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频频窥探,虽说身姿英挺气度干练,落在对面的谢巍眼中,未免显得鬼祟。他盯了半天,见那男子的目光始终落向阿嫣,而非旁边的少女,不由暗自皱眉。

京城里向来盛产纨绔。

据说他这侄媳妇替嫁到魏州之前,曾引得不少侯门伯府登门求娶。以楚家之式微,去的人多半是冲着美貌。

那些前事皆成云烟,无需多提。

但如今阿嫣既嫁为王妃,还有人贼心不死的暗中窥探,谢巍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他绕了半圈,摸到了周希逸身后。

比起谢巍久经沙场,打小跟着斥候刺探消息练出的能耐,周希逸毕竟是后辈,加之历练有限,这会儿又将半数心思放在美人身上,实在很难察觉。

直到谢巍靠近,两人交手。

悄无声息的拳脚往来,没闹出大动静。

周希逸没想到,好容易糊弄过那个姓司的侍卫,竟又栽在了别人手中。他出身将门,时常游历,在剑南也算是横着走的主,如今连番栽跟头,脸上就有些挂不住。

受制于人时,更不好拿出身份来震慑。

只能任由谢巍扭着送至花坳。

周希逸好歹也是剑南节度使最疼爱的贵公子,诚王都要给几分薄面的人物,就连征伐郑獬都是他代父行事,跟谢珽商议的。此刻落于下风,情知身份无从掩藏,便竭力将步伐走得正气凛然,似问心无愧。

相较之下,谢巍腰配长剑,身姿威仪。

似乎有点凶。

徐元娥常随祖父来妙峰山,还是头回碰见这种事,见着谢巍那身肃杀气势,下意识张开手臂护在阿嫣面前,“什么人!”

“他是我……”

阿嫣话音未落,便听谢巍开口道:“有人偷窥,我路经此处,顺道帮你们抓了。”

说话间,淡淡瞥了阿嫣一眼。

他出现在此处,原就颇为蹊跷,这般架势,显然是不愿泄露身份的。阿嫣会意,便轻扯了扯徐元娥的衣袖,含笑道:“多谢壮士。”

徐元娥不肯信,只戒备的盯着他。

谢巍觉得这少女护着阿嫣的模样有点可爱,竟自勾了勾唇角,将周希逸往前推了推,拧着胳膊,欲令他老实交代。

周希逸面露尴尬,“拜见王妃。”

阿嫣在宫宴时,便觉此人暗戳戳的盯着她,不太对劲,此刻听闻是偷窥被抓,愈发诧异。不过毕竟是一方节度使的儿子,不宜闹得太僵,遂向徐元娥道::“这位公子姓周。我与他曾有一面之缘,也算相识了,只不知怎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目光落向好友,话却是说给三叔听的,如同劝和。

谢巍诧异地看了周希逸一眼。

周希逸讪讪地笑道:“误会,误会。”说着,扭头冲谢巍笑了笑,“壮士路见不平,侠肝义胆。不过我是有事求见王妃,并非歹人。”

谢巍迟疑,正想说此人举止鬼祟,忽见远处有人健步而来,目光不由微顿。

阿嫣下意识随他回头看去,就见谢珽玄衣锦带,健步端然而来。隔着百余步的距离,他的目光落向周希逸,脸色不太好看。

……

谢珽来别苑,并非全然为了徐太傅。

丧父后积压多年的旧怨使然,谢珽心里,对永徽帝身边的人仍有极深的芥蒂。若不是念着徐家对阿嫣的好,不愿让阿嫣觉得孤单忐忑,他绝不会来探望这位帝师。

既然来了,就能顺道安排点什么。

比如与谢巍会面。

给诚王布的局由陆恪和谢巍亲自安排,虽说这两人皆可信重,但毕竟是在皇家的地盘谋算颇有威望的皇子,为保万无一失,最宜面谈详细。

而徐家别苑就是个很好的幌子。

决定在此逗留时,谢珽就已让人递信给三叔,方才他与徐太傅单独喝茶时,徐曜便来禀报,说三叔已经到了。

遂寻了借口出来相会。

谁知找到这边,竟碰上了眼前这一幕。

周希逸在宫里时就屡屡窥看阿嫣,谢珽当时专朝诚王点火,不好当众计较,此刻再瞧见,难免觉得此人阴魂不散。

山坳里秋风送凉,翻动衣袂。

谢珽行至跟前,眉目微沉,“周小将军。”

周希逸面上稍露尴尬。

他今日原本是想避开谢珽的。

先前两回跟着阿嫣多半是为了少女的美色娇音,想着美人待字闺中尚未婚嫁,他若将这样的气度高华、温柔可亲且有书香味儿的小美人娶到身边,实在足慰平生。后来宫中相见,得知她竟然是谢珽的王妃,着实惊愕惋惜之极。

但同时,心中又腾起另一层欣喜。

楚家的门第虽已式微,先太师的才学襟怀却颇受人敬仰,周希逸便是其中之一。谢楚两家联姻时,临时替嫁换人的事早就他听说过,当时只觉得楚家教女无方,行事荒唐,而今先对阿嫣心生欣赏,再回过头琢磨此事时,心态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周希逸觉得这姑娘很有担当。

