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不该继续偷听,刘明业犹豫了一下,依然藏在了角落。

这里对姓做胭脂铺老板名做密探的这位做一点介绍。

胭脂铺老板其实是从刘家关押他的地方直接闯入后堂的,他能算虞丞相的心腹,一开始不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后来偶然在牢房外看到一闪而过的鬼影,意识到几分不对,才使出浑身解数,逃出刘园地牢。

他不打算从刘园逃出去,作为朝廷在青城的密探主管,他至少得搞明白刘家想做什么。

于是他直接来找刘伯光交涉了。

但和胭脂铺老板想的不同,刘伯光根本不想理他。

刘伯光自觉自己已经和鸿京一方势力联手,不想再和其他来自或者自称来自鸿京的人牵扯不清,生怕是谌巍派来的奸细。胭脂铺老板没法,只能直接请出自己的背后之人。

实际上,胭脂铺老板也不晓得虞丞相会不会接通他这次的联络,毕竟丞相日理万机,说不定身处宫中。但胭脂铺老板只能用这个机会赌自己的生死。

他运气好,赌赢了。

虞丞相没有计较他的打扰,了解青城发生什么事后,立刻猜出了背后的搞鬼之人。

车山雪。

这个人……果然还活着。

有那么一瞬,虞操行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叫悲伤还是叫高兴。

车山雪不死,他就不能将所有阴谋推到皇帝头上,洗白自己,收揽车山雪留下的人才势力,反叛大衍,可以说接下来的计划全部做了废,虞操行应该不愉才对。但车山雪没死,他心里反而产生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放松感,将不愉冲淡了几分。

虞操行面上波澜不显,听到刘伯光略带讽刺的问题,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是我,”他说,“当时要杀大国师的正是我。”

后堂里,刘伯光的脸色一时间有些古怪。

当日在君子堂,谌巍干脆利落地认下杀人之行,结果今日,又有一人同样认得干脆彻底,认罪的两人还都是大衍一等一的人物,让刘伯光都对已经死了的大国师起了好奇之心。

但现在,应付这个突然找上门的虞丞相更为重要。

“是的,”刘伯光皮笑肉不笑,“你们联手杀了大国师,一点错也没有。”

“错了,”虞操行勾起的嘴角带着一丝冷意,他道,“错了两点,第一,我和剑圣绝不可能联手,第二,刘副掌门刚才已经听我说了,剑圣当初那一剑没有杀大国师,既然这样,大国师自然没死。”

虞操行可能是做邸报的出身,说话一句一个转折。

角落里偷听的刘明业被危机感笼罩,打算悄悄离开,但虞操行的下一句话像是钉子一样将他钉在原地。

“没死的大国师刘副掌门已经见过了,正是几日前被刘副掌门举荐,入主青城供奉观的——夭祝师!”

***

大国师。

夭祝师。

屏风后,刘明业双手紧紧捂住嘴巴,不停在脑中回忆着刚刚分别的那个人,整个人像是刚被泼了一身冰水。

后堂内,刘伯光也被这个真相砸的头晕脑花,下意识回顾自己在车山雪面前的行为举止,细细计算着自己有没有表现出不妥之处,可否会得罪大国师。

按理来说,车山雪和谌巍一个年纪,其实也是刘伯光的后辈,但刘伯光面对这些天之骄子习惯了小心翼翼,一时之间只记得考证自己的态度,足以见其气量多小。

好在刘伯光当了这么多年的青城副掌门,毕竟锻炼出来了,他冷静地,至少是装作冷静地反问:“那又如何?”

夭祝师是大国师,那又如何?

大国师和谌巍是天下皆知的仇敌,所以大国师绝对不会去帮谌巍。如今他站在刘家这边,既然如此,他是什么身份仅仅代表了刘伯光能从他身上获得多少利益,鸿京来的贵族祝师?这个很好,就是大国师本人?这个更好。

反正当初在雁门关设计大国师的人中没有刘家,大国师是生是死,关青城之人什么事?

“那刘副掌门就想岔了。”虞操行摇摇头,没让讥笑露出来。

他的神情中带着一点悲悯,嗓音也放轻了不少,银镜水精放出的虚影泛起一道道涟漪,如果有研究过水精传讯秘术,比如说像李乐成那样的人在这里,应该能立刻从涟漪的波动里分析出一些东西——有人同时使用了蛊惑人心的呪术。

虞操行说:“我再为刘副掌门重复一遍吧,剑圣那一剑,并不是去杀大国师的。实际上,他那一剑斩落了天山派滕良泽射向大国师的毒箭,从必死之局里救了大国师一命……您还觉得,他们二人只是仇敌?”

