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钥桥路的路牌悠长地掠过车窗,她留意着灯牌灰旧的玫瑰歌舞厅,晚上它又年轻美丽,而车就在对面的保龄球馆前停下。

不用进正门,乘旁边电梯到达地下,这里竟然是个射击靶场。

灯光冷白与墙漆深灰,泾渭分明,靶心离得比她想象中要远一点,偌大场地,长长射击台前只有一个男人,黄鹦径自走向他。

陈宗月察觉到有人靠近身边,揽过她的肩膀,自然圈入怀中,把枪放进她手里。

一天没有得到这个怀抱,充满安全感又藏着侵略性,黄鹦心头跳,大过于第一次摸到枪。

“握好……”陈宗月性/感声音落下,抬高两人手臂,对准前方,扣扳机的权力由她。

开火的刹那间,反冲力推了黄鹦一把,如果不是有他牢牢握住手,子弹可能直接飞到天花板上。

连续开了几枪,枪声响彻耳畔,掺杂着钱丞所言。

“李佳莞的父亲叫李月,十年前有几个打手翻进屋把他砍成植物人,社团都怀疑是陈生叫人做的,差佬也查他,但是没有证据。”

“如果不是有一次,我被叫去偷偷给李月打慢性毒,而且李月死的前一天,只有陈生见过他……”

靶纸滑到眼前,五发中一枪,还不在环内,打击自信了。

陈宗月微笑问她,“还玩吗?”

黄鹦揉着被震到的耳朵摇了头。

陈宗月也捏了捏她耳朵,“到楼上等我,我很快就上去。”

黄鹦从楼梯走上楼,想不出钱丞什么意思,是不是陈宗月谋害了李佳莞父亲,与她何干?

通往靶场的楼道口有两尊‘门神’,应该是陈宗月的‘保镖’,黄鹦拍了拍他们的肩,以示慰问。

地下冷冷清清,保龄球馆就够热闹,花里胡哨的计分屏闪动,在流行歌曲之中,听见熟悉的人声高喊——

“嗨,黄鹦!”

黄鹦茫然地顺声张望,宾士域回球器后面,沙发座里,高子谦穿着黄白相间的衬衫,朝她挥着胳膊。

高子谦见她走来,便撑着沙发背跳出来,动作帅气又青春。

沙发里还坐着两个女生,一个高高扎马尾,涂着亮蓝眼影,关心球道,拍掌欢。另一个运动短发,睫毛膏也没刷的眼睛水汪汪,嘴唇圆圆厚厚,紧张在意他们,心事一眼就明了。

黄鹦环起双臂,上上下下瞟着他,“之前还整天小楼姐呢,这才多久就换人了?”

“哪跟哪儿……”高子谦往前侧半步,挡住身后视线,小声说,“朋友的妹妹。”说完,冲她使了个眼色。

黄鹦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楼道,两尊‘门神’也在密切关注她的动向,她思考一秒,还了高子谦一个眼神。

三个打球的男生也回来,黄鹦挤进沙发座里,对短发女生说着,“不好意思让一下。”‘名正言顺’坐高子谦身旁。

才刚坐下,就有人叫出她的名字,“黄鹦?”

黄鹦惊奇地瞧着这个身材胖实的男生,“你认识我?”

“经常看见你跟子谦……”说到一半,胖男估计是意识到什么,呃呃又啊啊地卡壳,最后破罐破摔,憨憨笑道,“我就想了,他怎么没把你带出来。”

黄鹦戏份饱满的托腮,凝视着他说,“他才没叫上我呢,要不是凑巧,我哪知道他在这呀。”

高子谦也是一把老戏骨,拧开自己的矿泉水瓶盖,递给她,“因为都是我班里的同学,怕你不熟也不自在。”

‘观众’算是看得入戏,“这有啥,聊聊不就熟了!”

付诸实践,聊得火热,却突然间接二连三的噤声。

黄鹦嗅出这样的气氛,也随着他们回头。有一窝小青年对比,站在沙发座后面的男人,显得成熟挺拔,压人一头。

陈宗月问着她,“你的同学?”

黄鹦眼睫敛下,悄悄一咬唇,指着他向在座的人,简短且清晰地介绍,“我叔叔。”

陈宗月仅仅微怔,片刻不足,那双完全不显年纪,线条干净清朗的眼睛多好看,偏偏不肯为她下凡尘。

他面容无异,家长口吻,“别玩太晚,早点回家。”

今日保龄球馆磁场微妙,身临其中,个个都把自己当电影演员了。

不曾想,他居然对高子谦说道,“你有时间就送送她,晚上她一个人走,我不太放心。”

这么说着,陈宗月点了点她的头,掌心都没落下,对方按照她给的剧本走,使她这一刻极度空虚,想哭的心情都有了。

望住他离开的身影,黄鹦急急问着旁边男生,“你认识他?”

高子谦还想问呢,先解释道,“他和我爸认识,我爸请过他来家里做客,什么时候变成你叔叔了?”

黄鹦慢慢缩回沙发里,轻轻的说,“他不是我叔叔……”

是爱人。

也许,她的爱人不这么认为。

无人理会她说,注意力全被球馆服务生推来的鸡尾酒和果盘吸引。大家皆迷茫,“谁点的?”、“我们没点这些……”

服务生不慌不忙说明,“这些是刚才那位先生请你们的,还有优惠券……”

优惠券有砖头厚,全是几十元抵用现金,以后来了不用花钱。众人兴奋的你一张我一张瓜分,举起鸡尾酒干杯,感谢的对象心神飘忽。

扎马尾的少女热络地问着,“黄鹦你叔叔做什么的,是你的亲叔吗?叫什么名字呀?”

旁边男生笑道,“你调查这么清楚,是不是想做姨太太啊?”

