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徐家没有苟且贪生之辈!你要杀就杀,我绝不会把血琉璃交给你这样的魔头!”
恒子箫盯着男人的脸看了一会儿,继而余光一扫身后的侍从,那人立刻意会,对着下仆道,“动刑!”
守在男人身旁的两个狱卒应声而动,一人用小刀割开男人小臂上的一层皮,一人取来一只小桶,桶中装着水银。
他拉开掀起的那层皮肤,将水银灌了进去。
沉重的水银坠入皮下,将皮肉剥离,刑房内顿时响起一阵凄厉的嘶吼。
恒子箫瞳孔一颤,他想要喊停、想要起身制止,可身体却死死地定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用水银剥开男人小臂上的皮肤后,两人在那模糊的血肉上倒上蜂蜜,又拿一小罐,放出百只蚂蚁。
另一只手臂如法炮制,徐庄主脸上冷汗如雨,痛得仰头大叫,拴着他的铁链砰砰作响,他嘶声大喊:“姓恒的,你作恶多端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不…不是的……恒子箫睁大了双眼,他被定在座位上,一动不能动,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酷刑。
师父……
血肉飞溅,百蚁啃食,这极具的惨象落在初出茅庐的少年眼中,犹如阿鼻地狱。
师父……
他心尖颤栗着,只有一个想法:师父救他!他不要待在这里!
恒子箫在心底呼救,身后的部下却吐出了愈加冰冷的话语:“徐庄主,我们知道你是英雄好汉,不惧生死,可你多少也该为徐家庄的百姓想想。”
“狗娘养的混账!”男人颤抖着喊道,“整个徐家庄都是你们的了,你们还想干什么!干什么——!”他双眼通红,如发狂的野兽般欲冲破铁链,将恒子箫啖肉喝血。
男人那绝望而愤懑的眼睛令恒子箫身体发颤,不敢与之对视。
可这由不得他,他只是微微抬起下颚,冷淡道,“一日不见血琉璃,我便送十张人皮来。”
“畜生!畜生!”
恒子箫眯眸,却是比他更加恼怒。
他猛地起身,一把掐住男人的脸,逼近了他,冷声道,“告诉我血琉璃在哪!否则我把你儿子的骨头一根根碾碎成粉,敷在你家夫人的脸上。他细皮嫩肉的,可不如你来得硬气。”
徐庄主喘着气,被迫与恒子箫交视。
倏尔,他颤巍巍地裂开嘴巴,发出了一声嗤笑,“恒箫,你也有急的时候?”
恒子箫盯着他,他笑得愈发大声,“看来你的身体是撑不了多久了。堂堂火雷灵根,却练得身如冰窖,哈哈哈哈哈哈活该啊!你是厉害,可靠着邪门歪道又能厉害到几时!我劝你早点备好棺材,免得届时措手不及!”
恒子箫一把扭过他的头,眸中神色晦涩不明。
屋中几人大气都不敢喘,各个低头回避。
“你放心,我必死在你全家之后。”他忽而敛了怒意,转过身去,离开刑室前,淡淡道,“给他喂蛊。”
“是。”
“不——恒箫!你这个魔头!”室内传来愈加愤恨的吼叫,“滚开!姓恒的,你早晚要遭报应!”
铁门合上,隔绝了刑室里的嘶吼。
恒子箫立在门外整理袖口。
他身后的下属犹豫地抬眸,半晌,轻声道,“主上…血琉璃找到之前,是否不再…”
话未说完,他倏地一颤。恒子箫回眸,余光所携带杀意笼罩了男人全身,令他再也不敢说半个字出来。
“事到如今说这些废话。”恒子箫半瞌眼睑,“正是紧要关头。我这条命本就是师尊救下的,只要能完成师尊宏图、将他从禛武宗救出,死又何惧,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徐靖安有骨气?”
“属下知道主上忠义,可那位大人既冒死救了您,您却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岂不是违师命而行?若他知道了,心中又如何能安呢。”
“他不会的。”恒子箫淡淡道。
他垂眸望向自己脚上的那双玄色锦靴。
师尊不会阻止的。
毕竟,这心法就是他亲手传授给他的。
第96章
恒子箫从梦中醒来时, 耳畔犹有男人痛苦的嘶吼声。
他剧烈喘息着,后背一片湿冷,比入睡前更加疲惫。
“子箫!”
他愣怔地坐在床上, 直到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恒子箫猛地回头, 这一眼没有看清纱羊, 却被窗外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来。
他抬手遮挡,缓了一会儿眼睛才能视物。
“你终于醒了。”纱羊舒了口气,递给他打湿了的毛巾,“是不是做噩梦了?”
梦中的酷刑犹在眼前, 那血腥的惨景挥之不去。恒子箫麻木地擦了擦脸, 眸中还有两分呆滞。
擦去脸上黏腻的汗水后,他倏地抬眸,再次看向窗外,喃喃道,“天…晴了?”
