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方有了陆中显忽然被授五城兵马司南城副指挥使之事,陆明萱猜得不错,这的确是老国公爷在变相的表达对他们父女的歉意与补偿。
听罢凌孟祈的话,陆明萱沉默了片刻,才道:“原来都是五哥在替我们父女周旋,明儿见了他,我可得好生与他道声谢才是。”当初她之所以要救陆文逐,不过是想的陆文逐一旦出事,自己的身份只怕也会立时曝光,与其说她是为了救陆文逐的命,倒不如说她是为了自救,却不想竟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回报,能得陆文逐这般维护她,为她着想。
陆明萱心里因陆文逐是自己的亲哥哥而第一次觉得欢喜与庆幸。
只这欢喜与庆幸立刻被陆明萱放到了一边,又问起凌孟祈夤夜到访,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来:“这不会就是凌大哥要与我说的要紧事罢?”
凌孟祈见问,心下不由一阵紧张,这的确不是他趁夜前来真正想与陆明萱说的话,可他真正想说的话都已到了嘴边,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了,且也怕得到的仍是一如先前的答案,到时候可叫他情何以堪?
因一连深吸了几口气,才状似平静的问道:“其实我是有一句话想问妹妹,之前妹妹曾与我说过,‘只有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能保住自己,保住自己想要保住的人和东西,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不然总有一日,会有一个人,举手间便破坏了那些带给我满足的东西,顷刻间便会把属于我的一切都夺走,甚至包括我的性命’,当时妹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忌惮的便是自己的身份一旦曝光,长公主必定不会放过你,所以你才会说自己想过简单的生活,所以才会说……只想与我做一对至交兄妹的?”
一席话,问得陆明萱怔住了,连日来她因事情太多想得太多,还真没顾得上往这方面去想,如今听凌孟祈这么一说,她才猛地反应过来,是呀,如今她的身份已算是在国公府所有长辈并福慧长公主的面前都过了明路了,不论是福慧长公主还是陆明珠以后要想拿她怎么样,都得事先先掂量掂量,那她自然不必再因顾忌有朝一日自己的身份曝光后,福慧长公主不会放过自己而走避他乡,她完全可以留在京城,不必再远嫁出京了!
如此一来,赵彦杰便不再是她现下能嫁的唯一最好人选了,她完全可以再有别的选择,譬如……念头才一闪过,陆明萱已禁不住暗骂起自己来,你这样朝秦暮楚,自觉一有了旁的选择,便想背弃赵表哥的行为实在是有够可憎可厌,你几时变成这样的人了?你凭什么这般对待赵表哥,他有什么错,你先前便已待他不公平了,如今竟还想背弃他,你到底凭的什么?你怎么能这般自私这般无耻?
紧攥拳头,陆明萱及时自持住情绪,迎上凌孟祈掩饰不住期待的目光,声音里尽量不带任何感情的对他道:“这只是很小一部分的原因,真正的原因,还是你的家庭,你的父母亲人都太过复杂,是,我是对你有好感,这点我不想骗你也不想骗我自己,但我更是个怕麻烦更是个自私的人,不想为了一点所谓的感情,便将自己的后半辈子都耗在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上,或者说,我对你的那点所谓的好感,还不足以让我为了你赔上自己后半辈子简单清闲的生活,更何况,我和赵表哥已经在长辈面前过了明路,如今就只等赵表哥出孝了,我相信我和他一定会白头偕老的,所以……我只能对你说一声‘对不起’了,还请你原谅。”
只是她话虽说得平静,心下却一点也不平静,不由暗自苦笑,这也许就是世人常说的“造化弄人”了罢,上天偏要让她的危机在她与赵彦杰之间已在长辈面前过了明路后才解除,她能怎么办,难道辜负赵彦杰吗,赵彦杰何其无辜,而且他看她的眼神里的情谊她看得很分明,让她就这般辜负他,她委实做不到。
若是赵彦杰过年时没有去他家,若是他们之间在陆老夫人和陆中显面前没过明路,哪怕凌孟祈的家庭再复杂,哪怕宫里罗贵妃的身份于凌孟祈来说同样是颗定时炸弹,哪怕将来还会牵涉到夺嫡这样的大事……陆明萱都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可现在再说这些又还有什么意义,索性趁此机会,彻底斩断凌孟祈心中的念想,也彻底斩断自己心中的念想罢!
