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我喊你一声大嫂,我想告诉你万事好好想清楚。你看看你身后那群人的嘴脸,你再看看自己的孩子,你真要丢下年纪这么小的她以死明志吗?你真舍得?若是你下定决心,那好,那你看看珍姐儿,看看她孩子的眼睛,你跟她说,孩子啊对不起,你娘我窝囊,被人算计了不想着报仇,只窝囊的一心求死,连你都不想养了,虽然抛弃你孤零零一个在世上任人欺凌,但是娘不是故意的,怪只怪你命不好。大嫂你敢看着孩子的眼睛说这些吗?啊?你个蠢货!”
付氏哪里还敢看孩子的眼睛,只觉心里又愧又疼,拉着孩子的手都在止不住颤抖,一声声的儿叫的现场大多女眷心里跟着凄风苦雨。
而院子边上,某个高大的身影眼里也都是愧疚。
不想被托孤,也不想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又这么被世道枷锁所吞噬的秦芜再下重锤。
“大嫂,这天底下当父母的自来都只疼自己的孩子,而我将来也会有自己的亲生,你把珍姐儿托付给我,你怎么就知道我会一直对她好?万一将来等我有了亲生的,你如何保证我不会虐待珍姐儿?不会觉得她成了我儿女的挡路石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人心易变的道理难道你不懂?我自己都不敢保证,你如何敢赌?你真舍得把自己的珍宝交给一个外人抚养?”
付氏万没料到秦芜会如此语出惊人,真是连哭都忘了,连连摇头,不可置信下意识呢喃,“不,不会的,二弟妹你是好人,不,不会这样对珍姐儿的,不会……”
秦芜却嗤笑,故意恶声恶气,双手环胸,“呵,怎么不会?我明确的告诉你,我会!很会很会!”,看到付氏眼里有了软化的迹象,求死的意志减淡,秦芜缓和了声气。
“大嫂,以前我给珍姐儿吃喝,不过是看着孩子可爱年纪小,且反又不用自己养,当小猫小狗的逗一逗又不损失什么,如今你却要让我抚养,那当然不一样,我没这个耐心呢大嫂,为了孩子,想她好,你用一生护她爱她呀,抛下年纪小小的她孤独面对世界的残忍算怎么回事?”
“孤独?残忍?用一生护她爱她?”
“对!你是亲娘啊,你不爱她护她,谁爱她护她?你明明可以护崽的同时为自己报仇的,为何要寻死呢?一个既然连死都不怕的人,那你还怕什么?流言蜚语,讥讽指摘,任他们去,嘴长在人家身上,让他们说去呗,你又不少块肉,我自自在活我的,我还要比这些逼我、害我、指摘我的人活的更好更潇洒,让他们羡慕嫉妒恨,气死他们。”
“死都不怕,任他们去,自在活我的更潇洒?”
“秦氏你闭嘴!”,见秦芜越说越不像话,还有意挑拨,谢孟昌忍不下去了,再不顾端着公公的架子,不由怒声呵斥。
谢真立刻往秦芜身前一站,回瞪亲爹,脸阴沉的怕人,以实际行动回怼渣爹。
秦芜更是没把谢孟昌当回事,眼风都没给这货一个,外强中干而已,怕他个鸟!自顾自看着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付氏。
“大嫂,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看看那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你不过就是被人坑害了一把的无辜可怜人而已,可谁又能说,身处烂泥中的你不能开出灿烂的花呢?”
“好好想想?我是无辜的?再烂的我也能开出灿烂的花?”
“对!开出灿烂的花!”
