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雀(一)

孟兰七月,天地流火。

海风清凉,把夏日的燥热吹得一干二净,浮屠城里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中元鬼节,地官赦罪,在别的地方,绝对算不上是什么佳节,但在浮屠城,这是一年当中极盛大的几个祭典之一。

天朗气清,茫茫海面之上,一只船队一字排开,向着远方那个海市蜃楼般的仙宫行去。

长工们悠哉游哉地划着船,纯澈稚嫩的童谣声飘荡在海面上,时隐时现:

“碧落山,碧落山,碧落山上遇神仙。

“黄泉海,海黄泉,黄泉海里镇妖邪。”

这童谣声是从码头上传来的,传的老远,即便是已经乘船离开了岸边也能听见。

船队中,都是中等大小的船只,每条船上都载了满满当当的货物,沿着一根金丝编成的绳子航行着。屠龙宫周围的海域布有鬼打墙,若没有这金丝绳的指引,寻常船只根本没办法进去。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屠龙宫的轮廓才渐渐清晰起来,浮在茫茫海面之上,隐在渺渺海雾之中,如同一座虚幻的海市蜃楼。

高耸入云的冰雕冲天而去,飞鸟难度,宫门殿顶如刀刻斧凿,气势磅礴,肃杀逼人。

船队靠岸,为首的那条船上,走下来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一个精壮的少年并着一个不过垂髫之龄的孩子。

三人下了船,朝宫门处行去,迎面便看见巍峨的宫门前立了两个极清俊的少年。通身的气派出尘脱俗,美中不足的是两个人都神情淡然,不苟言笑,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

屠龙宫里的人大都如此,罗老头也不是第一次来,一点也没觉得不习惯。

罗老头走上前,对两位少年交代了此行来由:“我等是来送晚间祭典所需的物品的,还望仙童通禀一声,放我们进去。”

“不必了,宫主已经交代过了,诸位直接将货物送进去就好。”其中一个少年道。

“那再好不过了。”罗老头点了点头,回身便招呼船上的长工将货物从船上卸下来。

罗老头和那年轻的小工正在安排人手,带领着长工们有条不紊地将货物从偏门搬入屠龙宫。却忽然听那守门的少年中的一个拦住了那个七八岁的小孩,似是询问地冲他们道:“这个孩子……”

罗老头见状忙上前道:“哦,仙童莫要见怪,这是我熟人家的孩子,父母今日都忙,托我照料,我便把他也带了来。仙童放心,他不会惹事的。”

“原来如此。不妨事,让他同你们一道进去吧,不要让他在宫里乱跑就好。”那少年也并未纠结于此,叮嘱了一句便放了那孩子和长工们一起进宫去了。

罗老头和一众长工进了屠龙宫的大殿之后,就只顾着搬货运货,忙得不可开交,一会担心碰了这个,一会害怕磕了那个,陀螺似的打转,焦头烂额。

那个小孩便趁着旁人不注意,一个人偷偷地往一个角落里跑去。

那小孩跑到了一个甚是隐蔽的地方,左瞧瞧右瞧瞧,看见四周没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肉乎乎的小手从怀里掏出来一件物事。

竟是一张巴掌大小的纸人。

他压低了声音,对那纸人道:“哥哥,我们到啦。”

手中的纸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小孩眨巴眨巴了眼睛,又挠了挠脑袋,心中有点害怕:完了完了,不会是揣在怀里揣了一路,给闷坏了吧?