凌孟祈自那日经陆明萱之口,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开始,只要一得了闲便一直在想一件事,那就是陆明萱之前一直逃避他,甚至暗示他她想嫁的是赵彦杰那样的人,会不会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心里有所忌惮,所以才不肯就跟她一样身世复杂的他,而宁愿选择相对简单得多的赵彦杰?
这个想法并不是他太想让陆明萱成为自己的妻子,便想当然的往好的方面想得出来的,而是他一直相信陆明萱待他是不同的,至少她看自己的眼神便与看赵彦杰的大不相同,所以他完全有理由相信陆明萱先前之所以逃避他,并不是她不是与他在一起,而是他不能。
事实也的确如此,就在方才,陆明萱果然亲口承认了的确对他有好感,他心里有多喜悦有多激动,可想而知,至于陆明萱说的‘他的父母亲人都太过复杂’,他也已想好了说辞要怎么说服她了。
然而在听到她后面的话,听到她说她对他的感情‘还不足以让她赔上自己后半辈子简单清闲的生活’后,他想要说服她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以前他还可以为自己打气,说她是因为一些客观原因,所以才会不敢直视对他的感情,所以才会一直逃避他的,对此他可以说每个人的出身和家庭都是没法选择的,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生在凌家,不想做罗贵妃的儿子;
但现在她已不再逃避对他的感情,那这些客观原因便不再是问题,问题只剩下主观方面的了,如今是陆明萱摆明了在对他的感情和清闲的生活这两者之间选择了后者,摆明了在心里有他的情况下愿跟赵彦杰不愿跟他,非是不能,而是不愿,两者之间虽只一字之差,其间的差异却何止天壤。
难道他还能剔骨还父,割肉还母,当凌家没有养过自己,当罗贵妃没有生过自己不成,旁的事他有办法也有信心做到,这两点要他如何去做?再不然还真对她用强,逼她只能跟他不成,那样光得到了她的人,得不到她的心又有什么意义?
凌孟祈不由无声的苦笑起来,半晌方低低道:“早知如此,我今日便不该来的,不来,至少心里还能存几分希望,如今却是一丝希望也没有,惟有祝你和赵世兄……白头偕老了。好了,时辰已不早了,我该走了,你早些歇下罢,告辞!”
他说完,便跃出窗外,面目很快隐在了夜色当中,然陆明萱却清晰的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决绝,心下不由一阵尖锐的疼痛,几乎就要忍不住出声唤住他,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看着他又深深看了自己一眼,便蹲下身子,下一瞬便突然从自己眼前消失了。她忙举目四顾,却见对面墙上一个模糊的身影一闪,几个起纵之间,便再没了任何动静,显然他已经走远了。
陆明萱不由捂住了胸口,也顾不得关窗户,也顾不得地上冰凉会不会着凉,便顺着墙慢慢滑坐到了地上去,眼前一直闪现着凌孟祈临行前那个决绝的眼神。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明萱感觉到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回神一看,这才发现是自己的泪,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流了满脸的泪……
陆中显有了官身一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定国公府,外院众人是何反应陆明萱与陆明芙自是无从得知,但内院上下待她们比先时更客气更殷勤却是她们能亲身体会到的,陆明芙不由与陆明萱感叹:“虽说我一直知道府里上下都生了‘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但却从来没有像这一次体会得这般深,幸好爹爹还只是个从六品,要是品秩再高一些,她们岂非要越发殷勤了?”