是啊,自在活我的,死都不怕,她还怕什么?害人者都不怕,她羞愧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秦芜的洗脑太成功,还是其实付氏心里也不想死,这人忽的就想开了,轻轻把身边早哭成花猫的珍姐儿往怀里一搂,付氏朝着秦芜展颜一笑,“二弟妹谢谢你,我懂了,我会好好的,我会照顾好珍姐儿,爱她,护她。”
秦芜终于松了口气,“啊,这就对了。”
她们倒是行了,看在当家人谢孟昌眼里,却觉得自己的权威遭受了极大的挑战,一个个忤逆不孝的东西,这是都没把自己放眼里啊。
那狗怂的老二暂且不说,今日是老大家的大事,他可不能任由付氏这种糟污贱人玷污了谢家门楣,于是狠狠的剜了一眼谢真与秦芜,只把对二人的不满压下,决定先紧着最要紧的事情解决,谢孟昌便朝着还一副呆傻模样,就知道红着眼眶捏拳憋气的大儿子去。
“耀儿,付氏不知廉耻,若是以死谢罪也就罢了,看在她知耻殉节的份上,我谢家也不计较什么。可她竟是如此脸皮厚,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随意说了几句,就当事情全然没有发生过,哼!这样的贱妇,我谢家可要不起!你若还是谢家儿郎,你若还有一分的骨气,你就把这贱妇给休了。”
谢耀与付氏少年夫妻是有感情的,付氏发生这样的事情,他虽恨,却也没那等狠心肠。
此刻满耳都是亲爹休了的怒斥,妻子的哭诉,女儿的嚎哭犹在耳畔,谢耀只觉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不得解脱,身边可能是罪魁祸首的马姨娘却还一直歪缠。
谢耀忍耐不住,啊的一声,一把推开马姨娘,快步冲到付氏跟前,想要说什么,可看着付氏冷淡抗拒的眉眼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颓丧的任由亲爹拉着他的双手,在亲爹捉笔写下的休书下案上了手印。
望着新鲜出炉的休书,谢耀无法面对妻儿,抱头缩成一团愤怒气苦。
而付氏,一手搂着女儿,一手接了小袁氏轻飘飘塞来的休书,看着上头给她罗列的□□罪名,再看上头按上的血手印,付氏心如刀绞。
当初流放,父母亲自来送不是没劝自己想清楚,问谢耀要来休书一封,自己从此也好海阔天空,不必陪他流放极北吃苦受累。
当初自己念着夫妻情份,念着女儿年幼割舍不下,并未大难临头单独飞,不想今日等待自己的竟是这般结果,哈哈哈,该死的老天爷,该死的世道,该死的男人……
付氏捏着休书嗤嗤嗤的笑了,不远处默默望着她的疤哥却满眼愧疚更浓。
场面死一般的寂静,旁边看了全场,刚才也没少指摘的欧阳氏眼珠子咕噜一转,不为别的,这货还记着刚才解差说的去枷名额的事情呢。
她倒是想的美,大房如今跟付氏也闹翻了,跟付氏交好的老二轮不着这名额人家老早就自由了,大房一屋子的人都逼着人家去死呢,想来也没脸要这名额,既然如此,那这名额总不能浪费了吧,还不如弄来自家,不然付氏岂不是白白给人睡啦?顶多到时候自己给付氏些好处,多多关照珍姐儿一些就是。
欧阳氏想的理所当然,悄悄摸的凑头到先前许诺的那名解差跟前就把这话给说了,解差一愣,真是没想到谢家人能如此极品,都这种时候了,刚才还闹了那么大一场,这会子竟然还有人惦记这个?
可他不知道的是,谢家还可以更极品,简直刷新所有人的下线。
解差才要呵斥,边上谢孟德自觉没脸赶紧来拉妻子,不想对刚才事件全然不上心,这会子眼珠乱转的老九谢暇看到这一幕,蹦跶上来就嚷嚷开。
“哎哎,二叔二婶不地道啊嘿,这可是我大嫂搞来的名额,怎么地也轮不到二房啊,要去枷锁,我爹,我哥都没去呢,哪里轮得到二叔哦,二婶不知羞,略略略……”
欧阳氏看着谢暇那无赖刮脸嗤笑自己的混蛋样,只觉当初秦氏打他打轻了,当初怎么就不打死他呢?
欧阳氏气结的推开丈夫就追着混球跑,那厢小袁氏听得小儿的话眼神一亮。
是呀,再怎么地付氏也是他们大房的人,既然睡都睡了,木已成舟,那……
“老爷,您看?”
谢孟昌秒懂,他也带着这枷锁镣铐厌烦了,能轻松着,谁乐意受罪。
再说了,付氏睡都给睡了,不把报酬讨回来,岂不是白白让人占了便宜?他们谢家可是损失了一个长子嫡孙媳妇,将来的宗妇啊!
如此,谢孟昌自有自己的道理,一点都不觉得羞愧,当即看向颓废的谢耀。
“耀儿,你母亲说的有理,家里可是损失了一个未来宗妇,且门楣蒙羞了的,你且去,叫付氏去跟解差们说,让他们给为父去枷。”
小袁氏听了眼神一暗,那边兀自颓废的谢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这样的父亲,还是他一直佩服当成前进榜样的伟岸父亲吗?
