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走呗。”华婕道。
外人的回答,总是特别果断,不纠结也没有顾虑。
钱冲转头朝她看了一眼,眉头紧锁。
又沉默半晌,他自暴自弃的缓慢道:
“我爸平时挺好的,可他一喝酒就……打我妈。
“他又总是喝酒,各种场合需要喝酒……
“我妈也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不念书后就嫁人做家庭主妇,一天班没上过。
“我家有钱,但我妈不喜欢有别人在家里,大多数家务事都是她亲手做。
“但亲手经营的生活环境,对她来说一点也不安全。”
“……”华婕眉头随着他的话越皱越紧。
在这个年代的北方,几乎人人喝大酒。
尤其逢年过节,什么‘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哪有长辈敬酒不喝的?干了!’‘喝!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全喝了!’‘感情深,一口闷!’之类的劝酒话极多,仿佛对方如果不喝酒,就是自己杀父的仇人一般。
这种酒文化源于古代,曾经饭都吃不饱,酒更加紧俏,来客人用酒招待,展现的是主人家的热情,要让客人喝醉了,那才是至尊待客之道。
可现在时代不同了,大家都能吃饱了,酒已经没有那么珍贵了,这种酒文化却逐渐变了味儿。
后来国家甚至要颁布如果同桌饮酒的人中有人丧命,全桌人问责的律条。
虽然再过十几二十年,新一代的年轻人喝酒和抽烟的都大大减少,但这一代人要戒烟戒酒却难上加难。
多少家庭因为这两样变得残缺,又有多少人的不幸来源于烟酒啊。
“小时候我不懂事,我妈挨打我就跟着哭,哭完了就忘了。
“长大后,我就……”痛苦。
可是又能怎么样?
“……”华婕。
“今年我开始跟他对抗,过年时甚至跟他打起来……”钱冲越说越烦躁。
“你妈对不喝酒时的你爸还是有不舍,是吧?”华婕问。
“……”钱冲没说话,默认了。
“对你妈来说,无论是你爸不喝酒时的好,还是喝酒后的不好,这么多年了,可能都习惯了。”华婕叹口气。
这个年代有句老话,叫‘宁拆十座庙,不悔一桩婚’,就算夫妻俩打上天,亲朋们还是会说一句‘为了孩子,忍忍吧’‘算了,凑合凑合一样过’,上一代人好像都习惯了‘熬’和‘忍’,又总是被教育要为别人活,为孩子活,为父母活,为丈夫活……
“老一辈的观点里,还有为了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不能离婚的老思想。
“以及离婚会被人说三道四的社会舆论压力。
“可是不断的被打,不断不断的被打,她真的要这样过一辈子吗?
“以后你上大学了,不在家住以后呢?
“将来你要娶妻生子开启自己的人生,她继续跟着你爸提心吊胆的生活,只寄希望于你爸不喝酒吗?”
华婕望着他:
“她现在还年轻,四十左右,人生还可以做选择,还有力气再去折腾折腾。
“她应该挣脱习惯,去好好想想是不是要继续这样过一辈子,然后在你离家后,独自面对那个酒前是人,酒后是魔鬼的丈夫?”
“……”钱冲眼眶开始泛红,腮帮子微微鼓起,显然在忍耐。
忍耐愤怒,忍耐痛苦。
华婕想伸手拍拍他的背,想了想又忍住了,只继续道:
“而且,她也不能把‘为了孩子才不离婚,才继续忍受挨打’这样的责任强加给你,你不需要她这样付出,也没有义务承担她悲惨的人生。
“现在你有钱了,金钱上可以不依靠任何人了。
“如果你觉得这是个时机,就果断的在当下,自己重新做一次选择,也让你妈妈重新做一次选择吧。
“未来人生还很长呢。”
华婕说罢踢了踢面前的石子,然后抬头望向钱冲。
“……”少年低头怔怔望着前方树根。
“……”华婕将方才踢蹬的石子踩在脚下,走过去从他兜里掏出一盒烟,不给他反抗的机会,转身默默离开。
留下钱冲站在斑驳月影中,久久的深思。
……
……
华婕裹着羽绒服跑回去,冻的嘶嘶哈哈的。
北京冬天大半夜的室外,她这个劲松人,穿着睡衣套羽绒服,也还是扛不住的。
才拐出电梯,忽然一道人影过来擒住她,吓的华婕一哆嗦,差点半夜惊魂尖叫,还好及时认出是沈墨。
“你大半夜不睡觉,出来吓人干什么?”华婕一边拍胸口,一边问。
沈墨目光微垂,便瞧见少女羽绒服敞开,小手一下一下拍在睡衣胸口处,衣裳莫名在波浪般颤悠。
几秒后,他忽然明白过来,颤的不是睡衣……
他猛地转开视线,揪着她手臂将她转到无人的楼梯间,不高兴道:
“你大半夜不睡觉,跑下去单独跟那个男生干什么呢?”
