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客房。
阮玲玉、于佩琛、张幼仪、陆小曼昨晚住在一起,毕竟是女眷嘛,僧舍的条件对她们来说太过恶劣。
徐志摩的儿子徐积铠,此时正趴在桌上写作业,他是请假被母亲带来无锡的,再过几天就要期末考试了。
张幼仪带着几个佣人进屋,热情地招呼道:“我让人煮了一些绿豆汤,消热解暑,大家过来尝尝吧。”
陆小曼刚刚在竹林里抽了一角鸦片,此刻精神百倍,微笑道:“多谢张女士。”
“当心,别烫着了。”张幼仪对陆小曼并无恶感。
当初徐志摩铁了心要跟张幼仪离婚,是因为喜欢上了林徽因,跟陆小曼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即便林徽因已经嫁做人妇,徐志摩宁愿选择单身,也坚决不和张幼仪复婚。
说穿了,徐志摩看不起张幼仪,他第一次见到张幼仪的照片时,充满鄙夷地说了一句:“乡下土包子!”
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根本不容许反悔,这属于时代的悲哀。
这种情况并非个例,徐志摩如此,民国无数的青年同样如此。就拿鲁迅来说,成亲那天不发一言,宛若行尸走肉,在洞房之夜丢下新娘子一个人睡偏房。
跟一个没有丝毫感情的女人结婚,如果没接受过新式思想倒还罢了,一般会选择服从。但像鲁迅、徐志摩这种进步青年,他们既追求自由爱情,又被传统礼教所束缚,不敢反抗,又不愿认命,往往处于一种纠结尴尬的境地。
鲁迅和徐志摩的不同,在于鲁迅不敢彻底反抗,他要顾及社会舆论,更要顾及老母亲的感受。而徐志摩就激进得多,选择直面本心,将父母和社会彻底抛之脑后。
事实上,不管是选择离婚,还是选择不离婚,两人的原配妻子都遭受到相同的对待。
女人,才是封建婚姻最大的受害者。
阮玲玉默默地喝着绿豆汤,她并不习惯跟陌生人交流,好奇地观察着正在聊天的张幼仪和陆小曼两人。
张幼仪突然开口道:“陆小姐,如果志摩这次愿意回去,你还是跟他好好过日子吧。”
“嗯。”陆小曼应了一声。
于佩琛非常不喜欢陆小曼的做派,对张幼仪的感官还不错。她想问张幼仪,有没有考虑过跟徐志摩复婚,但终究还是没开口,毕竟这属于别人的家务事。
客房外传来脚步声,阮玲玉突然欣喜地跑出去迎接:“老师,你来啦。”
周赫煊打着哈欠:“一觉睡到快中午了,过来看看。”
于佩琛感觉有些诧异,阮玲玉居然只凭脚步声,就能辨别出来人是周赫煊,看来这个女人陷得很深啊。
“周先生!”
“明诚。”
张幼仪和陆小曼齐声问候。
周赫煊正感觉口渴,看到桌子上有几碗绿豆汤,毫不客气的端起来就喝,开玩笑道:“这里真是个打麻将的好地方,昨晚我手气不错,赢了两百多块。”
于佩琛好奇道:“你还有心情打麻将,就不怕徐先生真的出家?”
周赫煊不假思索地说:“他要是能安下心当和尚,我把手里这只碗吃了。”
“为什么?”阮玲玉也问道。
“他的心思太活了,静不下来的。”周赫煊好笑地摇摇头。
张幼仪点头道:“确实如此。”
徐志摩是什么性格?
梁实秋的文章里有非常详细的概述,大概是这样的:他喝酒,酒量不大适可而止;他划拳,出手敏捷而不咄咄逼人;他偶尔打麻将,出牌不加思考,谈笑自若;他喜欢开玩笑,却不出口伤人;他吃饭应酬,从不冷落任何一个人。
说白了,就是率性而为,想干啥干啥,却又有基本的自制力,而且心思非常活络。
这种人的性格偏向于开朗,但也有些多愁善感,失落时会非常沮丧,不过自我恢复能力很强。或许,让徐志摩在这儿住几个月,舒缓一下情绪,他自己就下山继续过日子了。
周赫煊放下空碗,对张幼仪说:“张女士,林徽因来了。”
张幼仪猛地色变,继而恢复正常道:“多谢周先生提醒。”
说实话,周赫煊很想看看张幼仪、陆小曼和林徽因三个女人碰头,会擦出怎样的火花,那场面让人好期待啊。
中午吃饭的时候,徐志摩坚持要跟僧众一起进餐,而周赫煊他们则另外开伙,吃的都是徐申如从山下运来的食物。
周赫煊感到很失望,他预想中的撕逼大战没有爆发,张幼仪、陆小曼和林徽因三人都保持着克制,甚至见面时还互相点头致意。
“你们跟志摩谈过了?”周赫煊问。
梁思成摇头苦笑:“谈过了,油盐不进,这一趟怕是白来了。”
林徽因说:“他不会出家的。”
“哦,为什么?”周赫煊好笑道。
林徽因解释说:“我们刚刚见到志摩的时候,他满身大汗,头发乱糟糟的。结果转眼之间,他就洗了澡,还把头发梳得整齐,明显不想让我看到他狼狈的模样。这哪像是要出家的人?”
“哈哈哈,分析得很到位。”周赫煊大笑不止。
林徽因继续道:“他现在之所以还死撑着,是不知道下山以后,该如何面对糟糕的生活。或许,等他想清楚以后,自己就乖乖回去了。”
梁思成看了看邻桌的陆小曼,欲言又止,估计是不好意思背着别人说坏话。
周赫煊扔下饭碗:“还是我去跟他聊聊吧。”
林徽因点头道:“拜托明诚了。”
下午酷暑难当,这种天气显然不能干农活,徐志摩窝在自己的僧舍里研究佛经。
周赫煊大摇大摆走进去,把房门一关,笑道:“别装了,没有外人。”
徐志摩根本不搭理他,继续埋头看佛经。
周赫煊抢过徐志摩手里的佛经,直接扔在屋外的马桶里,笑呵呵道:“你要是还不说话,我就把你屋里经书全烧了。”
徐志摩缓缓抬头,语气诚恳道:“明诚,我这几天过得很轻松快活。真的,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完全不必理会生活的烦恼。”
“你想跟陆小曼离婚,但又害怕别人说三道四,而且觉得对不起陆小曼,”周赫煊盯着徐志摩,质问道,“是这样吗?”
徐志摩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周赫煊又说:“当初任公给你们证婚的时候,告诫说,希望这是你和陆小曼最后一次结婚。你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你过不了自己的那关,我说得对不对?”
徐志摩继续沉默。
周赫煊笑道:“张幼仪女士这些年过得不错啊,上海女子银行的副总裁,云裳服装公司的总经理,还是国社党的财政部长。”
“你提她做什么?”徐志摩没好气道。
“很后悔吧,当初你看不起的守旧土包子,现在成了一个威风八面的进步女性。”周赫煊说。
徐志摩道:“谈不上后悔,只是没想到她的变化那么大。”
周赫煊问:“有没有想过复婚,毕竟你们还有个儿子。”
徐志摩摇头说:“破镜难以重圆,此事就不要再提了。”
周赫煊戳穿他的心思:“你就是放不下面子,觉得丢脸而已。”
“随你怎么说。”徐志摩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