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楠脑子晕乎乎的,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进入的考场,也不知道怎么出来的,只是觉得学士院的树真多,树上的知了是真的烦人。
她拼命似的填满了考卷,然后赶快上交,第一个逃出了考场从考场出来,她突然笑了,过去的时候,她也看过一些女扮男装,入学堂读书,甚至参加科举的戏码。
但是戏文终究是戏文,不是现实。
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参加科举考试呢?
就算学问够好,本事够大,也是断然没有机会的。
这一次的学士院考试,根本就是意外。
假如大哥的腿没有受伤,他来参加,或许还能得到一个官做,自己是想也别想了,四处游玩,好好看看金陵,然后就回家算了。
江楠索性放飞自我,到处游逛,看看名胜古迹,领略美食菜肴,她也没什么忌讳,毕竟连考场那么神圣的地方,她都去了,剩下的还有哪里能阻拦得住她?
几天下来,江楠愣是胖了一圈,脸蛋都圆润了不少。
扪心自问,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吓到她了。
江楠完全无法想象,围绕着她,朱家军的大人物们,集体陷入了进退两难。
前面张希孟就畅想过女子为官,但是说实话,哪怕是马氏, 都觉得不太可能。
让女人读书识字, 相夫教子, 这没有问题,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也不是让女人当睁眼瞎。
高门大户的夫人, 必须知书懂礼,明晓世事, 才能从容应付各种事情, 如果太过粗俗失礼, 是会给丈夫丢人的,搞不好都要被休掉。
但是让女子出来做事, 甚至入朝为官,这就完全不可能了。
哪怕前面举行的科举,录取了好几百人, 也没有一个女的。
因为完全就没有这个土壤。
不说层层阻力了, 就说女人自身, 愿意出来参加考试的, 敢抛头露面的,又有几个人?
所以一度连马氏都不抱希望了, 她只是想办个女学,让女孩子读书识字就算了。可谁能料到,偏偏就出来一个代替兄长的女粮长, 而且她在缴纳税粮的时候,还表现不错, 是个有本事的女孩子。
马氏听到了这消息,立刻就给朱元璋施压, 甚至不惜跟老朱翻脸。
“无论如何,也必须让她参加学士院考试, 不然,不然你就别上我屋里睡觉!”
老朱遭到了无情威胁,“妹子,你就别添乱了,她一个女孩子,如何能当官?行不通的!”
马氏呵呵冷笑,“有什么行不通的?你分田的时候, 女人也算了一份我听说了,这几年不少地方,女人下地耕田,和男人也差不多了。女人有了田亩, 也想读书,也想上进,也要考功名!不偷不抢不靠施舍,凭着自己本事,考出来的功名,这也不行?重八啊!你可别忘了自己的志向,你不是要再造中华吗?你不想一统天下,超越历代明君吗?难道你只当男人的皇帝,不当女人的皇帝?”
老朱被马氏问得瞠目结舌,论起言辞犀利,他还真不如马氏厉害。
见丈夫被问住了,马氏又乘胜追击,她一转身,拿来了两张大饼,摆在了朱元璋的面前。
“你尝尝,这两张饼,有什么差别?”
老朱苦笑,“妹子啊,这都是一样的粮食,能有什么差别?”
“怎么没有?这一张是男的粮长送来的,一张是女的粮长送来的!”马氏毫不客气道:“你说说吧,如果讲不出来道理,那就要让女人参加考试!”
面对马氏的质问,老朱竟然有些恍然,他动摇了没错,夫人说得好有道理啊!
如果女人确实有本事,能把事情做好,自己想广揽天下贤才,可没有人说女子当中,就没有人才啊!
至少自己的夫人就是女中魁首!
老朱越想越有道理,他竟然自己想通了。
这才有了学士院下令,要求江楠参加科举。
而随着考试结束,江楠第一个交上了卷子,她的考试卷就被封存,直接送到了老朱面前朱元璋,马氏,包括张希孟,李善长,全都被叫来了,审阅这张卷子。
等展开之后,入目尽是清秀的字迹,马氏忍不住点头,“好!”
其他人只是面色凝重,把卷子从头浏览下来,等看完之后,大家伙都不说话了,李善长甚至暗暗叹息。
江楠的这份卷子,答得相当不错前面的诗词名篇不用说了,中间的算学也全都正确,最后的一篇文章,是针对如何储存粮食的,她也写的条分缕析,观点鲜明。
马氏看过之后,大喜过望,谁说女子不如男?卷子摆在这里,看你们怎么说?
