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雪衣倒是很懂规矩地按照部里官级大小一个一个去打招呼。
市场部总监叫宋杰, 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 还算好说话, 和穆雪衣也是客客气气的。
副总监叫傅倩, 是个和周枕月差不多年纪的漂亮女人, 但是可没周枕月那么好接触。穆雪衣和她打招呼时, 她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穆雪衣, 开口就问:
咖啡都买了吗?
穆雪衣没明白:什么?
旁边另一个小文员忙小声提醒:新来的,初来乍到,你得帮大家买咖啡啊。
啊穆雪衣对傅倩颔首,对不起, 我这就去买。
穆雪衣的直属上司是低傅倩一级的主管贾一航,见这情形, 贾一航忙过来把穆雪衣叫到一边, 压着嗓子好好说了她一顿:
今天部门搬家,大家都又忙又累,你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买咖啡这种事还要人教你?要是因为这点小事让副总监看你不顺眼了,我都要跟着你一起倒霉,知不知道!
穆雪衣低着头连说对不起。
贾一航:赶紧去赶紧去。
回到工位, 穆雪衣打开手机, 仔仔细细搜刮了一圈, 愣是搜不出足够的钱来。
之前老爷子确实给了她几万块钱,但她都存成了死期,现金也没带出来。这市场部打眼一看怎么都得三十来号人, 每人一杯咖啡,得要小一千了。
实在没办法,穆雪衣只能点开了周枕月的微信。
【阿月,能不能借我一点钱?想买几杯咖啡,拜托了。】
点击发送。
穆雪衣按灭手机屏,忐忑地等待。
还没等到周枕月的回复,董事长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大家不约而同地统统对走出来的人行起了注目礼。
出来的却不是周枕月,是小艾。
小艾是周枕月身边最亲近的助手,一人身兼秘书助理司机三职,虽然职级并不高,但她要是给周枕月吹吹耳边风,那效果可不是一般员工汇报能比得了的。所以,公司上下无一例外都非常地尊重这位助理,宁可得罪直属上司,也不敢得罪她。
看到小艾走过来,宋杰和傅倩都站起来,和她客气地问好。
小艾干咳一声:我和你们部新来的这个员工说句话,方便吗?
宋杰:当然,她刚来,手头也没工作,你尽管说。
小艾装模作势地朝穆雪衣一招手:新来的,过来!
穆雪衣还没见过小艾这么作威作福的样子,忍着笑,跟在她后面。
两个人走到楼梯间。小艾扫视周围一圈,见没旁人,立马变了笑脸:嘿嘿,二小姐,您见谅。
穆雪衣温婉一笑:没事。
小艾掏出一张薄薄的卡片,双手递给穆雪衣,这是周总叫我送来的,是楼下咖啡厅的会员卡,里面应该还剩六七千的余额,您先用,用完了和我说。
穆雪衣接过来,说:我只是今天用一下,一会儿就还给她。
小艾摆摆手:别,您还是拿着吧。
穆雪衣:为什么?
小艾笑道:您想啊,卡要是一直在您这儿,那周总每天的咖啡她灵活地挑了挑眉,不都得您来买吗?
你想得还挺多。穆雪衣笑了笑,行了不说了,我先去了。
小艾:好咧,有事您找我!
穆雪衣回去以后仔细数了部里的人头数,然后下楼去向咖啡厅。二十五杯咖啡,店员得要做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等待时,穆雪衣打开手机,点进了微信界面。
虽然周枕月让小艾给她送来了会员卡,但微信里,她还是没有回复她。
穆雪衣想了想,又打了一行字发过去。
【咖啡在做了,谢谢你~】
她打开表情,发送了一张小猫咪wink的表情包。
抱着手机,她煎熬地等一个回复,可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
二十五杯咖啡做完了,穆雪衣正准备分批开始拎时,手机终于震了震。
她忙打开微信。
但不是周枕月的回复,是小艾发来的消息:
【二小姐,周总说你要是再在上班时间发私人信息,这个月的绩效就别想要咯[皱眉]】
穆雪衣噗嗤一笑.
第一天上班,穆雪衣干的都是端茶递水的活儿。快下班的时候,傅倩临时给了她一份表格要她整理,她就乖乖地留下来加班。因为上手还不熟练,所以做了两个多小时才做完。
做完后,一抬头,外面天都黑透了。
办公室里早就没有人了,除了她的工位还亮着一盏灯,硕大的房间黑压压一片,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
穆雪衣看向董事长办公室的方向。
那里也早就灭了灯,空无一人。
她出了一会儿神,拎起包,独自一人踏上回家的路。
周氏集团外的邻街拐角,隐匿地停着一辆黑色宾利。小艾趴在方向盘上,等得直打哈欠。
也不知等了多久,穆雪衣终于骑着她那辆粉车从车棚那边出来了。
后排一直沉默的周枕月也开了口:跟上吧。
小艾打起发动机,晃了晃脑袋。
这一晃,突然想起了点事:对了周总,今天下午朱虹又找我了,她说上次那些钱花光了,又想问你要一些。
周枕月闭了闭眼:她想要多少就给她多少。告诉她,只要她安安分分的别来打扰雪衣,我可以养她养到她进骨灰盒。
小艾忍不住吐槽:那老女人明摆着就是想靠二小姐捞钱,敲完穆家又来敲您,她就是吃定了您护着二小姐才这么贪。啧二小姐也真是够倒霉的,这都什么爹妈姐姐啊!