陆明萱有些意兴阑珊的道:“她们对我们比先时更可气更殷勤难道还不好吗,反正受益的是我们,倒是爹爹说了摆酒前几日要接我们家去的,也不知他择好了日子没有,这些日子天天待在府里也够闷的了,我早想家去松散几日了。”
陆明芙一脸深以为然的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爹爹前儿说总要等定了正式入职的日子后才好摆酒,不然怕别人说他轻狂,且再等等罢,想来就在这几日了。”
因见陆明萱仍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便拿手肘捅了捅她,道:“你这几日怎么了,我瞧你总是没精打采的,莫不是想着赵表哥过些日子便要回乡了,所以现在就开始担心上了?要我说,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不就回老家除个服,再参加两场考试吗,以他的学识,想来一次性便连秀才举人都中虽不现实,要中秀才却是不难的,至多年底他也就回来了,不过也就大半年见不着而已,什么大不了的?”
赵彦杰的孝期六月里就该满了,本来祖母亡故,他做孙子的守一年孝也就够了的,但因他与赵老太太感情不同于寻常祖孙,且他是承嗣孙也是唯一的孙子,便自己定了服斩衰守二十七个月,算来该在今年六月出孝,又因越州离京城也有一个月的路程,他已经定了四月回乡。
又因自大年初二登门拜访以后,赵彦杰似是突然开了窍一般,隔三岔五便会使小子与陆明萱送一些时新的小玩意儿或是小吃食什么的进来,对陆明萱是殷勤备至,反倒凌孟祈这些日子什么动作都没有,陆明芙便想着,必是妹妹或是父亲与凌世兄说了什么,断了他的念想,如今她未来的妹夫,十有*就是赵彦杰了,所以她才会有此一说。
陆明萱见陆明芙满脸的戏谑,不知道该怎么与她才好,况她哪里是在为赵彦杰担心,她担心的根本是另一个人……不过这话也的确不好与陆明芙说,便只是道:“姐姐又欺负我,仔细我回去告诉爹爹!我只是在想,如今爹爹已经是做官的人了,家里也有太太将一应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先前老夫人接我们入府是怕我们没有女性长辈教导,也是想着让爹爹没有后顾之忧的随着国公爷办差,如今太太的人品是大家伙儿都看在眼里的,老夫人也不必担心太太与我们处不好,且以后爹爹不在国公府当差了,我们哪里还好再住,是不是该搬回家里去了?”
陆明芙闻言想了想,道:“论理我们是该搬回去了,可老夫人那里,只怕未必会同意,她老人家自来爱热闹,如今三姑娘与四姑娘且不说了,五姑娘得守孝且隔着一层,大姑娘与二姑娘只怕今年年底明年年初就该都出嫁了,到时候老夫人跟前儿一个能陪着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便是她真肯让我们家去,我心里也多少有几分不落忍。”
“这倒也是。”陆明萱只想着自己这些日子总要面对几位知情人探究的目光,却忘了陆老夫人上了年纪的人,真放了她们姐妹回去便没个承欢膝下的人了,只得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过了几日,陆中显的任命书下来了,入职日期定在三月初一,陆中显遂定了二月二十五、二十六两日摆酒请客,第一日请亲朋本家们,第二日请府里与他要好的管事们。
日子定下来以后,陆中显于二十日又亲自进内院来给陆老夫人请了安,然后接了陆明萱与陆明芙回去。
陆家早已是张灯结彩,瞧着倒比先时过年还热闹几分,戚氏人逢喜事精神爽,瞧着也是气色好得不得了,等稍后吃饭时,她一连去了几次屋外透气,奶妈子又一直拘着安哥儿不让他往戚氏身上爬,陆明萱与陆明芙看在眼里,便约莫猜到只怕她们又要添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了。
一问陆中显,果然如此,姐妹二人便笑道:“这才真真是双喜临门呢!”
