车上下车。”
唐远山眯了眯眼尾儿,缓缓的将这番话说了出口,一边打量着唐子骞的神色,他心下越发的觉得自己这个孙子深不可测。
明明那般在乎这名叫凌薇的女孩,可是在听说她从其他男人的车中下车,却依旧可以保持着面不改色的冷静与自持。
“她家庭背景的确普通寻常,可是她却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尤其是在我的心里。”唐子骞自知唐远山为何要把当时的情况如此详细的说给自己听,但凌薇这段时间来招蜂引蝶的情况的确很严重,他虽然心有余悸,可却并不害怕。
毕竟他如此死皮赖脸,她都不为他动心分毫。
其他人,又如何能与自己相比?
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再有人比他更爱她。
“子骞,如果你今日来找爷爷只是为了这个女孩,那还不如别来找我。”冷下脸来,唐远山心头万分挫败,没有想到从不主动找自己的孙子,竟是为了那个女孩才来找自己的。
这个爷爷做的实在是失败。
心知自己在他那里没有一点分量的唐远山却又心有不甘。
这些年来他一个人坐在高位,高处不胜寒。
如今年迈,越发的向往亲情。
可惜唐家这种家族,分分钟就可以看透一个人的真实性格。
唯有唐子骞,无论过了多少年,永远保存着本心。
这也是唐远山为何越发的喜爱这个孙子的真正原因。
“找您只是为了提醒您一句话:对我如何都行,但是她!想都别想!”
站起身,唐子骞以一种沉默却又爆发的姿态说出了这平静的话,然而唐远山却从他这句平稳的话语中听出了他内敛的肃杀。
心下陡然间闪过一道想法。
“等等。”
他忙开口喊住了这唐家唯一一个不买账的孙子。
唐子骞背对着唐远山的身影因为这俩字放慢,却并未停下。
气的直跺脚的唐远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如果你能够拿下唐氏接班人的位置,那么我也可以在你的终身大事上退让一步。如若你能稳坐唐氏接班人的位置,那么我可以答应让你与那名叫凌薇的女孩成婚!”
唐氏接班人都要与君家孙女联姻。
这是多年来的规矩。
如今唐远山却不得不为了给唐氏寻找一位有能力的接班人而废除这一必须的规矩。
不过。
“君家那边就需要你来对付了。这些年来君家愈发的有超脱之势,君皓天还年轻,而我却已是头发花白,如果不能为唐氏找到一个稳妥的接班人,那我岂不是要死不瞑目?子骞,这些年来爷爷的确没能给你任何温暖,但是这一次,爷爷再最后求你一次,别对唐家撒手不管,就当是满足了爷爷死前的唯一愿望。”
话锋一转,唐远山又开了口。
然而越说到后面,他的语气便越发的沧桑。
看着面前这个双目失明多年的孙儿,他的眼底悄悄的蕴含出几分灼热的湿意来,在唐子骞看不见的地方。他抬起手悄然用袖口拭去了眼角的湿意。
当年小儿子的事情,终究是他这个做父亲的错。
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却无法手刃自己的大儿子。
如今看着小孙子这张越来越像自己的脸庞,唐远山的心再也不能冷静下来。
蓦地顿住脚步。
唐子骞忽然回过头。
用他那双什么也看不见的盲目紧紧的盯着唐远山,似乎在看些什么,又像是在打量着一些什么,心知自己的孙子那双眼什么都看不见,唐远山却还是有点尴尬的别过眼,掩饰自己心头最真实的情感。
君家乃是如今京市的第一大家族。
除了唐氏以外,这君家便就是华夏最大的家族。
唐远山的年纪太大,君家的子孙却茂盛,的确。如果这几年唐家再找不出一个像样的接班热,那么这唐氏总有一天要被君家赶超。
所有事情都要放远目光,盛极一时的唐氏终究会有一天成为华夏政界的眼中钉。
枪打出头鸟。
而君家如若在那个时候趁机打虎,唐氏很有可能会不敌这双双联手的打击。
为了唐氏着想,也为了这个自己守护了一生的家族。
唐远山这位年过七十的苍老老人,也是费尽心思。
足足站在原地有一分钟之久,唐子骞薄唇微微一勾,那双狭眸中便立时间散发出几分邪佞不羁的骤亮光芒,唐远山睁大了眼看着孙子这一刻的脸色,只觉得心下那颗大石头忽然就落了下来一般。
“记住你说的话。”
只剩下这六个字,唐子骞竟然意外的在唐远山的那番话语下应承了拿下唐氏接班人的位置。
而独留下唐远山的书房内,他恍然间坐在了藤椅上,整个人被喜悦充斥,凌薇凌薇,自己的孙子那根软肋终究是那名叫凌薇的女孩!
不过也好,从小没有父母的孙儿,如今却是真的有了一个情感依靠。
只希望那名叫凌薇的女孩,真的可以配得上他的孙儿,配得上唐氏夫人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