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鸢心下闷烦,自是不想理她,干脆侧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柳玉容见她这样竟也不恼,自顾自在摊前不紧不慢地挑了盏河灯,漫不经心道,
“有些人呀,不管怎么飞,都还是那头麻雀,终究成不了凤凰。”
在身边丫鬟付了银钱后,她提着自己的河灯旋身来到谢知鸢身边,“谢小姐,我可提点提点你,算是全了我俩这么多年来的同窗情分。”
谢知鸢冷冷垂眼,她本不想听柳玉容言语,可她那话好似会动般,一个个钻进她的耳朵里,
“永宁侯府的侯夫人可不是那般好当的,要会掌管府中中馈不说,你再抛头露面去做回那什劳子神医也绝不可能,若我是孟公子,现下虽说因着新鲜劲欢喜你,可之后见着你这废物般的模样,你猜又会如何?”
留意到谢知鸢攥着帕子的手逐渐攥紧,甚至连指节都泛出了白色,她了然地笑了一声,眼底忽地闪过几分玩味。
柳玉容俯身,想凑到谢知鸢耳边,却因四喜的阻挡只好作罢。
她挑眉,似要透过围帽盯住谢知鸢的眼,
“谢姑娘,你猜我前两日瞧见了什么?”
柳玉容前些日子恰好去了万佛寺一趟。
那日其实也没想着要去万佛寺,可最近周遭发生几件邪门事,身边丫鬟也一个劲劝她去佛寺拜拜,又道这两日有人于后山温泉处曾瞧见过金色锦鲤云云,可没曾想她才跟着丫鬟爬至半山腰,便瞧见谪仙般的女子同温润的男子一道从一处院落里出来。
元和郡主虽声名不显,可因长公主府同柳府的缘故,柳玉容曾远远瞧见过她几面,那般卓绝的风姿,见过后绝不可能记错。
孟公子和元和郡主这样的女子站在一块,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柳玉容一时之间连为何而来都给忘了,兴奋得近乎想径自跑到谢知鸢面前,将一切都抖落出来。
这下倒是正巧让她撞着了等着孟瀛的谢知鸢。
说道激动处,柳玉容声音都有些发着颤,她一字一句道,“那日我瞧见了孟公子同元和郡主站在一块,相谈甚欢,两人登对得不得了。”
阿奕和孟公子?
谢知鸢在瞬间圆睁了眼,一种莫名的感触与懵然在瞬间溢上心头,
阿奕竟也认识孟公子吗?
懵然是因着阿奕久居庙中,孟公子又才回京,是以两人全然不像是会有接触的样子。
至于其他感触......
谢知鸢知柳玉容的话并不能太当真,可——
阿奕和孟公子学识都那般渊博,光是想想两人站一块的画面都不会有人觉着不般配,甚至连谢知鸢都觉着这两人是如何如何登对。
四喜早在柳玉容走后在边上骂骂咧咧,“小姐,你可千万别信她的,这人巴不得你与孟公子越疏远越好呢。”
谢知鸢垂眸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自是相信孟公子的,他那样的为人,既与她定亲了,那与阿奕也只是相交好的关系罢了......
怀里的河灯软软地躺在她的怀里,要她心安了些。
可是眼见天色愈发暗沉,孟公子却迟迟不来。
谢知鸢吸了吸鼻子,恰逢一阵风来,她一下子顶不住,打了个喷嚏,直把四喜吓了个半着。
“可别染了风寒,”四喜匆匆忙忙将手里捧着的灯放下,“这时节风寒可难好嘞。”
她又抬手替小姐理了理帷帽后径自去买姜茶去了。
谢知鸢望着四喜一步步朝外小跑去的背影,不一会也被人流吞没了。
她一人怔忪着坐在横椅上,脑袋里各种念头闪过,对自己的轻鄙、阿奕的优秀、孟公子的温柔......
谢知鸢自小在他人的批驳中长大,引以为傲的医书在他人眼里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
她实在算不得自信,表面娇娇弱弱,可骨子里又桀骜好强,要不然柳玉容那番话绝不可能戳着她的心口。
于课业上,她虽算不上天资出众,可也并不能说蠢笨,但众夫子与众人的念叨让她一下子起了逆反之心,
对他人而言,医书不入流,可她偏偏要在这上面埋头苦学,可是——
谢知鸢低落地垂下了眼,她现在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抉择。
河岸边杂闹依旧不绝,甚至有欢呼从最近的画舫里传来,好似是谁中了什么彩头,谢知鸢侧眸望去,灯火辉煌的闹腾模样更衬得暗黑河面越发沉寂,若不是有微亮的河灯还在缓缓挪动,都瞧不出河水是在流淌。
远处的烛光已被黑水吞噬,深沉的力道带着危险越过重重风声来到行人面前。
谢知鸢侧目望去,慢慢沉浸于那样的奇诡的劲道中。
“哎?是谢姑娘——”
那是——
谢知鸢偏头,果然在不远处瞧见了表哥的身影。
他似是也来放河灯,手握着一柄放灯的玉杆,素白长袍也被他穿出沉沉气势,眉眼隐于暗色中,目光顺着风朝她望来。身边跟着的伴云一手提着已被点燃的风灯,另一只手里木盘子稳稳当当停留着好些盏河灯。
谢知鸢起身福了福身子,她不自在地垂眸,只低低唤了一声表哥,声音都好似要被河风吹散。
陆明钦淡淡地嗯了一声,他提步走近了些,身上衣摆被风鼓动得快与她相融。
“一人来此放河灯?”他垂眸看了眼她手中的花灯,玉杆顶端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下灯芯。
谢知鸢想说自己在等孟公子,可又怕被表哥瞧出孟公子迟迟未到之真相,只好轻轻地嗯了一声。
闻言,陆明钦调转目光至她的脸上,开口道,“可要同我一道?”