“张相,这,这次考试,为什么没有经义文章?”李善长憋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问题,迫不及待问道。
很多人或许会认为明朝是八股文的开端,甚至还会认为八股文罪孽滔天可事实上八股文是元朝出现的。
最初只是将科举考试的题目限定在四书中间,要求老老实实,阐发经义,随后又限定了文体格式。所谓的八股文,也不过是八个整齐的排比句罢了。
李善长拿此事质问张希孟。
“李相,这是针对粮长的考试,不是一般的科举考核的内容限于实务和策论,也是情理之中。如果考什么经义文章,反而是为难这些粮长,李相以为然否?”
李善长气得翻白眼,他当然知道经义文章不合适,可问题是这次考试混进来一个女人,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挡在官场之外。
这第一个理由,就这么被张希孟给化解了。
朱元璋更是直接道:“儒家经义这块,就不要纠结了,前面张先生和你们都讨论过,大宋亡国之后,儒家士大夫的路已经绝了,现在要走出新路,岂能还纠缠四书?李先生,你这是存心刁难,很不妥当!”
李善长无可奈何,连忙告罪。
但是他的脑筋快速转动,想着应对的办法。
老朱似乎想起一件事,“李先生,咱记得你说过,要给粮长重赏,至少是侍郎一级,咱没记错吧?”
李善长额头冒汗了,“确,确实说过。”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挖坑自己埋李善长想扩充势力,奈何出来这么个女人,把一切都打乱了。
女人为官,影响到的事情方方面面,从家到国,都会产生剧烈冲突,李善长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天翻地覆的剧变。
必须阻挡!
可问题是前面自己都说了,就算自己想食言而肥,朱元璋也不会答应。他思索再三,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一下子就有了把握。
“李先生,那咱现在就任命一个女侍郎,你看如何?”
“臣同意上位的安排。”
“同意?”老朱都吓了一跳,不会是听错了吧?
“李先生,你真愿意跟女流之辈,同殿称臣?”老朱又追问了一句。
“愿意!”李善长答应得更干脆了。
老朱顿了顿,索性道:“既然如此,那六部可有空缺?让这个江楠去吏部?”
李善长立刻道:“上位,吏部主管官吏任免,江楠不只是女流之辈,还年纪太小,又不了解各种情况,怕是没法知人善任,优劣得所。”
老朱下意识点头,“那,那礼部如何?”
“不可以。”李善长道:“上位,礼部主管祭祀大事,女子连家中祭祖都不能参与,如何能担任大宗伯,管理一国礼法大事?”
老朱眉头微皱,“那,兵部呢?”
“那就更不行了,兵部主管军务,如何能让一个女人参与其中?”
“刑部?”
李善长依旧摇头,“上位,刑部是要和各种恶徒打交道的,要执法严明,动不动就砍头流放,让女人负责,未免不近人情。”
老朱眉头越来越紧,“工部如何?”
李善长更摇头了,“上位,工部负责大工程,可不只是在衙门里坐坐,还要去地方探查,辛苦非常。不然可以问问贾老大人,女流之辈能不能承担?”
朱元璋气得笑了,“那就剩下户部了!”
李善长略微沉吟,居然还是摇头,“上位,户部统管一国之钱粮户口,责任至重,还要负责军需粮草,更是不能马虎。女人心思不够成熟,思虑不周全,让她们管户部,只怕会贻误战机。”
一共六部,竟然都被否定了。
朱元璋似乎也察觉了李善长的用意,他轻笑道:“这么说,都察院是唯一之选了?”
李善长犹豫片刻,再度摇头,“上位,都察院监察百官,需要心思缜密,铁面无私更何况都察院尽是刚正不阿的名士,铁骨铮铮的直臣,他们是万万不会接纳女子的!”
六部加上都察院,大门全都关上了。
“李先生,你说过要给通过考试的粮长侍郎高位,以鼓舞人心,这是你说的,莫非你都忘了?”
李善长为难道:“上位,这,这个孙楠是女子啊!”
马氏突然幽幽道:“女子?那女子的心,就不重要了吗?”
李善长咬了咬牙,只能硬着头皮道:“女子的确不合适为官,没有哪个衙门能让她们进来上位,未免人心浮动,臣斗胆恳请上位,收回成命!”
朱元璋黑着脸不说话,他直觉自己是对的,给有才学的女子一个机会,必定能收获颇丰。可让李善长一说,竟然没有地方安排一个女人,简直咄咄怪事。
老朱也无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