陆中显有了官身如今又要再添丁,心里有多快活想也知道,只是看向陆明萱的目光却不时有愧疚闪过,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却知道他这个官身是因着小女儿才得来的,本来这些年他疼小女儿是真当自己亲女儿来疼的,如今得了这个官身,倒好像他对小女儿的疼爱是另有所图一般;
再就是小女儿竟然早就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了,听老夫人说,她是有一次听自己对着知画的牌位说话时无意听到的,早知道他就该多加小心的,让萱儿在那么小的年纪便要承受那么大一个秘密,也不知她小小人儿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难怪几年前她大病一场后,忽然就变得懂事许多,只怕就是因为知道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所以不得不逼着自己尽快变得懂事起来罢?真是难为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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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小祈祈与小萱萱的感情戏时,我总是很纠结,不过纠结不了多久了,可怜的小赵很快也要炮灰了,所以请大家轻拍,o(n_n)o~
☆、第二十三回
因着愧疚,饭后陆中显特意留了陆明萱说话儿,然他心里倒是想得好好儿的,话到嘴边却不知该怎么开头了,好半晌方勉强支吾出一句:“这次萱儿回来,我瞧着又长高了好些,真正是大姑娘了!”
陆明萱如何没注意到父亲眼里的愧疚,道:“都是爹爹疼我,我才能有今日,爹爹的大恩大德,我一定永铭于心,只现下我也无以回报,就先给爹爹磕三个头,以聊表感激之意罢!”一边说,一边已顺势跪了下去。
却才只刚跪下,已被陆中显一把搀了起来,嗔道:“自家父女,来这些个虚的做什么,还是你心里已不拿我当自己的爹爹了,所以才会与我这般客气?”
陆明萱忙道:“怎么会,在我心里,爹爹永远是我的爹爹,我永远是爹爹的女儿,不论是谁,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永远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说着,已是红了眼圈,她永远不会忘记陆中显待她与陆明芙是怎样的一视同仁,也不会忘记他待她是怎样的千娇万宠,更会永远记得,前世今生都是他在母亲去世以后,给了自己无微不至的父爱,让自己走过那段艰难的时光,有了今日这般生活的!
见女儿红了眼圈,陆中显也忍不住鼻间酸涩,片刻方笑道:“有你这句话,爹爹觉得一切都值了!”娶个只名分上属于自己的妻子算得了什么,若知画还在他便极有可能绝后算得了什么,忍受但凡是个男人便不能忍受的屈辱又算得了什么,能得萱儿这样一个女儿,一切他都可以不在乎!
父女两个红着眼圈对视了片刻,忽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屋里的气氛也因此轻松不少,陆明萱想了想,因问陆中显道:“这两年也就罢了,早些年我不懂事时,如今我自己想来都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猫憎狗嫌,爹爹那时候可曾后悔过,尤其是在那年我搅合了爹爹的亲事以后?”
陆中显笑道:“自家父女之间不说假话,早年我的确后悔过,不过想着家里的房子铺子田地都是自你娘进门以后才有的,家里的境况也是自那之后才好起来的,我便没什么可后悔的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总要先有所舍,方能有所得不是?更何况如今你又这般懂事,我白捡一个这么好的女儿,又得了你太太为妻,有了安哥儿,我高兴与庆幸还来不及呢,自然更不可能后悔了。”
陆明萱闻言,嘴上没说什么,心里也是忍不住庆幸,幸好自己重生了,幸好老天给了自己再来一次的机会,否则陆中显只怕就真要后悔前世娶了她母亲,有了她这个不肖的女儿了!
庆幸之余,想起惠妈妈那日在陆二夫人灵前与她说的话,陆明萱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道:“对了爹爹,有一件事我想问爹爹,还求爹爹若是知道真相的话,一定告诉我!”
本来那日与陆老夫人单独谈话时,她几次都想问陆老夫人的,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只要她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不管母亲的死是不是与陆老夫人有关,她们祖孙之间便已再回不到过去,若不是陆老夫人做的,陆老夫人见她仅因一个下人临死前的挑拨之语便怀疑她这个亲祖母,叫她老人家情何以堪?