哈哈哈,哈哈哈……他可真是傻呀。
谢耀晃悠的站起身,迎向亲爹的目光带着讥讽,“父亲,儿的好父亲啊,您让儿子休了她,儿听从父命休了,如今人家都不是我谢家人了,人家到手的名额与谢家何干?儿子又何德何能去命令人家?你真当儿子是香饽饽?呵!”
“逆子!”
“逆就逆吧,想来只要不是您心爱的周姨娘,还有敬重的姨母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女都是逆子吧?无所谓了,儿反正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
“你个愚蠢的东西,不就是个女人嘛,天底下干净的好姑娘多得是,你何至于此?为父难道不是为你好才……”
“才什么?父亲说什么便是什么吧。”,谢耀自嘲的笑着,一瞬间仿佛被抽光了所有精气神般,一步三晃的自顾自脱离了战场,就跟个木头人般站到院落一角,只默默等着出发上路,再不管其他。
谢孟昌被亲儿子的态度气了个仰倒,一个两个的都这样,他这是为了谁?
谢孟昌气苦,却也不愿白白浪费机会名额,赶紧朝着身边小袁氏递去一个眼神,小袁氏秒懂,不过她自有自己的主意,于是上来一下下摩挲着谢孟昌的胸口给他顺气,柔声劝道。
“老爷您别生气,孩子们可能是一时没转过弯来这才会如此,您想开着些,别跟孩子计较。不过老爷,如今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老爷若是一味的坚持怕是不妥,到时候老爷若去了枷锁,知道的晓得是应当,不知道的还反说老爷刻薄寡恩,如此我们当长辈的不如先退一步,不若把这名额先给圭儿,其他人的我们缓缓图之,圭儿他年纪小,又是当弟弟的人,到时候话说出去也好听,也好叫老爷不担这污名,老爷您看呢?”
谢孟昌听了觉得在理,有些犹豫,可边上的周氏不干了,仗着在谢孟昌的宠爱,当即跳出来指摘。
“太太这话说的好笑,三郎璞儿也是弟弟,也是老爷的儿子,璞儿还是五爷的兄长呢,怎么轮也该先是轮到当兄长再是弟弟吧?”
“混账,嫡庶有别你可知?圭儿是嫡子,谢璞乃庶出,如何能更我圭儿比。”
好嘛,对上周氏,饶是小袁氏也头疼。
妻妾瞬间吵成一团,边上搂着女儿的付氏都气笑了,牺牲了自己,怪罪自己,还休了自己,这会子还好意思要自己给他们办事?这就是谢家啊,脸呢?可笑自己竟还差点想不开,现在回想起来,多么不该。
付氏自嘲的笑着笑着,仔细的把休书收入怀中,这样的人家弃了是她的幸运。
她跟二弟妹还不一样,二弟妹是三不去,休了也没地方归,朝廷不会允许也不会信,她却不一样,背后有爹娘靠,虽然转回不合规矩,照道理抄家后的休弃也得同流放,但爹娘还有点权势,上下打点不是不能转圜,如今休书到手,自己再不是谢家妇,她这就带着孩子归京寻爹娘去,可去他妈的极北吧。
想通了的付氏走的潇洒,不想暗中却有人不放过她。
也是,这样大的事情,还闹僵开了,事后小袁氏定会清算,为了保命,不像马氏那般愚蠢的蒋姨娘急了。
见到谢家人还是那么在意这去枷名额,蒋姨娘就想着,自己必须得帮着小袁氏把这名额拿到手,只有这样,她才能幸免于难,才能不会继续被推出去被牺牲。
所以她不能放过付氏,于是蒋姨娘松开女儿,一个箭步上前挡住付氏的去路,看着付氏怀里的珍姐儿柔柔一笑。
“大奶奶,阿不,是付姑娘,您虽不是谢家人了,可珍姐儿还是我谢家女,付姑娘要走可以,我谢家上下谁也不拦着,可若是姑娘要带着谢家这辈唯一的姐儿走,那不行,谢家姑娘谢家养,与付姑娘无关呢,付姑娘松松手,把孩子给我。”
付氏万没想到还有这一茬,紧紧抱着女儿后退防备着,就是不肯松手。
而事关自己与女儿的未来,蒋氏态度也出奇强硬,上手就来抢。
疤哥见状,一个箭步上来伸手帮忙,边上的谢耀一看不能忍,身为男人,当他是个死的?
