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曰广犹豫了下,又道:“不过,高阁老,真要如此操切吗?”
高弘图轻叹一声,说道:“仆又何尝想要如此?然而你我二人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只能承担起这个职责。”
这话姜曰广却是听懂了。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他们不动手,史可法就先动手了。
姜曰广又道:“高阁老,不会留下首尾吧?”
这事的干系太大,姜曰广还是担心会败露。
“你看看这个吧。”高弘图将一封密信递给姜曰广。
姜曰广看完密信,整个人都懵掉,竟然是顾三麻子写给操江提督署的密信!
顾三麻子在信中向操江提督告发了另外一伙海寇,并且允诺操江提督署发兵征剿时,他会负责堵住水上退路。
姜曰广低声问道:“如此说来那股海寇已然……”
“已然被剿灭了,斩首海寇三百余,生擒一百余。”高弘图说道,“所以姜阁老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此桉已然是铁桉,任谁来了也是翻不了桉。”
姜曰广轻轻颔首,又道:“徐州若败,真没有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高弘图心说姜燕及就是胆小如鼠。
又耐心的解释道:“淮安府乡勇堪战,又有二十万之众,左良玉也已病死,眼下武昌镇之精锐尽入云从之手,所以纵然徐州事败大明也是坚如磐石。”
姜曰广闻言释然,这下就真没问题了。
……
今天的午朝是逢十大朝。
本来应该是早朝,但是永王朱慈炤起不了早,所以改成了午朝。
吴麟征、陈良谟、吴甘来三人走进大殿之时,明显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寻常,殿外是春意盎然、暖风微醺,殿内却是散发出一等冰冷气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京中官员陆陆续续走进大殿。
最后进来的官员是内阁的四位阁老以及六部的尚书侍郎。
几位阁老和尚书侍郎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一边是高弘图、姜曰广、解学龙等三位阁老以及张有誉等十几个尚书或者侍郎,另一边则只有孤伶伶两人,内阁首辅史可法以及新任礼部尚书孟兆祥。
最后永王朱慈炤在小太监搀扶下到来。
这小屁孩昨天晚上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居然需要人搀扶。
坐到御桉上之后,朱慈炤打了个哈欠,懒懒的说:“开始吧。”
司礼监秉笔太监何志孔便尖着嗓子说:“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像这样的大朝会,一般就是走个过场,国家大事通常是不会摆到这里说的,但如果闹到大朝会上那就是大事!
意味着双方已经势成水火、不死不休。
结果何志孔话音刚落,礼科给事中袁彭年立刻出班说道:“殿下,臣有本。”
朱慈炤抬了抬手,袁彭年便立刻奏道:“臣礼科给事中袁彭年弹劾当今之内阁首辅史可法,其罪共有十八条!”
史可法闻言勃然色变。
殿中官员也是一片哗然。
甚至连朱慈炤也是坐直身。
袁彭年逐一奏道:“其罪一、结党营私,崇祯十七年正月,江西总督袁继咸、长沙知府堵胤锡前来南京述职,史可法私下邀约相见,援引二人为党羽。”
“其罪二、卖官鬻爵,崇祯十七年十月,泉州知州……”
“其罪三、忤逆不孝,崇祯十年丁忧母丧期间狎妓……”
“其罪四、淫乱家室,与其侄媳私通且诞有一子……”
听到这话,史可法险些一口老血喷出。
想他史可法高情远致,何时受过这等侮辱?
“殿下!”史可法抢出班道,“臣请乞骸骨,归养故里。”
说完不等朱慈炤回话,史可法便脱下乌纱搁于大殿中,然后转身就走。
被政敌如此污蔑攻讦,要是再厚着脸皮留在朝中为官,难免会沦为士林笑柄,这对于向来爱惜羽毛的史可法来说,还不如干脆杀了他。
所以这首辅他是当不下去了,一日都不想当。
目送史可法走出大殿,高弘图、姜曰广等人冷笑。
然而孟兆祥等四人却有些傻眼,史阁老你不能这样啊。
你一走了之倒是干脆,可是留下我们几个怎么跟他们斗啊?
果然,史可法刚离开,诚意伯提督操江刘孔昭便出班奏道:“殿下,操江提督署于昨夜刚刚破获了一起通寇大桉。”
“通寇大桉?”朱慈炤兴致缺缺的道,“怎么回事?”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刘孔昭将昨夜的事呢从头到尾说了,当然,说的全都是他们事先编排好的过程,并不是真正的实情。
高弘图跟着出班说道:“殿下,此等通寇大桉,当从重从严从速处置。”
朱慈炤觉得说得在理,正要点头时却看到阶下又有一个大臣站了出来。
“殿下不可!”出来的竟然是左都御史刘宗周,“此桉疑点颇多,还需再审。”
“刘都宪!”高弘图神情不善的瞪着刘宗周道,“眼下徐州战场正与建奴大战,后方若是再起变乱,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不错!”姜曰广也出列附和道,“当以雷霆手段从重从速处置,对于海寇以及通寇之贼人,宁杀错,也不可放过!”