“是呀, 好久都没有看见太阳了。”纱羊道,“昨天后半夜打了好大的雷, 又下了暴雨, 还以为今天又是个雨天, 没想到居然出晴了。”
“打雷……”恒子箫怔忪地望着纱羊, “昨晚打雷了?”
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西边传来的雷, 后半夜到我们这儿了。”
纱羊担忧地摸了摸恒子箫的额头,“子箫, 你昨天实在是太累了,再休息几天吧, 梁家母女我和司樾去送就行。”
“不!”恒子箫脱口否决,他从床上下来, 看见了坐在桌旁吃粥的司樾。
他立即朝司樾跑去,坐到她边上,对着纱羊匆匆道,“我和你们一起。”
恒子箫的语气急促,尚有两分慌乱。
他不要一个人待着,他再也不想一个人待在那种地方了。
“哎呀,”纱羊笑了笑,“瞧你,果真是做噩梦了,别怕别怕,梦都是反的。”
见纱羊没有要丢下他,恒子箫才松了口气。
他目光移到司樾身上,司樾扯了张葱油饼,里面夹上大葱和蒜,吧唧吧唧地嚼着,在恒子箫看过来时,努了努嘴,“喏,桌上有信。”
桌子上除了早饭,还有一只纸鹤,是从裴玉门寄来的。
恒子箫这才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他定了定神,伸手将纸鹤展开。
回信的是白笙,告诉他今天下午就派人来接应,他把梁家母女送到附近站台即可。
“大师兄答应了。”恒子箫看完,总算有了点值得高兴的事情,“他说正好附近有弟子在办事,今天下午就可以顺道送她们去修真界。”
“动作蛮快嘛。”纱羊笑道,“白笙对你真是亲师父般的上心。”
她这话意为捧高踩低,不过踩低之人并不在乎,又扯了张葱油饼。
恒子箫看着司樾,不禁想起了梦中之事。
见恒子箫又发起了呆,纱羊咦了一声,坐到桌上,“子箫,你还在想那个噩梦么?你不是胆小的孩子,那梦到底有多可怕呀。”
恒子箫喉结一滚,艰涩道,“很可怕……”
“说来听听?”
恒子箫垂眸望向自己的手,他双手抵在膝上,不知不觉紧握成拳。
“我梦见……我修炼了一种邪功,”他低声开口,“虽然练到了很高的境界,可命不久矣。为了续命,我不惜杀人夺宝,对人施以极刑。”
纱羊一愣,又听恒子箫低低道,“我很害怕,想要找师父和师姐,可梦里的我所修邪功,似乎……就是师父传授给我的。”
“什么…”纱羊瞳孔一缩,“你居然做了这样的梦。”
“污蔑,纯粹是污蔑!”司樾用大葱指向恒子箫,“你自己说说,十年了,我有传给你什么功么。”
“是……”恒子箫也知道,司樾是不可能这么对他的,但在梦的最后,得知是师父故意传授给他这样的邪功时,他还是忍不住伤心。
“等一下!”纱羊打断两人的对话,飞起来问恒子箫,“你知道你师父传给你的是邪功?”
恒子箫点头,“是一种极为霸道的功法,让雷火灵根的我都体寒发冷。”
纱羊紧接着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后没有和你师父反目成仇吗!怎么还称他为师!”
她急切的神情让恒子箫有些奇怪,“师姐,只是个梦而已。”
纱羊一顿,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激动了,讪讪道,“呃,对、只是个梦而已……”
她嘴上这么说,可脸上的表情却绝不是在儿戏,噤声之后依旧是满脸凝重。
纱羊的反应太过反常。
恒子箫本以为说出来后,师姐会好言安慰他一番,可她却仿佛真有这么回事似的……
那些梦的确很真实,恒子箫在书中读过,神佛点化世人时,会让他们在梦中预见未来,以此警示。
莫非那真的是他的未来?
恒子箫顿时想到了那三座牢房。
梦里的疑惑照应进了现实,如果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他长大后到底成为了什么人、那时师父和师姐又作何感想……
他甫一深入思考,刑室里的酷刑便霍然冲出,霸占了恒子箫的思绪,令他脑海里全是血腥、惨叫和哀嚎。
想到男人血肉模糊的双臂和上面密密麻麻的虫子,恒子箫不禁脸色发白,胃里也翻江倒海一般难受。
昨晚看见槐树放出的血尸时他便恶心作呕,梦中见到了血尸是如何制成后,更是怛然失色,久久不能平复。
读史书时,剥皮萱草一刑司空见惯,下令者随意,他看得也随意,然亲眼见到后,恒子箫不禁惶然——
到底是怎样的仇恨、何等的恶毒,才会让人发行并采用这样的酷刑。
他想,若真是神佛托梦点化于他,那他已然领会。
不管梦中的那个“主上”如何,他恒子箫绝不会如此轻贱人命。
他绝不会活成那等模样,绝不。
司樾瞥见恒子箫几经变化的脸色,勾了勾唇,咬下了手里最后一口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