若真陆老夫人做的,则更糟糕,她以后该怎么面对陆老夫人?自己的亲祖母害死了自己的亲娘,她如果让陆老夫人偿命,且不说她有没有这个能力,她也下不去那个手啊;可若不让陆老夫人偿命,她又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亲娘?
真是左也为难右也为难,只得强自摁下一个字也没说,想着回来后找机会探探陆中显的口气,也许他知道些什么也未可知呢?却没想到一回来父亲便单独留了自己说话儿,父女两个之间的谈话又是前所未有的开诚布公,不像是父女反像是朋友了,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她自然要抓住了才好。
陆中显见女儿一脸的严肃,也跟着严肃起来,道:“你说,我若知道,一定告诉你。”
陆明萱点点头,把那日惠妈妈的话大略重复了一遍,末了道:“我就是想问爹爹可否知道当年我娘的死是不是真与老夫人有关,这个问题已经折磨了我一个多月了,爹爹若是知道,千万要告诉我!”
陆中显闻言,心下猛地一咯噔,他早该料到女儿这般严肃,问他的绝不会是什么小事,但他终究是在场面上混的人,饶心里已是惊涛骇浪,面上也能丝毫不表露出来,只满脸惊讶的道:“你怎么会信这样的糊涂话儿,你娘当年是因难产去世的,与老夫人什么相干?更何况老夫人既然一开始能留她一条命,将她许给我,那便断没有过上几年后再取她性命的道理,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让一个丫鬟悄无声息的死去与害死一个族侄媳妇,连傻子都知道哪个更容易风险更小,你瞧老夫人像是那样没成算的人吗?”
又骂惠妈妈,“该千刀万剐的狗奴才,连死前都不忘兴风作浪,挑拨你和老夫人之间的关系,让她就那么死了,真是便宜她了,就该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
陆明萱见父亲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长气,道:“听得爹爹这么说了,我总算可以放心了,爹爹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心里一直都在想着这事儿,都快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老夫人才好了,如今我总算可以先时怎么面对她,如今便怎么面对她了。”
陆中显笑道:“你这孩子也是,成日里胡思乱想什么呢,那惠妈妈死了主子,知道自己怎么也不可能有活路了,临死前又岂有不想拉人垫背的?便是傻子也该知道,她的话一个字也不能信,你素日瞧着倒是挺伶俐的,怎么偏还真信了她的话,这便是老人们常说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
说得陆明萱不好意思起来,吐了吐舌头道:“人家这不是关心则乱吗,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时,我一定多个心眼儿,再不会轻易被人蒙蔽了。”
陆中显点头道:“你能怎么想就对了,好了,时辰已不走了,你且回去歇着罢,有什么话,明儿再得了空时,我们爷儿俩再说也是一样,我也该回房陪你太太去了,她这次不像先前怀安哥儿时那般轻松,大夫交代了我要多陪陪她的。”
陆明萱闻言,忙道:“那爹爹快回去陪太太,我便不耽误爹爹了。”说完屈膝行了个礼,轻手轻脚的退出正房的花厅,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余下陆中显却没有即刻回卧室陪戚氏去,而是望着陆明萱房间的方向,陷入了沉思中。
方才他其实骗了陆明萱,当年黎氏的死,表面上看似是一场意外,毕竟世人都知道生产于女人来说是进鬼门关的事儿,十个产妇里一般死上两三个都是正常的,所以黎氏的死,并没有让旁人生疑,然旁人没有生疑,却并不代表他不会生疑,尤其别人不知道,他却是再清楚不过当时黎氏腹中怀的孩儿与陆明萱一样,并不是他的而仍是陆中昱的!