“怎么?那个位置是什么聚光灯追逐的宝地吗?怎么所有人都能看到?”华婕挑眉。
方少珺看到了钱冲在那儿,沈墨又瞧见她和钱冲在那儿。
“那人谁啊?”沈墨抱膀顶着门,低头居高临下的瞪她。
一副‘你要是敢早恋,揍死你’的凶相。
“钱冲啊。”华婕理所当然说完了才反应过来沈墨脸盲,“钱串子心情不好,方少珺担心他出事儿,让我下来劝劝他。”
“方少珺怎么不自己下来呢?”沈墨不认同。
“关键只有你学生我,才口灿莲花,劝的动人嘛。”华婕解释道。
沈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听到不是张大业之类的,他方才积攒的火气总算消退许多。
“明天我爹就要带着他们走了,接下来几天你有没有安排?”沈墨问。
“嗯……我们先去一趟维斯特北京总部,然后……随心所欲四处浪怎么样?”一想到可以玩,她又笑起来。
“就是说,怎么玩,你根本没安排是吧?”他问。
说什么带喜欢的人四处旅游,做好攻略,不让男朋友操心,只让男朋友享受这种话,果然是撒谎的吧!
哼!
“我明天就安排!”华婕在沈墨的瞪视中警惕的站笔直,举右手表决心。
“哼,回去睡觉吧。”他转身拉开门便走。
还是他来安排吧。
“那~晚安~”华婕跟着走出来,拐向另一边自己方向时,笑嘻嘻小声道。
沈墨没有回头,只抬臂示意他听到了。
回到自己房间,华婕推开门锁上门,立即听到方少珺道:
“你好几分钟前就跟钱冲道别了,怎么这么半天才回来?”
“啊……就走的慢了点……”华婕忙解释。
咦?
怎么感觉管她的人这么多呢?
……
……
华婕跟方少珺解释了下钱冲的情况,两个人各自叹息一声,才熄灯睡下。
隔日一大早,沈佳儒有些不放心的将小徒弟交托给儿子,跟赵孝磊带队离开北京,踏上回劲松的路途。
华婕跟沈墨续房,然后打电话联系维斯特那边过来接人,一边等维斯特的车,一边跟大队人马道别。
来接华婕的,还是接机那天的配置。
市场部的主管陈彤已经知道华婕三幅画拍卖总额超过100w的事了,请华婕上车时,声调都不自觉更添了几分尊重和小心翼翼。
年纪轻轻就这么能赚钱,前途不可限量啊。
老板刚签华婕的时候,他们这帮下属还觉得老板这次行为太过冒进呢。
即便当时上面不断提及‘沈佳儒’‘沈老师’,陈彤仍没觉得维斯特忽然另立一个旗下新品牌是靠谱的项目。
可现在,陈彤不仅看到了温州那边运过来的维斯特华的春季成品服装,觉得真的有点不得了,更加被拍卖会上华婕画作卖价之贵彻底震慑住。
他们老板这不是冒进啊,这叫有决断,有眼光。
“华婕,一会儿到公司,市场部这边会将所有的铺货状况跟您汇报一下。
“然后是向您展示接下来的所有宣传策略等。
“下午,我们会带您进库,去检查一下实货。
“确定没问题后,再选几套衣裳,去拍一些照片,做一些专访,我们这边也跟一些时尚杂志、服装杂志达成宣传合作,需要您这边配合一下哈……”
陈彤在车上将接下来的行程一一跟华婕汇报。
“……”华婕一边点头,一边跟着对方的安排进行思考,听完后,她开口问道:
“一天恐怕未必能把这些事都做完吧?如果实在紧张,控制在两天内完成也可以的。”反正他们8号返程,一共有5天时间,2天工作2天半玩耍也够了。
陈彤愣了下,她本来只是秉着尊重华婕的想法跟她做一下简单汇报,却没想到华婕居然能察觉到这次安排中细微的勉强之处。
并且立即给她反馈,对这些日程安排做新的时间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