黄鹦盯着光滑发亮的木板球道发呆,只回答了前半部分,“卖茶叶的。”

马上,她就轻声对高子谦说道,“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挤出沙发座,黄鹦又站住,帮人帮到底,转身对他俏皮的说,“你到家要给我电话哦!”

果然,一帮男生捏着嗓子起哄,“要记得给人家打电话哦!”

追出保龄球馆,烧焦的夕阳晃着眼睛,还是望见了那辆黑色轿车,可它已经开出一段距离。

黄鹦放弃地慢下脚步,天还没黑,晚风渐起,说不出是哪里难受,就想蹲下哭一哭,球馆里传出的歌不合情景,整部戏剧,只有她格外寥落。

这时,驶出不远的车停下了。

第30章 30

树冠广展的香樟风中婆娑, 长长的公交汽车顶连着电线,引领着一排排大红大绿的出租车,穿过漫天黄/色烟雾,訇然作响。

不在指示灯管辖范围,一定是那辆轿车里有人发现了她,所以停下, 司机尽职尽责从驾驶座下来, 要为她打开车门。

钻进车后座, 黄鹦拢上裙子以免被门夹住, 司机也绕过车前回到驾驶座,她始终把脸对着定格傍晚的窗,余光也不敢去打探身旁的男人。

直至, 陈宗月出声问,“肚子饿了吗?”

她才转过头, 撞进他的眼里, 又心虚撇开, “……还好。”

得到这个回答, 他便对司机说,“去奉贤海湾。”

无棚货车扎着冰箱电视等等家具从旁驶过,挡住视野, 好像跟它分道扬镳的一瞬间,街上的霓虹灯全都亮了。当天色逐渐与乌暗的柏油道融为一体,降下一些车窗,还看不到海, 却闻到略带咸味的海风。

全程近一个钟头,一路无言,晚餐也一样。

整间餐厅像是一面临海的玻璃花房,桌椅全白,堆满玫瑰花,每个雪亮的西餐盖被揭开之前,有人劳碌三五月,咬紧牙关,更有人举止泰然,司空见惯。

比如,坐在她面前的男人,奢靡的灯光打在他高挺鼻梁上,他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偶尔红酒一晃,润泽酒杯的红铜色与他眉目舒朗,相得益彰。

第一次来如此高档的西餐厅,黄鹦却没有什么胃口,眼底清澈阴郁,黯淡无神地戳着通心粉,目观鼻鼻观心。

情侣最佳烛光晚宴地点,浪漫因子遍布角落,只有他们这一桌百毒不侵,氛围诡谲。

撤走主菜,黄鹦捏起金黄的餐包,先咬一口,有点惊喜,烤得松软酥香,才用银刀抹上牛油,远望冷冷海湾,不知不觉整个啃下,回过神来,擦了擦手,又捡一个。

买单时,陈宗月拎起盛过餐包的藤编点心篮,示意服务生,“打包两份。”

黄鹦随即看向他。买完单,觉察到她投来的目光,陈宗月回望她的时候,神情就变得温和许多。

她低下头去,装作无事地捏起酒杯。应该和他说说话,不应该这么任性,但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月光下,深夜的海面翻滚着银色岩浆,声如裂雷,轮渡随着这浪远去,寂寞得像海上的一颗钻石。

坐在搁浅于沙滩的木板渔船上,急风一阵一阵吹,搅乱她的长发,如同黑色薄纱蒙散眼前,又挠得脸发痒,她不耐烦地将头发扎起来,过程中,身旁的男人伸出骨骼均匀的手,抚开她脸上的发丝。

他嘴唇也很薄,就像不经意的抿着,黄鹦收回视线,沉默良久,忽然说,“烟,有吗?”

陈宗月稍顿一下,再把双手一摊,表示自己没有携带。

她不死心,回头去张望那两个‘保镖’,他们正倚着斜坡上的栏杆,也离得太远,暂且作罢。

可是,没有尼古丁,黄鹦愈发焦躁,抑制不了的难过,难过的原因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为什么让高子谦送我回去?”

陈宗月确实有些不理解她此刻的想法,还是回答道,“怕你一个人走,路上不安全。”

可能是问题不对,黄鹦咬了下嘴唇,换一个角度继续问,“为什么是高子谦?”

陈宗月意外反问,“那你希望是谁?”

“我希望是谁?”她惊讶的复述着。

黄鹦眼眶涌热,快要气死了,起身就往上面的坡路走去,知道他正准备跟上来,回头指着他喊,“你站住!”

大概小半辈子积攒的气势,全用上了。

陈宗月站在原地,莫名想笑,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跟‘保镖’借了一盒烟和打火机,往回走的路上,黄鹦等不及地停下点烟,眼垂着,手遮着,风和鞋底的沙子一样无孔不入,打了三次才点着火。

踩着深浅不一的沙坑回来,她往渔船边一坐,指间夹住支烟,除了第一口,还没再吸过,就像烘托情景的道具,无需蹙眉,脸上都是困惑与哀愁,“我不懂……”

黄鹦转过脸来,望住他的眼睛,“你觉得我喜欢高子谦?”

陈宗月神情像是恍然醒悟,“你不喜欢他……”

难道是她之前说得不够清楚,表现得不够明确吗?

黄鹦深深吸气闭紧眼皮,嚷着,“我不喜欢他,不喜欢、不喜欢!”再睁眼睛,注视着他,“我只喜欢你!”

远处的男男女女打情骂俏,上演着海边追逐的戏码。

陈宗月有所思虑的顿了一会儿,说出,“抱歉。”

抱歉什么?黄鹦结结实实愣住,眼泪也掉下来,自己没发觉。

陈宗月意识到让她误会了,摸上她的脸颊,抹去泪水,“我的意思是,我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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