原来黎氏自嫁给陆中显以后,一开始也的确想好生与他过日子的,但她先是因怀着陆明萱,之后又因生陆明萱伤了身子,将养了将近一年方止住了底下淅淅沥沥的血,如此一来,在黎氏嫁给陆中显后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其实他们都不曾圆房。等到好容易黎氏的身子将养得差不多了,偏陆中昱不知怎么的又找上了门来,他本就生得好,身份又比陆中显尊贵,更重要的是,他终究是黎氏的第一个男人,黎氏若心里没他,当初也不会半推半就从了他了,如今陆中昱既还惦记着她,二人自然很容易便死灰复燃,又暗度陈仓起来。
陆中昱从来没将陆中显这个靠上自家打秋风过活的族兄放在眼里过,且他由始至终都认为黎氏是他的女人,如今不过只是陆中显在帮他养着她而已,所以他与黎氏的往来,一开始便没有瞒着陆中显,也是因那时候福慧长公主管他比现在还管得紧,他不敢轻举妄动,一月里至多能来见黎氏一两次便是好的了,且他每次来都极隐秘,倒也没传出过什么风声,也所以陆中显的屈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好歹免去了他忍受旁人鄙视与嘲笑的煎熬。
这样的日子过了将近三年,黎氏又怀孕了,陆中昱与她还在私下里往来之事也被陆老夫人知道了,一次也就罢了,谁知道现在又来了第二次,更没人知道有了二次之后,将来会不会再有第三次,叫陆老夫人如何还能忍受?很快便使了张嬷嬷亲自上门见黎氏。
也不知道张嬷嬷是怎么跟黎氏说的,反正之后黎氏吃的药材补品等物都是张嬷嬷亲自送来,连同接生的婆子也是张嬷嬷事先找好的,然后便出了黎氏难产的事,黎氏也因此一尸两命,再没能从产房里走出来。
当时要说陆中显心里一点都不恨黎氏,那绝对是假的,所以黎氏生产当日,他听了家里下人来报后,并没有即刻回去,而是找借口在外面逗留到天都黑透了才回去,反正黎氏腹中的孩子又不是他的,是男是女是好是歹又与他什么相干?
却没想到等他回去时,黎氏竟已死了,张嬷嬷等人也已离开了,连同之前她送来的那些剩下的补品药材也都不见了,产房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黎氏大着肚子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瞧着不像是死了,反倒更像是睡着了一般。
陆中显不由打了个寒噤,心里已知道黎氏的死必定与张嬷嬷,说穿了也就是与陆老夫人脱不了干系了,但他一个字也不敢说,只是默默的为黎氏操办了丧事。
等到丧事办完,他整理黎氏的遗物时,才发现黎氏留了封书信与他,信上说她早料到自己会有今日了,只是后悔也已晚了,她只觉对不起他,求他千万要将陆明萱抚养长大,再与她找一门简单的亲事,让她好好儿的过完这辈子,她来生做牛做马报答他的大恩大德。
所以陆中显虽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当年黎氏的死乃是陆老夫人所为,黎氏也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但他就是知道,黎氏的死乃是陆老夫人所为,他比较好奇的是,惠妈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就算陆二夫人与她主仆两个为了报复福慧长公主,暗地里查过当年的事,照理她们也不该知道得这般清楚才是,——看来他得找机会在老夫人面前透个音儿了,不然谁知道将来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次日起来,陆明萱因消了心底一个大疑惑,晚间睡得比较好,自然精神也好,去正房给戚氏请过安后,便与陆明芙一道,帮着戚氏忙活儿起过几日家里宴客的一应琐事来。
至于陆中显,因与国公府的一些管事们还有事情要交割,却是一大早便打马去了国公府,只不过陆明萱不知道的是,陆中显该交割的其实早已交割得差不多了,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去内院见陆老夫人。
如此忙活了几日,便到了二十五日,陆家宴客的日子。
陆氏族中一些人家见陆中显这一支因傍着国公府的大腿,眼见是越发兴旺发达了,虽眼红的不少但上赶着来奉承的却是更多,没办法,自家当初没想过要娶老夫人心爱的大丫鬟,女儿们也不若人家的女儿那般出挑,得老夫人喜欢,是想傍大腿也傍不上,可不就只有退而求其次,来傍陆中显的大腿,看能不能通过他在老国公爷和老夫人面前为自家美言几句,让自家也跟着发达了?
