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何会送多了?”暮青问。
“他说那送肉来的百姓听闻大将军率军平了匪患,心中欢喜,就多送了些来。这等事平日里常有,大将军说过,凡是百姓多送来的,不缺了人家的银钱就是。所以小郑多送了肉来,俺也没多想。”
“正是!”那厨子道,“肉太多了,昨日没吃完,俺就把剩下的做了几坛子腌肉,还剩了些连骨肉,正巧今日大将军宴客,俺寻思着,正好一起吃了,那羊排新鲜着,晚上再做。”
大将军对吃食并不讲究,他本来以为将军们都是粗人,也吃不出羊排猪排,就算吃出来了也没啥,不过是吃食,又没下毒又没咋地,他也没安啥坏心眼儿,大将军待人向来亲和,想来不会怪罪。没想到羊汤还没上呢,亲兵们就杀气腾腾地来了,吓得他方才心中想,若这回能活命,再不敢随意做主猜测大将军的心意了。可就是给他一百个脑袋,他也没想到那端上桌的猪排竟然变成了人排!
“那小郑是专往府里送食材的?”暮青问。
“呃,是!咱们关城伙头营六伍的,送了有两三年了。”厨子答。
就在厨子答话的时候,元修已对亲兵下了令,“找来!”
一队亲兵得令而去,暮青问:“昨日送的肘子还在吗?”
那厨子一愣,脸色顿时又白一层。
“做了吃了?”
“还、还剩一只……”那厨子都不敢看元修的脸。
众将领嘶嘶吸气,脸色难看,还剩一只就是说吃了一只?
顾老将军的脸绿得都快冒油光了,怒道:“此事一定要给老夫查清楚!”
“太好了!”这时只有暮青敢说这话,她转身往厨房走,“在哪儿?”
那厨子被亲兵的刀架着脖子,哪里敢动?元修给亲兵们使了个眼色,那些亲兵才刷刷收刀。那厨子却半点儿也没觉得如释重负,反倒觉得背后冷汗涔涔,哆嗦着几次没站起来,起身后一步跌三回地进了厨房,在角落一口锅子旁的菜盆里指出了那只正卤着的肘子。
那肘子油亮酱红,色泽颇诱人,暮青拿起来看了看,问:“那几坛子腌肉呢?”
厨子没敢说话,哆哆嗦嗦指了后头角落里放着的三只大坛子。暮青走过去打开,一股喷香的酱香味儿传来,她捞出来瞧了瞧,都是大肉块儿,没骨。
“人肉?”身后忽然传来元修的声音,淡了几分爽朗亲和,添了几分低沉。
“看不出来。”暮青实话实说道,“没有骨头,人肉和猪肉看起来差不多,不过那只肘子毫无疑问是尸块。”
院子内外气氛顿时更加死寂,只听闻黄风扫过院墙呼呼的哨音。
暮青起身,不再理那三只对案子毫无用处的坛子,掌心一翻,执了解剖刀,把那盆子里卤着的肘子利落地剔了肉,拿着还连着些生筋的人骨走到那锅羊汤旁,抬手就把骨头丢了进去。
咚!
“这是为何?”元修从后头过来,声音听起来还是那般低沉,似乎方才之事对他并无影响。
“煮骨,筋肉煮软烂了才好剔干净。”暮青盯着锅里,见一只羊头在锅里躺着,周围是羊杂和肉骨。
剔干净?有何用?
元修望着暮青,少年背对着他,望着锅里,顺手拿起只大勺舀起锅中一块块的肉骨来看。自偏厅里事发,她就似变了个人,他以为她性情冷淡疏离,今日才发现她的凌厉专注,似乎谁也不能叫她的目光从此事上移开。从来了厨房,她便只看跟此事有关之人,无关之人她连个眼尾余光都没给。
这时,暮青已捞了好几块肉骨出来,指尖儿掰了掰上头已经有些软烂的肉。
少年的手指葱玉般纤长细白,不似军中汉子的粗手,大勺里的肉冒着腾腾热气,将她的手熏得有些朦胧,那指尖儿被烫得有些发红,她却依旧专注地翻看着。
元修的眉不自觉皱起,眸中的疑惑被那发红的指尖夺了去,声音沉了那么几分,问:“为何要剔干净?”
“拼骨。”暮青道,“这件案子要查下去,需要知道死者是谁。只有知道死者是谁,才好推断凶手是谁,有何目的。这不是普通的杀人分尸案,如果只是因军中将士之间的矛盾,失手杀人或者蓄谋杀人,杀人后都应该将尸身掩埋藏匿,这才是正常心理。当然,也有怕掩埋的尸身被发现,从而想到烹尸的人。但是我们的凶手胆子太大了,他竟然敢把肉送来将军府。这不是正常的犯罪心理,我需要看看死者的骨头,才能做出进一步的推断。”
这点元修也明白,凶手是冲着他来的,不然杀人后埋了就好,就算将尸块送去伙头营也不该送来他这里。
寻常人绝不敢行此事!
“这些都是人骨?”元修望着锅中问。
“显然不是。”暮青抬眼看向那厨子。
厨子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有、有羊骨,羊杂,还、还有昨天的……”
他没说完,暮青就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
元修眉头皱了起来,“如此,如何拼?”
这些尸骨都被砍成了一块块,这一锅若都是人骨,她说要拼骨,他就已经觉得难以置信了,何况还有羊骨在?
“没事,不过是增加点拼图难度。”暮青边说边将手中大勺放下道,“有些小块些的已经炖得差不多了,可以捞出来了。劳烦,拿个盆子来。”
那厨子闻言,在后头哆哆嗦嗦,暮青旁边便伸来一只手,男子的手骨节分明,能看见常年习武的老茧,却意外地不觉得太粗糙,反而觉得坚定有力。
暮青就着元修手里的盆子,将锅中小些的肉骨块捞了出来,“冷水降温。”
她吩咐得理所当然,元修端着盆子去舀水,院子里一群将领瞧得眼神发直,大将军驰骋沙场,英武不凡,那开神臂弓挥烈缨枪的手居然拿来端盆子!
众将眼神发直的工夫,元修已舀了水将盆子端了回来,只见男子一身墨黑骑装,身形精劲修长,院外烈日炽热,男子的眉宇却似星河疏淡,英武深沉,手中却端着只菜盆,站在一名小将身旁,好似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