他心中一急,正待要叫唤,却突然被人轻轻地捂住了嘴巴。大惊之下,差点蹦起来。

回头一看,一个劲装窄袖,黑衣蒙面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蹲在了他身后。

那少年着了一身银纹勾花的玄色衣袍,身形清瘦飘逸,微弓的脊背绷出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长发高束于脑后,干净利落,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来,显出了几分少年人的英气。

他用黑色的方巾蒙面,口鼻尽被遮挡住了,黑巾上方,只露出了一双如三月桃花一般缱绻多情的眼睛,笑得弯弯的。

小孩一看之下竟然有点呆住了,愣了片刻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

原本手里面的那纸人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比他手掌略微大一点点的小小锦囊,是个平安符的样式。

红底的锦囊上绣着几个小巧的字——藏山寺。

小孩左右瞧瞧没人,有点小紧张地道:“哥哥,我得先走了,爷爷找不到我,回去该跟我爹告状了。你赶紧去吧,要不然就找不着你的朋友啦。”

他说着拍了拍迟悟的肩头,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然后就像小耗子一样溜走了,溜走的时候还不忘留恋地一步三回首。

迟悟忍不住微微笑了。

现在的小孩子都是这么个小大人的模样么?真真是有趣的紧。

直到小不点的身影消失了拐角的地方,他才微微地敛了笑容,垂眸思索了起来。安静的像是一座绝美的雕塑,与这冰造的宫殿浑然一体。

迟悟身处于巨大的冰殿之中,正殿周遭是四通八达的冰雕甬道,上方是澄澈如苍穹的冰顶华盖,地上是如镜面一般的龙晶石。

据说……那人被关押在黄泉海里。江湖传言中的不可入之地。

迟悟略一思索,两指探入怀中,夹出了一只小巧的绣囊。打开来,里面是一绺银白如寒雪霜华的长发。

他取了一根银丝,夹于两指之间,合掌一拍,低声道了句:“道师叔,有劳了。”

那头发便像通了灵似的,银蛇一般地游了出去,直接穿过了如水晶般晶莹透亮的龙晶石,钻入了地下。

迟悟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眼中便闪过了一丝微光。

在底下?

这就是所谓的不可入之地么?

他嘴角微勾,两指从袖中夹出一张黄纸朱砂的符咒,然后在念出遁地之术的法诀之前,甚是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头。

也不知道屠龙宫的龙晶石和藏山寺的琉璃青地砖,哪一个更硬一些。

-

遁地之术于藏山寺弟子而言,如同稚子的游戏。如他所料,地下并非冰冷的海水,也不是实打实的冰山,而是一片虚无的空间。

他遁出的一瞬间,便觉出了这片空间的诡异。

几乎是天翻地覆一般,他甫一遁出,便猛然觉得头重脚轻,天地倒转——这个空间竟然是倒置的。

整个空间像是陷在一个安静的山谷里,举目望去可看见嶙峋的山崖和石壁,微黄的天光从头顶泻下,让人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约莫该是黄昏吧,毕竟,此处是黄泉,而黄泉,是永远不会有黎明的地方。

即便这地方很是空旷,可还是会让身处其中的人有一种坐井观天的感觉。沿着石壁向前走了一段,再抬头时,很容易地便看见了悬浮在空中的巨大八卦阵。

黄泉海,海黄泉,黄泉海里镇妖邪。

这就是黄泉海里了。

那个所谓的“妖邪”,此刻又在哪里呢?

-

七年前,前任屠龙宫主道无情与大魔头炽炀在北疆冰火城大战了一场,最后大捷归来。

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败了的人总要付出代价的。

魔头之所以叫魔头,自然是无情无耻,六亲不认。炽炀与道无情约战,战败之后,竟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押给了屠龙宫。

他败北之后,自己脱逃而走,匿到了关外北疆,他女儿却因着那赌约,被抓回了屠龙宫,成了天下人的阶下囚。

炽炀的女儿,自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同她父亲一样,心狠手辣,歹毒无比,小小年纪,妖女的名头就已经在邪魔外道之中叫的十分响亮了。

当时,念在她年纪小,道无情并没有杀她,而是将她关押在了黄泉海里。

留她一条性命,夺她一世自由,既是向其他邪魔外道之人示威,以儆效尤,也是证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那之后,即便魔头炽炀在北疆因兵变而身死,那妖女也依旧没有被放出来。