所以是日来的客人,竟比先前陆中显娶戚氏和与安哥儿办百日宴时,来的人更要多,里外一共开了二十几桌,才堪堪将客人们都安顿得入了席,这还只是亲朋本家们,若再连上府里有体面的管事和其他客人,只怕得开到五十几桌去。
颜十九郎做为准女婿,自是一早便来了陆家帮忙,陆中显对此也十分满意,让他纠结的是,赵彦杰随后竟也赶来帮忙了,这岂不是在告诉大家,他就是自家的准二女婿了?当然,赵彦杰也的确不差啦,可他到底更喜欢姓凌的那小王八蛋,也不知他这会子死哪里去了,这种时候他难道不知道正是该他表现的时候吗,到时候媳妇跑了,可是他自找的,可不能怪他这个岳父没帮他!
——某个已不知不觉拿自己当人家岳父的人彼时还不知道,他的准女婿已被女儿打击得体无完肤,几乎已快要放弃做他女婿的打算了。
第二日陆家的宴席上,凌孟祈仍没有出现,不但人没来,连礼也没使人送来,也不知是实在抽不出时间理会此事,还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此事,亦或是知道了却当做不知道?
陆明萱听说后,不由松了一口长气,看来这次凌孟祈是真放弃她了,不像之前嘴上说着‘明白’,行动上却仍是我行我素,这样的结果,无疑是现下最好的了,至于她心里的酸涩与失落,习惯了自然也就好了……
三月初一,陆中显走马上任去五城兵马司报到以后,陆明萱与陆明芙又在家里待了几日,听陆中显说与同僚下属们相处得都还不错,——想想也是,五城兵马司里除了都指挥使乃是由兴平侯这个一品的侯爵兼任着以外,其他东西南北中五城的分指挥使都只得正六品,不看陆中显的僧面还得看定国公府府的佛面呢,又岂会为难他?
姐妹二人便放心的回了国公府,却不是她们想这般着急回去,而是陆老夫人打发人来接的,原来前几日宫中下了圣旨,皇上已着钦天监占了十一月十二日的吉日为大皇子和陆明凤完婚,正是府里除了二房以外小辈主子们出陆二夫人孝后的第二个月,又兼陆文远比陆明凤年长,断没有妹妹都出嫁了,哥哥还不娶妻的道理,当然,陆明雅那样的情况是例外中的例外,所以陆文远的婚期便定在十月。
如此一来,府里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准备两桩婚事,便有些忙不过来了,偏陆大奶奶前几日又查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正是在陆二夫人去世前怀上的,如今须得安心养胎不能理事,陆明凤则因不好参与操办自己的婚事,也不能理事,陆大夫人一个人便是有八只手,也应付不来眼下这千头万绪的事了,陆老夫人见了,遂提议将府里一些琐事交由姑娘们来发落,这才会急巴巴的接了陆明萱和陆明芙回去,就是打算让她们两个与陆明丽一起为为陆大夫人分忧。
等回到国公府后,果见陆大夫人满脸的憔悴,一见姐妹两个回来,便前所未有和颜悦色的道:“可把两位姑娘盼回来了,我总算可以有口喘气的机会了。”
然后便不由分说将厨房、针线房、库房等不甚要紧的几处的对牌给了姐妹两个并陆明凤,她自己则只留了采办处、回事处并账房几个要紧行当的对牌,暂时也顾不得打压陆明丽了,她自己只专心操办陆文远和陆明凤的婚事。
陆文远的婚事还好说,庶子娶妻府里自有定例,撑死了也就一万两银子的事,关键是陆明凤的婚事,且不说以后,只说现下陆明凤便是要过去做长嫂的,若是让后面的弟妹将她的风头压了过去,以后她还怎么服众?所以陆大夫人是一早便铁了心要将女儿的婚事办得十全十美,让人挑不出半点不是来的,相较之下,暂时让几个小辈并自己厌恶的庶女分点权去算什么,就凭她们难道还能翻出花儿来不成?
