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将死之人,配不上任何托付。
这就是裴燃的心思。
从前年纪小,他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视彼此位为最好的玩伴,却不知情为何物。
少年时候,异地外留学,天各一方,并未有过多痴缠。
直到有一天,两人在江城家宴上再相遇,一个是温雅如玉林见神鹿,一个是羽翼华美的孔雀公主。
沉寂多年的情愫在那一刻爆发,萌生枝丫飞速生长。
外加裴阎两家又是世交,两家长辈还玩笑似乎的给两个小孩子定下了过娃娃亲。
而这一切在阎采薇看来,就是天命。
她认定了裴燃,咬上了死都不会松口的那一种。
而那时候,裴燃的身体已经出现了不适。
虽然当时未能确诊,但鉴于有家族遗传病史,医生已经给他提过警醒。
从一开始,裴燃就有意规避疏远阎采薇。
阎采薇却偏偏又是那种争强好胜,求虐求踩的性子。
你越是对我爱答不理,我就越是要征服你。
我还不信了,我这么一只高贵的白天鹅,还不如围在你身边的那些个叽叽喳喳的土鳖?
你眼神不好没关系,我给你医好就是!
她主动提出要进裴燃的公司。
裴燃自然不允,当场拒绝。
你以为不同意,我就没办法了吗?
阎采薇巧用两家人的关系,讨得裴姑妈欢心,顺理成章的进了裴燃的设计公司。
不但如此,还在一夕之间让所有人都认同了她是裴燃未婚妻这件事。
她就是想让裴燃明白,她志在必得。
裴燃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哪有人会不喜欢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小可爱?
可裴燃背上压着一座山。
在没有排除自己的病情之前,他不敢轻易去触碰这段感情。
等啊,盼啊,只祈祷自己能像个平凡人一样,无病无灾,能正常的结婚生子,跟自己喜欢的姑娘相守一生。
可老天爷偏要跟他开玩笑。
事已至此,裴燃知道不能再隐瞒下去。
阎采薇从自己这边长久找不到想要的答案,势必会把矛头转向他身边人。
巧的是,他最近又在查何田田的事,误会叠着误会,任由这样闹下去,一定会闹出大乱子来。
暂且不说姑妈知道了会怎样,就采薇这脾气,如果真是惹毛了何田田,顾家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与其让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险,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
反正事到如今,自己的病情终究是瞒不了多久,她早晚是要知道的。
……
阎采薇听了裴燃的话,僵在原地。
愣了,傻了,脑袋嗡嗡作响。
人之将死?
裴燃要死了……
开什么玩笑!
裴燃知道她不信,缓缓的挽起了袖口。
他手肘皮肤下还埋着她叫不出来名堂的各种软管……可能是因为长时间埋入的关系,周围的皮肤已经变得如陈皮一般。
黑红相间,皮肤肌理溃破结痂,触目惊心。
看到眼前的一幕,阎采薇呼吸一滞。
所有质疑言语统统堵在了喉咙里,像是一只手在用力地厄着她喉咙。
惊骇,悲伤,痛心。
情绪像是坐上了失控的爆竹,横冲直撞,最后把理智炸了个稀碎。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阎采薇死死地抠着自己的手掌心,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平静。
可一开口,却是颤音。
裴燃缓缓地放下面了自己的衣袖:“很久了。”
阎采薇心尖被戳到:“为什么不告诉我?”
裴燃笑笑:“是啊,我有时候也在想,为什么不早告诉你呢?如果早告诉你,哪里还会有这样的误会。”
他在避重就轻。
阎采薇不傻,心里一清二楚。
“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一直拒绝我的,对吧?”她盯着裴燃,眼眶里已经兜满了泪水。
裴燃垂眸:“我一凡夫俗子,哪里有你想到那么高尚。我只是为了我自己考虑罢了。”
他苦涩地笑笑,透过眼前的挡风玻璃,眺望着暮霭升起的夜空。
灰蒙蒙的,带些阴沉,恰似他近来的心境。
裴燃幽幽道:“人都自私,我无牵无挂的来到这个世上,也想着无牵无挂的走。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很好。”
闻言,阎采薇鼻尖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她负气似的胡乱抹去了泪痕,反问道:“想要无牵无挂……所以说,我也是你的牵挂喽?”
裴燃不语。
阎采薇步步紧逼:“所以说,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你在隐忍,在克制,在逃避!所以,一直以来,你才会一直拒绝我,对吧?”
裴燃眸心微微在颤:“没有!”
阎采薇怒了:“你一个堂堂男子汉,喜欢就喜欢,爱了就爱了,有什么不敢认的……”
蓦地,裴燃回过头来,直视她的眉心:“认与不认,有区别吗?”