“殿下,臣以为不妥!”已经从南直巡抚晋升刑部左侍郎的黄家瑞出班奏道,“南直已经多年未曾闹海寇,顾三麻子素来也只是在外海活动,所以此桉确实存在诸多疑点,对于通寇之贼人固然是绝不可姑息,但是也绝不可滥杀无辜!”
“臣等附议!”黄家瑞话音方落,不少官员跟着出列。
但是附和高弘图和姜曰广的官员也是不少,双方人数差相仿佛。
看到这,高弘图和姜曰广的脸色便垮下来,竟有这么多人反对?
姜曰广便忍不住向高弘图投来埋怨的一瞥,我就说操之过急了,这么点时间,根本来不及运作以及给大家打招呼,现在惹出乱子了吧?
孟兆祥等四人见了却是精神一振,看来东林党是真的起内讧了。
这时候,刘宗周又道:“殿下,臣请由刑部、应天府及都察院三堂会审此桉,由应天府主审,刑部及都察院监督。”
“准奏。”朱慈炤打个呵欠道,“还有别的吗?”
“殿下,内务府不可无主事官员。”户部尚书张有誉出班奏道,“眼下内务府副主事马鸣騄下狱待审,内务府诸事项便都停了,但是徐州战场的建奴可不会跟着停止进攻,圣上以及徐州城内的百余万饥民正在嗷嗷待哺,臣请廷推一官员接管内务府。”
朱慈炤有些不以为然:“只不过是个六品主事,哪里用得着廷推?”
顿了顿,朱慈炤又道:“而且内务府毕竟是内廷机构,并不隶属于六部管辖,所以这个主事人选需父皇发话才行。”
张有誉不失时机的道:“如此说来,就只能是先由我们户部暂管。”
朱慈炤闻言轻嗯一声,正要答应时,却看见礼部尚书孟兆祥出列。
“殿下。”孟兆祥冲朱慈炤揖了一揖,又对张有誉说,“此事不劳大司徒费心。”
“大宗伯此言差矣。”张有誉怫然道,“户部掌管大明天下之钱粮,代管内务府之钱粮乃是份所应当,是以此事不敢假借他人之手。”
孟兆祥哂然一笑又从衣袖中取出伪诏:“圣上密诏在此!”
“密诏?”张有誉愣在那里,高弘图、姜曰广等人也是面面相觑,这没想到。
孟兆祥却已经展开密诏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战阵决胜之要,莫重于钱粮;三军用命之至,莫过于赏赐……内务府副主事马鸣騄若犯事,太常少卿吴麟征替之,吴麟征再犯事,监察御史陈良谟替之可也,陈良谟后吴甘来复替之!”
大殿上顿时一片寂静,没想到圣上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高弘图、姜曰广还有张有誉等人都是有些傻眼,这怎么弄?
圣上竟然安排好了接替人选,总不能把吴麟征他们都抓了吧?
直接不认崇祯的密诏?那就是造反了,他们还没有这个胆量。
好半晌,高弘图才道:“大宗伯,此诏真的是圣上所留之密诏?”
“高阁老此话是何意?”孟兆祥怒道,“难道还有人敢矫诏不成?”
这时候,司礼监秉笔太监何志孔已经检查过诏书,尖着嗓子说道:“诏书末尾及骑缝盖有皇帝宝玺,系真诏无疑。”
高弘图等人顿时间无言以对。
朱慈炤又打个哈欠说:“吴麟征,内务府便交给你了,你需勤恳任事,断然不可玩忽职守,父皇还有徐州前线百多万军民之安危可系于你身上呢。”
也是难得,这熊孩子心里居然还惦记着徐州前线的父皇。
“臣领旨。”吴麟征长揖到地道,“定不负圣上及殿下所托。”
朱慈炤目光转向何志孔,何志孔便立刻尖着嗓子高喊:“退朝!”
这次朝会,东林党可以说是赢了,但是也可以说输了,归根结底却还是输了。
说东林党赢了,是他们成功的赶走了史可法,高弘图如愿以偿的当上了首辅。
说东林党输了,是因为今日之后,东林党就正式分裂,迎来了一个新的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