见到刘伯光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虞操行点点头:“看来刘副掌门终于明白了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当然,您不要自责,大国师和剑圣耍的这个把戏骗了全天下人,若不是滕良泽作为天下第一的神射手,绝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箭为何没有射中,我都不相信这两人突然联手了——哎呀,刘副掌门,你脸色很差啊,需要叫个大夫进来吗?”

此刻刘伯光的脸色绝不能仅仅用差来形容,他根本是面若死灰,刘明业从屏风后悄悄地探头看了一眼,瞬间被自家族长脸上的表情吓得将头缩回去。

好半晌,刘伯光才像是活了过来,道:“丞相今日这一趟是专门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吗?”

“我是来结盟的啊,”虞操行笑了笑,银镜放出的虚影如实反映出他面上的表情——那种温和的,年长的,让任何受了委屈的人想到他怀里大哭一顿的表情,对刘伯光道,“大国师和剑圣联手,世上能有几人为敌?我可是非常害怕,为了自保,只能先下手为强杀大国师。只是青城剑门毕竟不是我的地盘,还被刘副掌门经营得宛如铁桶,我插不了手,只能让刘副掌门认清如今的事态,与我合作了。”

他的恭维非常受用,和天下第一的谌巍相比,不会武艺的大国师似乎是好对付一些,但刘伯光在犹豫:“你们千算万算也没能在雁门关杀掉大国师……”

“刘副掌门啊,”虞操行玩味一笑,在刘伯光眼里,他这个笑容竟然和之前车山雪在正堂举杯饮茶时的玩味笑容无比相似,如妖魅般逼人窒息,“刘家大危矣,刘副掌门难道以为,现在的你有不动手的余地?”

站在那里的刘伯光满身颓废,仙风道骨的气度不在,仿若一座沉默的石雕。

过了半晌,他才用沙哑的嗓音道:“你要怎么做?”

第18章 一个坑,一萝卜

此局已定,刘伯光完败。

的确,一个谌巍已经需要刘伯光耗费万般功夫来应对,再加一个大国师,恐怕没有人会不恐惧。

“不需要你们刘家做太多事,”虞操行和蔼可亲地说,“毕竟这两个人都不是刘家能够单独应付……听说剑圣最近颇为针对刘副掌门?说不定大国师也在其中出了一份力……”

刘伯光顿时想起之前是怎么和夭祝师商量应对的,一瞬间想掐死那个前去讨教的自己。

“刘副掌门认为大国师会防备你吗?”虞操行问。

刘伯光原本觉得不会,接着他转念一想,觉得既然大国师一开始就欺瞒于他,肯定会暗中戒备。

虞操行看法相同,车山雪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不可能不防备自己身份暴露。

但虞操行怎么也想不明白车山雪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取得刘家的信任,刘家有什么特别,重要到车山雪亲自出手?

看来车山雪和谌巍之间的合作并不愉快啊……

谌巍暂时没有对刘家动手,会不会有车山雪的原因?

对了,这个刘家……

车山雪有戒备,利用刘家刺杀还是算了,但用去扰乱谌巍的视线,说不定能往这二人之间楔一根钉子。

“既然这样,我们这般行事,天山派滕良泽一日前已经入了昆府,副掌门可以……”

虞操行非常仔细地一条一条告诉刘伯光该怎么做,而刘伯光的大脑似乎一片空白,应好的时候恐怕都不理解自己答应了什么,更不可能注意到虞操行这幅对青城以及刘家上下知之甚深的模样,根本不像如他说的那样不能插手。

岂止不像,如果刘伯光稍稍清醒一点,都要为虞操行说的话心惊了。

就连偷听的刘明业都感觉得到,虞操行此刻说出的计划一环扣一环,各种细节互相印证,绝不是随机应变做出的,虞操行如此胸有成足,恐怕是因为很早就打着青城剑门……不,应该是说刘家的主意。

这计划成功,刘家就成了虞操行的跳板,方便他将势力蔓延到青城剑门之中。

可是青城剑门是什么地方?青城是大衍,是整个人族中的第一宗门,它独立于朝廷,哪怕青城的掌门一剑杀了朝廷的大国师,大衍的皇帝也只能指责,甚至不能给青城掌门定罪。

如刘明业这样出生在建国后的人,所认识的青城剑门就是这样强大且强势。

他为之努力,费尽功夫笼络人心,也是想成为这样一个青城剑门的掌门!