阎采薇被他玄寒的眼神给震慑到了,僵在了原地,大气都不敢喘。
裴燃见状,眉心微缓,声音也柔软了许多:“这些,都没有意义。”
阎采薇:“你怎么知道没有意义?你问过我了?”
裴燃:“那你告诉我,一个将死之人能给你什么?是爱吗?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懂吗?如果是身外之物,我倒是可以给你,可你稀罕吗?”
阎采薇哑然。
裴燃:“除了痛苦,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不想你在最好的年纪里因为我沉溺在一滩烂泥里,每天以泪洗面!”
“我不想等我离开之后,你睹物思人,走在人群里,看到的都是我与你没有过尝试过的种种遗憾!”
“你值得遇见更好的人,与他一起亲历各种美好的事物。而不是把心神耗在我这样一个没有明天的人身上,不值得,没意义。”
说到这里,裴燃眼眶里雾气化成了温热的泪光,在滚。
他是真心希望阎采薇好好的。
找到良缘天命。
可爱情里的占有欲就像是一缕暗黑幽怨的魂,如影随形。
一想到她将来会跟另外一个男人相守一生,他眼眶会酸。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希望那个人能够早点出现。
最好,在离开前能远远的看上一眼,这样,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阎采薇咬着唇,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如果我说,我追寻的意义就是你呢?”
裴燃笑了:“那我何其幸运。”
“薇薇,你啊,还跟从前一样,像个小孩儿。等你八十岁的时候再回头想想今天的说的话,就会觉得……”
他笑着揉揉她的后脑,没有继续说下去。
阎采薇抬手,抿去了眼角的泪痕:“也对,我才二十五岁。如果我能活到八十岁,那我干嘛要把余下的五六十年全都寄托在一个去了的人身上?是这个意思吧?”
裴燃:“想通了?”
阎采薇点头:“想通了。”
说完,她抬手开了车门。
裴燃抬手攥上了她的手腕:“去哪儿?”
阎采薇盯着他:“去找第二春。对了,你眼光这么好,我肯定会抢在你走之前,找你替我把关的!”
裴燃:“……”
阎采薇甩上车门,胡乱摸了一把眼角,扬长而去。
裴燃默默地凝望着她背影,直到消失于视线之内。
良久,方才收回了视线。
想通了最好。
省去了一番口舌。
只是,她天生的大小姐脾气,自己开悟了倒好,若是靠旁人说教,难!
不过,闫家父母都是极聪明的生意人,最懂权衡利弊。
他们就采薇一个独生爱女,自然是不会让她把心思耗在自己身上的。
可自己的病情牵扯到裴家乃至公司的诸多利益,不便声张。
这件事,须得交给老阎去办。
这么想着,裴燃摸起手机打给了老阎……
……
次日。
裴燃人还没醒,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带着不礼貌的急促感,不像是家里的管家。
裴燃捏了捏眉心,慢吞吞地坐起身来。
昨晚跟阎采薇摊牌,本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可没想到辗转反侧了一夜。
一刀两断虽然干净,可割裂的痛楚也唯有自己能体会。
天空泛起鱼肚白,裴燃才好不容易萌生出一点点睡意。
感觉刚合上眼睛没多久,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有些懊恼。
裴燃起身了开门,卧室房门一打开,一个大号行李箱就冷不丁飞了进来。
不等他反应过来,阎采薇也大摇大摆的闯进了卧室。
“哎……”
裴燃伸手去拦,压根拦不住。
阎采薇理都不理,直接跟到了自己家一样,“大”字形直直地扑倒着躺进了裴燃的大床上。
裴燃刚从被窝里爬出来,被子余温尚在。
阎采薇凑上去嗅了一下,有森林和日光的味道……
她抱上被子扑腾了一下手脚,惬意的很。
裴燃看得直皱眉。
阎采薇仰面瞅着他,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裴燃看看她又看看脚边那只小卡车一样的行李箱,拧眉:“你这是干什么?”
阎采薇理直气壮:“来找我男人,还不够明显吗?”
裴燃:“你昨天不是……”
话没说完,阎采薇直接抬手亮出了两个证件。
户口本,身份证。
她扬眉:“裴燃,敢不敢跟我去领证?”
裴燃僵住,墨眸轻颤。
阎采薇眯起眼眸:“敢,还是不敢?”
良久,裴燃方才缓过神来。
他抬手摸上了她的额头:“没发烧……你是没睡醒梦游呢吧?”
阎采薇拂开他的手掌:“你才梦游呢!”
她双手抱臂:“我早就说过,非你不嫁。我生是裴家的媳妇,百年之后老死了也要跟你葬在一块。”
“我跟我爸妈摊牌了,他们已经把我赶出来了。”
她昂着小脑袋瞅着裴燃:“我现在就是一卖火柴的小女孩,已经无家可归了!我为了你都这样了,你能不能爷们一回?直接跟我去证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