周枕月:这话别在雪衣面前说。
小艾忿忿地叹了口气:可是周总,您总是这样一声不吭,二小姐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您为她做了这么多事。
周枕月的脸半边隐在没有开灯的黑暗里,声音淡淡的:
她不需要知道。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慢慢吞吞地回到了老宅。
穆雪衣以为周枕月早就回来了,没想到周枕月在她后面进门,还有些意外。
不过涉及到周枕月的个人行程,她也不好多问。
吃过晚饭,她们回到房间。因为都没什么遗留的工作,两个人就一起坐在阳台上喝茶,茶水是老爷子特地叫人熬了给她们补身体的参茶。
周枕月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似乎不太喝得惯那奇奇怪怪的味道。盖杯子时,她随口问道: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穆雪衣也喝不太惯,但还是强忍着喝了大半杯,半口参茶含在嘴里不上不下,模糊回答周枕月:挺好的。
周枕月抽了张纸递过去:难喝就别喝了。
穆雪衣还是硬撑着咽了,接过纸按在嘴角,毕竟是长辈的一片心意,总得多喝点。
周枕月似笑非笑:难道只要是长辈要你做的事,你都做么?
穆雪衣轻笑:长辈嘛,不都是拿来讨好的。
周枕月:你这么想?难怪长辈们都那么喜欢你。
穆雪衣笑着摇摇头:也不是都喜欢我啊。像我爸爸,从小到大,他一直都不喜欢我。
周枕月捏起茶杯盖,不喝,只是用盖子刮杯沿。
半晌,她轻声开口:好像没听你讲过你小时候的事。
穆雪衣目光一僵,陷入了沉默。
不知沉默了多久,她才掩饰性地笑了一下:在穆家那点事,你不是都能猜到么?
那去穆家之前呢?周枕月双手交叉靠在椅背上,姿势很随意,看起来也没有往日那么严肃板正,像是最寻常的家人之间闲聊时的模样,去穆家之前,你的生活是什么样?
穆雪衣笑得有点勉强:你想听?
周枕月当然想听。
她可以查到小时候的穆雪衣被当皮球来回踢的过去,也可以查到穆雪衣在穆家忍气吞声的过去,可唯独对穆雪衣回归穆家之前的那段过往一无所知。还没接触到穆国丞的朱虹与小雪衣,就是市井里最普通的两个小人物,没有人会对这样的小人物留下任何印象,所以她无法查,也无路问。
周枕月捏着杯盖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攥紧,但嗓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说说看。
穆雪衣抿了抿唇,十指交叉纠缠在一起。
酝酿了很久,她长出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吧。
周枕月调整了一下坐姿,洗耳恭听的样子。
穆雪衣提醒:听归听,你别太放在心上,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
周枕月:你说吧。
穆雪衣眨了眨眼,开始慢慢回忆。
回穆家的那一年我六岁。六岁前,我跟我妈妈住在一个城中村里,不富裕,住的地方也很小。那时糊口都困难,更别说是上幼儿园了,所以,我几乎每天都待在家里。
我们的房子是房东自己向上搭的违章建筑,屋子结构不好,窗户开的位置不讲究,一年四季照不进太阳,家具隔几天就会长一层霉斑。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记不清那个家里具体是什么样子,但是我能记得那股旧沙发的霉味,一下雨,让人感觉呼吸都困难。
你可能不知道,我妈妈是会所里的那种职业,街坊邻居都瞧不起她。平时我走在路上也会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是没有爹的野种。
大人们说我是野种,小孩子们听多了也有模有样地学,都叫我小野种,隔着几层楼朝我的窗户扔小石头。好像比赛一样,谁砸得越狠,就越能在孩子堆里扬武耀威。因为怕那些石头打到我身上,小时候我宁可躲在那个呼吸都困难的房子里待好多好多天,也不敢走出门半步。
一开始我还会有些难过,可后来我也觉得他们说得没错,我确实是生在阴沟里的孩子,我和我妈妈一样都见不了光。
穆雪衣支起下巴,长长的卷发盘绕在她的小臂上。她望着远处的夜空,眼底的光又轻又柔。好像说的只是一段旁人的故事。
有时候,妈妈会把客人带到住的地方去。有的客人会一直盯着我看,不过好在,我每次都很警觉地先一步溜掉了。妈妈和我说,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类人,专喜欢小女孩。她问我:你不想和妈妈一样陪他们睡觉吧?我说我不想。她说:那你就要牢牢地抓住你爸爸这个救命稻草,只有生活在穆家的庇护下,你才可以不用像妈妈一样活着。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其实我不是非要抓住穆家才能活,打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也可以很有尊严地活着。穆雪衣苦笑了一下,但妈妈没有这样告诉过我,她就是想要通过我和穆家扯上关系,因为只有穆家的钱,才足够填补她骄奢淫逸的生活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