这时候他们天然就是敌对的立场,谢耀再是束手束脚,那也是大家族培养出的大家子,从小自己也晓得上劲,武功可比疤哥厉害,真发了狠,疤哥也不是对手。
眼看着疤哥吃亏,边上的兄弟们不干了。
看戏的解差一个个挥舞着手里的鞭子上来帮忙,先前开口的那位更是连连气笑。
“嘿,老子还从来没有见过你们谢家这般无耻之辈,曾经还是国公呢,还是大家族呢,老子呸,都不如个市井泼妇,连地痞流氓都没你们能算计!放手放手,统统放手,再不放手,老子打死你们。”
啪啪啪的密集鞭声响起,谢真生怕乱起来伤到自家妻子,赶紧拉着秦芜就闪退一边去,解差那边还在训斥。
“还想去枷?可美的你们,老子都没计较你们临时换人欺负了我疤哥,让我疤哥受了委屈呢,还去枷,做梦去吧。”,啪啪啪……
事情到了最后,谢家偷鸡不成蚀把米,上下枷锁没一个能去,闹的就跟个笑话似的,只是可惜了付氏,被休弃的妇人是带不走孩子的,为了女儿决定坚忍活下来的她,自然放不下女儿,为了女儿她不得不收了先前的心思,藏好休书,咬牙跟上了流放的队伍。
看了一场闹剧,秦芜是做梦都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能这么滑稽,难怪道说小说来源于生活。
再上路时,看着去了缚绳紧紧跟在谢家队伍旁,不顾谢家上下冷眼讥讽,就死死守在女儿边上的付氏,秦芜心里不爽。
路上谢真还来招她,一个劲的拿着晶晶亮的眼神瞧她,还满脸发痴的套她话,说什么孩子孩子的,一副期待畅想未来的模样,秦芜看的辣眼睛,不耐烦打破某人的畅想,怒喝边去。
谢真老委屈……明明是她先提的亲生孩子的!
第36章
天是真的热啊, 明明进入深秋了,没走出闹旱的地界,天依旧热的不行。
秦芜他们车上那整只羊的水囊就当了大用, 一大水囊的水都是勾兑了葡萄糖的,随身葫芦里的喝完了就直接从大水囊里往外灌。
才灌着水呢, 队伍前头传来奚落的声音。
秦芜忙探头,发现竟然是谢家人又在作。
这谢家人真是没下线的很,当了那啥还要立牌坊也就算了,孩子是他们要留的,留就留了又不好好养, 人家付氏自己带着, 还时不时的要被找事,可见因着去枷的那一遭付氏是被恨上了,谢家竟然是拿着孩子当由头, 克扣付氏母女的水, 这大热天的她一个弱女子抱着娃赶路, 再喝不上一口怕是要不好, 偏生这还是个倔的, 竟还拒绝了疤哥的帮忙。
秦芜叹气,认命的去车上掏出曾经留给珍姐儿的那个水囊,从大水囊里倒水灌满,提溜着给付氏母女送了过去。
付氏感激连连, 无以为报,身段放的很低很低, 有心帮忙却屡遭付氏拒绝的疤哥, 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记在心里。
回头晚上歇脚的时候,疤哥跟葛飞说了一声自己独自就钻了趟林子, 可怜天旱吗,也不知跑了多少地方猎才到了只兔子,浑身灰头土脸的提着兔子,自己没舍得吃反倒是跑来送给秦芜。
秦芜看着递到眼前的兔子还纳闷,“胡解头这是要作甚?”
疤哥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不自在,暗暗朝着某个方向孤零零依偎在一起的母女看了一眼,提溜着的兔子往前坚定的递了递:“还请二爷二奶奶收下,权当,权当某替她们还二位赠水的情谊。”
噢~秦芜瞬间秒懂,暗道这人竟是还不错,起码比起谢家人来说。
有心不收,对方丢下兔子就跑了,秦芜无法,回头让谢真收拾出来,自己架起篝火,掏出小锅,加了点空间偷渡出来的简单香料给炖煮了,做好后秦芜拿着钵子盛了一半送到了付氏手里。
付氏受宠若惊连连不敢收,秦芜也不白占人便宜,就把兔子的来历这么一说随她爱吃不吃,珍姐儿这娃却是个馋肉的,小眼神晶晶亮,看着女儿付氏也就收下了这半钵兔肉,然后秦芜就发现,再上路时付氏对疤哥的态度好了不少,最起码疤哥对她明里暗里的照顾付氏开始渐渐接受。
被女儿吊着没法走的付氏,连带珍姐儿,母女俩在疤哥的照应下日子渐渐好过起来,很多事谢家也就不敢太过份,珍姐儿那因着先前下狱流放而瘦下去的小奶膘,竟是破天荒的日渐长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