毕竟,能接过逃婚的烂摊子千里远嫁,还是去汾阳王谢家那样的地方,寻常女子多半是不敢的。

她瞧着貌美娇软,却有这份胆气,实属难得。

更何况,她还是先太师最疼爱的小孙女。

难怪才情内蕴,气度与众不同。

周希逸觉得自己眼光很好,惋惜感叹之外,难免揣摩起旁的——譬如,谢珽跟阿嫣的琴瑟和谐,究竟是真的夫妻情笃,还是做给人看的。

毕竟,谢珽少年袭爵,桀骜而有野心,心思都扑在军政上不近女色,他都是听说过的。这样娇滴滴的美人送到满心杀伐的谢珽跟前,无异于牛嚼牡丹,加之身份尴尬,未必会被真心相待。谢家为了打消皇家猜忌,都能捏着鼻子答应赐婚,想扮个夫妻恩爱也不难。

且寻常夫妻新婚未久,若当真恩爱情浓,夜夜缠绵,眼角眉梢总会有所流露,女子尤其明显。

阿嫣那模样,实在不像破了身的。

周希逸不想轻易却步,打算再探探。今日特地过来,就是想避开谢珽,寻个由头先与美人相识,往后静观其变。

谁知这么倒霉,竟以这般姿态出场。

还被谢珽抓了个现行。

方才谢珽故意叫那声小将军,分明是在暗讽他出身将门却遭人钳制,实在有损周家赫赫威仪。

周希逸心中暗恨,被扭着没法拱手行礼,只好微微躬身道:“拜见汾阳王。”

这般招呼,显然双方是认识的。

谢巍松开了手,将周希逸往前推了半步,理袖时姿态飒然。

“魏某途径此处,见此人举止鬼祟,偷窥两位姑娘,故而擒来。既是如此,倒是误会一场。”他瞧着谢珽的神情,猜得这姓周的未必是正经人,心知不是抓错了人,便坦然仗剑抬步而去。

谢珽却已领会他的暗示。

“多谢阁下出手。”他侧头致意。

叔侄俩心照不宣,旁边徐元娥见谢珽也来了,觉得这三人大抵是有话要说的,捏了捏阿嫣的手,低声道:“我到那边等你。”说着话,紧跟在谢巍后面,快步离开。

碧草斜坡上,霎时只剩三人相对。

……

风拂过山谷,谢珽与周希逸四目相视,一个眉目冷沉,一个尴尬而强作镇定。

阿嫣倒还记得周希逸方才的话。

“你有事找我?”她试着问。

周希逸忙颔首道:“对,是有件小事想要请教王妃。因是举手之劳,怕特地造访打扰了太傅和王爷,才会抄小路过来。没想到让那位壮士心生误会,闹成了这样。”

“他也是好意。”阿嫣信以为真,“想问什么?”

周希逸早就想好了由头,道:“是想请教一幅画。”

先太师书画精绝,不少画作也被人奉为名品,精心收藏。周守素虽忙于军政稍有空暇,夫人却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加之蜀中山水奇秀,陶冶出脱俗的性情,对楚太师的一些山水画作极为推崇。周希逸耳濡目染,自然也知道不少门道。

此刻随口说一幅出来,足够消除尴尬。

阿嫣原还担心他另有所图,听闻是因祖父而起,再回想他在宫宴上的异常行径,便觉此人大约也是个画痴,对祖父心怀敬仰,才会那样盯着她瞧,又巴巴的追到此处,自然知无不言。

周希逸见状,暗自松了口气,又拿了两幅画来说事,请教其中的门道。

片刻后已是颇为融洽。

谢珽端然站在旁边,一直没怎么插话,直到三幅画说完,他才冷笑般扯了扯嘴角,道:“周小将军。内子深居闺中,性情纯善,你如此欺瞒,不觉得心虚?”

“我……何曾欺瞒。”周希逸立时否认。

谢珽冷笑了声,忽而扬声道:“司裕!”

第77章 墙脚  “你会不会离开王府?”……

司裕躺在树梢, 不太想理会谢珽。

这世上能这样喊他现身的就只有阿嫣,谢珽充其量只是个熟人,若非要事, 无需搭理。不过阿嫣此刻就在谢珽的旁边, 司裕到底没法充耳不闻,虽躺着没动弹, 却侧头往那边瞧了过去。

谢珽仍与周希逸对视,阿嫣却讶然四顾。

她在找他。

司裕再不迟疑, 飞身跃下树梢, 轻飘飘的站到了阿嫣面前。

阿嫣瞧着从天而降、灰衣劲拔的少年, 眼底尽是诧色, “你怎么也在这里?”

“溜达。”司裕道。

阿嫣才不信他是瞎溜达,但这会儿有个周希逸在, 也不是细问的时候,只有点不满地道:“你就在这附近,也不出来打个招呼, 王爷都知道,我还蒙在鼓里。”

“我的错。”司裕有口难辩, 脑袋微垂。

谢珽倒是眉目沉稳, 枉顾少年脸上秘密被揭破的怨念, 缓声道:“前些日王妃去太傅府与徐姑娘作伴时, 周小将军也曾造访, 被你拦了回去。当时他是以何名目造访的?”

司裕被问得一怔, 很快想通了关窍——

阿嫣身边有陈越随从守护, 新挑的车夫恐怕也不是善茬,当日他与周希逸的交锋虽如蜻蜓点水,门房却都瞧在眼里。陈越那厮心细, 若打探了详细禀报到谢珽跟前,自然无可隐藏。难怪他方才报信时,那名叫徐曜的毫无诧色,看来是早就知道了。

这狗王爷,耳目倒是极为灵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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