在世人眼中,这个故事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让炽炀这混蛋显得更人渣一点罢了。

至于那魔女本身嘛——魔头之后,终究也还是魔头。

就该永世不得翻身。

-

算起来,那人应该已经七年不曾见天日了。七年的黑暗,也不知会造就出一个怎样的一个人来。

迟悟仰头看了看浮于空中的锁妖塔,忍不住微微凝眉,而后径直朝入口走进去。

漆黑的石甬道曲曲折折,七拐八绕,每隔十步,就有一盏长明灯,只不过并未被点亮而已。

迟悟拈了一道灵符,燃烧了起来。火光闪烁跳跃,照的周遭石壁上那些骇人的图腾画像愈发显得狰狞了。

这些雕刻远看还好,近看便会觉得,刀工略显粗糙稚嫩。不像是手艺高超的匠人所作,反倒像是什么人无聊的时候,随手雕刻而成的。

一言蔽之,就跟鬼画符一样……

魑魅魍魉,修罗夜叉,罗汉灵神,应有尽有。倒也真是别有洞天。

这锁妖塔内,似乎并没有什么厉害的机关,行走在其中简直算得上畅通无阻。不过片刻功夫,迟悟就来到了甬道的尽头。

那是一扇巨大的石门。

缓缓地推开了石门,屋内十分的黑暗,只有正中一盏长明灯闪着微弱的火光。

细微的光亮之下,只见房内有一人盘腿坐于圆床之上,身上着着大红的衣袍,外面罩了玄铁的锁子甲,头颅低垂,如墨的长发从颈侧披散下来。

迟悟不禁一愣,而后急忙走上前去,左手搭上其后背,右手成爪,径直往那锁子甲上一抓,而后运动灵力,猛地一拧。

只听“咔啦啦”的一阵脆响,锁子甲顷刻间分崩离析,全落了下来。

“你怎么样……”,他刚要开口询问,却见黑暗中那原本默无声息的人缓缓地抬起头来,睁开双眼,看向了他。

猩红的眼睛被遮挡略长的额发所遮挡,一点一点地变亮,一点一点地变烫,像是暗夜之中,缓缓流动的岩浆。

赤眸!

那人双眸猛地一眯,似是不悦,瞬息之间,杀气四溢!

黑暗中一只手猛地抓向迟悟的颈间,巨大的压迫感当头罩下,赤瞳的身影如鬼似魅紧随而来。

迟悟重重地摔在地上,那人飞身压了上来,骑到了他身上。利爪紧紧地掐着他的脖子,赤红的瞳眸逼到了眼前。

时光如凝滞了一般,周遭安静的骇人。岩浆般的赤红,越来越近。微眯的眸子里充满了不悦,仿佛下一刻便能毫不犹豫地取人性命。

“喂。”那人的声音压到了耳畔,竟然意想不到的清脆,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森然发问。

“你昨天是不是忘了给我送饭了。”

迟悟:“………………”

原来为了一顿饭,都可以有如此强大的杀气。

魔头之后,果然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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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一看,我也不知道我第一章是怎么写的这么慢热的,大约是文艺青年(二货作者)为了展示逼格必需的吧。(点烟)

既然看到这里,不妨再往后看几章吧qaq!大概可以收获一只逗比的大魔王和比大魔王还逗比的作者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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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翠山庄》:

十五岁之前,她与他形影不离,陪他习武、出山、复仇、归隐。同窗而读,同榻而眠。

十五岁之后,她只有自己一人,辗转、漂泊、谋划、运筹。置之死地,死地后生。

归来之际。

她要山川倒置,星移斗转,

她要乾坤改换,江湖易主。

她要天下正邪不分,她要仇敌扬灰挫骨。

哦,对了。

她还要那个原先她唤作公子的人,跪在地上,跌进泥里,俯首称臣。

【我铸乌金笼,君为阶下囚。】

“公子,你瞧。苏州湮婲阁的老板配了十年才配出来的金花胭脂,宫廷第一工匠一生一件的青鸾舞镜金步摇,墨色丹顶鹤羽捻作线织成的长裙,真真连一丝的杂色也没有……华京岫烟阁最头牌的妓子也羡慕不来的头面,如今我赏给你,你高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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