有了正事做,时间便容易打发了,陆明萱与陆明芙并陆明丽只用了几日功夫,便将陆大夫人交予她们的一应琐事上手了,一来凡事都有旧例可循,她们只萧随曹规即可,实在处理不了时,还可以去请示陆大夫人;二来前阵子老国公爷亲自动手,发落了国公府和长主府一批下人,连福慧长公主身边几个自来极有体面的女官和老嬷嬷都叫发落了,众人看了谁心下能不害怕,素日连说话声音都比往日小了不少,就更不必说敢见几位姑娘年轻面嫩,就阳奉阴违之类了。
时间一晃进入四月,先是赵彦杰动身回了越州老家去除服兼赴考,陆老夫人如今满心都是对陆明萱的愧疚,有心补偿又不好做得太明显,便加倍抬举赵彦杰,亲自叫了大厨房的管事婆子去荣泰居吩咐,令其整治两桌酒席赶在赵彦杰临行前请阖府家宴,并为他送行。
只可惜福慧长公主心里别着劲儿,陆明珠心里也因贺知行与怡安县主的婚期就定在五月,十分不痛快,母女两个都称病没来,二房里陆中景父子三人也都形状蔫蔫的,陆大奶奶也因害喜得厉害没有出席,整场家宴便显得有些个冷清。
好在赵彦杰对府里其他人本就是面子情儿,真正在乎的人也就陆老夫人与陆明萱两人而已,倒也并不以为意,更兼宴毕陆老夫人还有意留了他下来,给他制造了个单独与陆明萱见面说话儿的机会,他心里就更没什么遗憾了。
陆明萱事先便得陆老夫人的吩咐,与赵彦杰做了两个“状元及第”的荷包儿,又准备了一个考篮,赵彦杰回去越州后用得上用不上是他的事,好歹是她的一番心意,待宴毕二人在陆老夫人的西稍间说话儿,便一并与了赵彦杰。
赵彦杰因见她是日穿着象牙色莲花纹素色杭绢窄袖褙子,翠蓝色挑线裙子,鬓角戴两朵珊瑚石珠花,耳朵上垂着金镶青石耳坠,虽打扮得素雅,却越发衬得一张脸白净若莲,心下不由一阵火热火热的,只觉有满心的话想与她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讷讷的说了一句:“我此番一定会竭尽所能,以后总不让表妹跟着我受苦的……”
陆明萱见他一张脸通红通红的,紧张得快连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心下一软,难得升起柔情来,因柔声道:“赵表哥且不必紧张,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年纪还轻呢,就算这次不能如愿,下一次也必定能如愿的,我……不怕吃苦,将来总与你同甘共苦便是……”
赵彦杰闻言,喜得越发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还想再诉诉衷肠的,只可惜张嬷嬷的声音已自外面传来:“老夫人请表少爷过去说话儿呢。”
他不敢造次,只得与陆明萱说了一句:“表妹珍重!”又深深看了陆明萱一眼,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送走赵彦杰后,因二人的亲事已算得上是板上钉钉,只待赵彦杰从越州回来先定下了,是以陆明萱偶尔得了闲时,便会拿了针线与赵彦杰做做鞋子什么的,只待他回来后好相送。
丹青见了几次后,到底还是没忍住小声与陆明萱道:“姑娘真个心意已决,再无更改的余地了吗?赵公子他不是不好,可我总觉得,他不是那个最适合姑娘的人,姑娘就真不再考虑考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