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我材必有用?”
赵煦喃喃道,“话是这么说,可你能在战场上杀敌,又能引出个通番卖国的王爷来,这种事,假若换做是我,还能办得到吗?
再不济,就算你不当官,不封侯,凭借着一身的厨艺,走到哪里都可以安身立命,吃喝不愁,可我呢?如果我不是皇帝,我又是个什么样子呢?”
杨怀仁听着赵煦越说越悲戚,也觉得他的情绪越来越不对劲。
在他看来,对于赵煦这样的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人来说,这个时期正是性格和人生观的形成期。
当一个人,告别了童年,逐渐步入成年人的行列中时,难免对事物产生了新的看法,然后拿这种成年人的看法去衡量过去少年人的自己,多多少少都会产生困惑和忧虑。
心理学上讲,这是一种自我否定的过程。这种成长的阶段,要么有个长辈来逐步引导,要么让他自由发展,通过犯错,感受痛苦,再知错能改的步骤强行成长起来。
杨怀仁想了想,在宫中确实缺少这么一个引导赵煦的人,高太后自然不会教他怎么变得更强大,而朝中的几位身为帝师的大学士们,只是按照他们的想法,强行把自己的观点灌输给赵煦。
在他们眼里,赵煦或者是一个挡在他们争权夺利前边的绊脚石,或者是一个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随意操纵着去跳舞的提线木偶。
不得不说,北宋时期的皇权,实在是太孱弱了,要么是外戚当权,要么是文官对皇权进行道德绑架。
而北宋后期的几位皇帝,也都是性格太文艺太软弱了,被别人操控了不说,还像养金丝雀一样养在金丝镶边宝石做缀的豪华笼子里。
这种事,杨怀仁不敢,也没有能力当着赵煦的面去点透,他能做的,只能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尽一点绵薄之力,但求无愧此生,仅此而已。
面对这样的赵煦,杨怀仁似乎也不再怨恨他当初在杨母抬棺跪在宫门口时,没有站出来在高太后和百官面前替他求情了。
“既然‘天生我材必有用’这句话有理,就不要武断地去怀疑自己。
就拿我是个厨子做菜来说,一道美味的产生,厨艺的技法是非常重要的,同时,制作这道菜所需要的食材,还有调味所用的调料,也同样重要。
如果追溯到上古时期,人类还是茹毛饮血的呢,随着时间的推荐,人类才渐渐学会了圈养牲畜,培育和种植粮食作物。
也正是因为人类变得聪明了,才学会了这些,而有目的的圈养牲畜,有计划的种植农作物,让人类的食物更加种类丰富,人们的饮食也变的更加富有营养。
丰富的营养摄入,又让人类越来越聪明,又逐渐尝试着去创造和发现更多的食物种类,就这样一种良性循环中,人类才逐渐走到了今天。
食物的发展其实和一个人的成长,是比较类似的。我们的人生路途,越走下去,经历的事情就越多,正是从这些或痛苦,或快乐,或疑惑不解的经历当中,我们逐渐的成长。
每一个人都是从呱呱坠地,什么东西不懂只知道啼哭的婴儿开始的人生历程,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懂,或者有一技之长的。
经历的天真的童年,懵懂的少年,才会慢慢成长到成熟的成年。你之所以觉得自己没有用,正是因为你还没有成熟起来。
不过你也不用着急,很快你就会经历很多事,也很快就会成熟起来,到那时,你就找到你是哪块材料,你的人生意义在什么地方了。”
杨怀仁讲了一大堆,话中口气也根本没把赵煦当做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当做一个年少的弟弟来教育的。
其实说完了之后,杨怀仁也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了,这种事,他不说是对他一点影响没有,但是说了,要么赵煦真的当你是个兄长一样的人生导师,要么会觉得你懂得太多了,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教育去皇帝来了。
好在赵煦这个皇帝性格还是比较好的,他抬眼望着窗外,回味这方才杨怀仁说过的话,似乎陷入了沉思。
就这么过了好久,眼见着外边的天空从明亮逐渐变得昏黄起来,赵煦才回过神来,转过头来对着杨怀仁灿然一笑。
“今日朝堂上作出让你禁步在你家庄子里的决定,希望你不要在意,过段时间这件事情慢慢被朝臣们淡忘了,就放你出来。
听说你两位娘子都有了身孕,这段时间正好你可以留在庄子里好好陪陪她们。
还有一件事,你在家也别闲着,通过环州一役,说明咱们大宋的边军也不是那么无能的,既然通远军能战胜夏军,那其他地方的边军实力也不应该差到哪里去。
你在家抽空想一想,总结一下环州大胜的经验,将来大宋军队的革新,我还指望你能给朕出谋划策。”
杨怀仁刚才还在埋怨赵煦这小子怎么神游起来也不管别人了,眼看着日暮将近,他这一趟进宫还要去高太后那里一趟,跟老太婆解释解释为什么他要怼濮王,省的老太婆怀疑他而背后要除掉他呢。
没想到赵煦神游了半天回来,就想了那么多事情。总结环州一战的经验,这个是没问题的,可后边一句话就不对劲了。
什么叫为以后大宋的军队革新想想?以后还要给你出谋划策?难道……赵煦要革新军队,整饬军事了?
他又是怎么这么有把握,凭他目前的话语权,在朝堂上提出这种想法来,高太后和那些大臣们能同意呢?
整饬军事本身没有错,也是朝野上下愿意看到的,可这种事说出来容易,做起来难。
大宋禁军、厢军、边军人数众多,军队的官员也数量巨大,想革新,最大的困难就是免不了要平衡各方面的利益,要花费大量的金钱,可这些,赵煦有办法吗?
“今天我很开心,天色不早了,你早点回吧。”
赵煦没注意杨怀仁惊讶的表情,兀自站起身来向殿后走去,只留下杨怀仁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