屏风后,刘明业心跳如鼓,犹豫片刻,咬了咬牙,做出决定。

等他再年长些,经历过诸多世事磨砺,恐怕会嘲笑此刻做出决定的自己。但此刻的刘明业在做出决定后却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将心中一切忧愁都吐出,面上表情明快不少。

他迅速地沿着进来路,从后门摸了出去。继而运起轻功,如乳燕般飞离了自家,投入青城山脚的茂茂竹林里。

没想到的是,他被一队青城门人拦了下来。

刘明业定睛一看,发现是拦下他的竟然是外门中的数个师兄。

青城外门以两年为一代,新一代外门弟子即将入门,刘明业所在的这一代可以算上一代,在刘明业这一代之上,青城外门中还有三代外门弟子,刘明业见了他们,必须以师兄师姐相称。

只是,这些外门的师兄师姐要不是被哪位长老收为弟子进了内门,从此深居浅出,要么是学有小成下山体验红尘,闭关的闭关,云游的云游,有一半的人没有待在青城山上,越是靠前的那代外门弟子,不在青城的越多。

刘家及盟友只不过占据了上一代外门弟子的三分之一,声势就已经显得占据了青城外门的半壁江山,足以见得这些师兄师姐平日是有多少见。

但今天,被拦在山脚下的刘明业发现,竹林里巡逻的不只是拦下他的两位师兄,还有更多的他感觉陌生的师兄师姐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盯着他的眼神非常不友好。

“是刘家人。”一个师兄说。

“打晕吧。”另一个师兄道。

“等等,”闻言刘明业急切道,“我有重要的事上……”

话没说完,一把剑鞘向着刘明业脑后狠狠拍下,帮他把后面没说完的话咽回肚子里。

很重要的事,非常重要的事,不要拦我,让我去上报给掌门啊!

抱着这个念头,刘明业不甘不愿地昏了过去。

一个师兄拖着他倒下的身体,和其他人对视一眼后飞快地离开了,剩下的青城外门弟子填补了因为他离开而产生的空隙,继续在山脚巡逻。

不只是山脚。

青城山上,每一条大道小道,每一条溪流泉水,树梢,屋顶,桥洞,水下,都有接到掌门命令暗中赶回的青城外门弟子守候。这些弟子有些已经出师,有些尚在门内,都是曾经跟着谌巍出关斩妖除魔的精英,因为平日总是按照门中要求隐姓埋名行走乡野,哪怕是最警惕青城剑门的大衍朝廷,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

没失忆的车山雪可能知道,但他现在也记不得了。

“动如雷霆啊掌门,”君子堂里,林苑咋舌,“我以为您要打算放刘伯光再蹦跶一段时间呢。”

“最近刘家的动静你没注意到吗?”谌巍负手站在窗边,问。

“什么动静?”林苑吃惊,“刘家……除了上街闹事的少爷小姐出门太勤快外,没什么动静啊。”

谌巍白了他一眼。

“亏你自称是大衍第一的八卦王,竟然不晓得这些天被刘家少爷小姐们打上门的,都是朝廷以及其他宗门设在我青城山脚下的秘密据点?”

“……什么?!”这个林苑真不知道,他仔细一回忆这几天被打砸抢的人家数量,继而惊恐起来,“竟然有这么多?”

“青城镇上的各方密探一直都很多,毕竟想把人安插进山里不容易,”这事谌巍知道很多年了,“刘家不知道想干什么,先把铺子打砸,然后铺子老板或是数个不起眼的伙计很快传出离开的消息,街坊听说的是无法忍受刘家暴行所以回家,实际上,这些人一个都没有回家,全部在刘家关着。”

林苑手里的瓜子都掉了,十分莫名其妙的询问:“是啊,刘家这是要干什么?”

“天晓得,”谌巍皱起眉,“古古怪怪,透着一股车山雪的味道……”

听到这句话的林苑嘴角抽了抽。

“但不管他要干什么,反正没有上报宗门,正好让我能用联络奸细的叛门之罪将他拿下,此事宜早不宜迟,”谌巍转口道,“趁着冬试把外人目光都引过去,现在就动手。”

林苑闻言,收起了不正经的模样,恭敬地站起,拱手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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