谢知鸢正想拒绝,边上的伴云恰好说了一句“快要落雨了,若是再不放,怕是放不了了。”
她只得应下。
陆明钦颔首,朝前行去时示意她跟上。
“可写好了字条?”声音被风吞没了点,显出些许模糊。
谢知鸢摇了摇头,她本打算孟公子来后同他一道写的。
陆明钦便带着她来到题字的摊前,
他拿起纸笔,对周遭望来的目光恍若未觉,眉目波澜不兴,笔尖一动便写好了其中一张。
他似是也只写这么一张,侧目朝她问了句,“我替你写?”
男人的侧影于盏盏点燃的烛光下有些模糊不清,可微深的轮廓却相对分明。
“不用啦,”谢知鸢安分地收回目光,她垂眸笑了笑,声音透过帷帽传出,“自己写的才灵呢。”
陆明钦没再坚持,侧身将纸笔递予她。
女孩的手自围帽里钻出,小小一只,热烘烘的,轻轻接过那杆翠玉秋毫。
她余光瞄了两眼表哥写的,可还没瞧清楚,就被男人修长的手指挡了去。
谢知鸢抿唇,回神时虔诚地写了句,
“愿...身体康健。”
下一张是有关祭祀先祖的,谢知鸢便只写了句老掉牙的祈福话语。
最后一张......她揪了揪秋毫玉杆上的坠子,提笔写了几个字。
陆明钦目光静静落在她的柔软发髻的小桃子上,眸底逐渐深沉,在她抬首时淡声问,
“写好了?”
谢知鸢点了点头,脑袋上的小桃子也跟着轻轻晃悠,
“那便走吧。”
谢知鸢应了声,提步跟着表哥下了河堤。
不知是否是近来涨潮的缘故,河面较高,谢知鸢小心翼翼提着裙子,随着身前二人来了一处干燥的石面。
谢知鸢迎风站着,隔着翻飞的帷帽望向表哥的身影。
他手上的火折子迎风燃起,火光跳跃在他的眉间,又消失在眼底,转而沉没到灯芯上。
眼见着表哥已将其中一盏河灯放远,她颇有些不知所措地捏了捏手中河灯的花瓣。
陆明钦看着那盏河灯顺着水流漂远,这才侧身问她,语调轻缓,
“为何不放?”
于谢知鸢而言,这盏河灯是说好了要给孟公子的,那便是他的,可方才又说了谎说是自己一人来此,现下只好又期期艾艾道,
“我,我这河灯糊得不好,怕是走不远......”
话语在男人越过昏暗望来的目光中愈来愈低。
陆明钦未置可否地轻笑一声,他手中玉杆轻轻敲了敲河岸边的石块,
伴云时刻注意着这头的动静,一见世子爷的指示,忙将端着的木盘子小心翼翼放到他们面前,还贴心地用风灯照亮了这一隅。
他先前还不知昨夜世子爷通宵达旦废了大堆纸布和木料做这些有何用,现下倒是只能称赞他料事如神。
明眼人见了都知晓表小姐这是在等她那未婚夫婿,手里那盏怕也是给他的,只是这孟公子.....怕是来不了喽。
于他的大业而言,小姑娘的心意又算得了什么呢?
谢知鸢垂眸看了几瞬,最终挑了盏兔子样式的河灯。
这河灯做得极为精致,蜡光纸贴得严丝密合,粘着轻便的木料,连兔子眼睛也活灵活现。
谢知鸢爱不释手地摸了摸,才有些不舍地把手里的字条恂恂地塞到里头。
她偏头瞧了表哥一眼。
透过翻飞的帷布,男人修长的指节夹着拢成一卷的火折子,长睫垂落时,眉目不变神色。
下一瞬,他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掀起眼皮子,那双黑沉的眸子越过昏暗静静地看向她。
四目相对之下,谢知鸢讪讪一笑,这才战战兢兢蹲下,就着表哥的火折子点燃手中这一盏,
可才要将手里的灯盏放下时,那卷起的帷帽边缘将那烛火瞬间扑灭。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颇有些手足无措。
手中还有盏灯,可也不好放下......
没等谢知鸢想出个什么对策来,头顶一轻,白色纱布缓缓滑过她的脸。
陆明钦轻轻抽走了她头顶的兜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